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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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歷史 第1張

宋朝出「奸臣」。但有的是「真奸臣」,有的是「被奸臣」。

官修正史《宋史》中,《奸臣傳》4卷共21人,蔡確、邢恕、呂惠卿、章惇、曾布、安惇等人榜上有名。

針對這份奸臣名單,歷史學者喻朝剛曾撰文發出三個疑問:

第一,在蔡確之前的100餘年中,宋朝統治集團內部難道就沒有一個奸臣嗎?

第二,兩宋300多年,一共出了21個奸臣,而王安石的支持者和追隨者竟然占了1/3,《宋史》的編撰者究竟企圖說明什麼問題?

第三,這幾個人,果真都是奸臣嗎?

其他人暫且不論,今天我們專門來說一說章惇[dūn],一個最該獲得平反的「奸臣」。

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歷史 第2張

▲章惇(1035—1105),字子厚,福建浦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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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人章惇有個好友,名叫蘇軾

兩人是嘉祐二年(1057年)科舉同榜進士,這一榜後來被認為是光耀千古的「龍虎榜」,錄取了一大批牛人。除了蘇軾、章惇,還有蘇轍、曾鞏、張載、程顥、曾布、呂惠卿等等。

有意思的是,這一榜的狀元叫章衡,是章惇的侄子。章惇「因恥出侄章衡下,委敕而出」

這是一個極其好勝的人,覺得名次在侄子後面是一種恥辱,所以扔掉錄取通知書走了。

兩年後,25歲的章惇再考進士,又考中了。

有才而好勝的個性,伴隨了章惇一生,是福是禍,難以定論。

年輕的蘇軾與章惇,彼此惺惺相惜,相得甚歡,成為莫逆之交。蘇軾後來在給章惇的信中回憶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驚呆了,逢人便說「子厚(章惇字子厚)奇偉絕世,自是一代異人,至於功名將相乃其餘事」。

兩人在陜西做官的時候,曾多次互訪,相約出遊。迄今仍有關於他們交往的許多段子流傳,真真假假,但都能窺見他們的性情差異。

有一次,兩人在山寺中飲酒,剛好附近有老虎出沒。二人酒狂,騎馬同往觀之。離老虎數十步,馬驚不敢前。蘇軾說:「馬猶如此,著甚來由?」於是掉頭離去。章惇獨鞭馬向前去,說:「我自有道理。」靠近老虎後,取銅沙鑼於石上攧響,老虎驚竄而去。回來後,章惇對蘇軾說:「子定不如我。」

章惇的好勝和勇謀,由此可見一斑。

後來,兩人因為政見不同,各自的命運和共同的友誼都經受了考驗,在時代黨爭的風浪中沉浮。

宋神宗熙寧、元豐時期,變法派得勢,蘇軾遭外放、貶謫,而章惇出將入相,仕途相對順遂。

這一時期,「烏臺詩案」爆發,許多人見到蘇軾跟見了瘟神一樣,避之唯恐不及。蘇軾也很「識相」,主動切斷了與他人的來往,「雖骨肉至親, 未肯有一字往來」。

但章惇的表現,絕對對得起他們的友誼。他不僅不畏閒言冷語,寫信撫慰蘇軾,還給予蘇軾諸多幫助,解其困急。

宰相王珪多次拿蘇軾詩中的「蟄龍」二字出來,挑唆宋神宗治蘇軾「不臣」之罪。章惇據理力爭,指責王珪:「你是想使別人整個家族傾覆嗎?」王珪辯稱:「我不過是轉述舒亶的話罷了。」章惇譏諷:「舒亶的唾沫你也吃?」

章惇的友情相助讓蘇軾感動得稀裡嘩啦。在流放的日子裡,蘇軾給章惇寫信,感慨世態炎涼:那些當年追捧我的人,「一旦有患難,無復有相哀者」,只有你章惇,「平居遺我以藥石,及困急又有以收恤之,真與世俗異矣」

從蘇軾的話可以看出,章惇當時雖已高居參知政事(副宰相)職位,但為人處世仍是世俗中的一股清流,十分難得。

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歷史 第3張

▲蘇軾(1037—1101),字子瞻,四川眉山人

宋哲宗元祐時期,太皇太后高滔滔攝政,變法派遭到全面清洗。蘇軾「三入承明,四至九卿」,章惇則處於貶謫、閒置狀態。

從現有史料看,在章惇遭貶黜的過程中,蘇軾的弟弟蘇轍上了《乞罷章惇知樞密院狀》,充當保守派攻擊章惇的炮彈;而蘇軾沒有彈劾或營救章惇的文字留下來,我們無法確知這一時期他本人對待章惇的態度。

章惇最初被罷黜到汝州,身心備受打擊,他一再乞求到揚州,方便就近照顧人在杭州的87歲老父,但均遭到拒絕。9個月後,元祐元年(1086年)十一月,章惇終於可以回杭州,蘇軾這時給他寫了一封信:

「歸安丘園,早歲共有此意,公獨先獲其漸,豈勝企羨。但恐世緣已深,未知果脫否耳?無緣一見,少道宿昔為恨……」

蘇軾在信中提起他們早年一起歸隱田園的約定,然而,「但恐世緣已深,未知果脫否耳」一語,表明在蘇軾看來,章惇追求變法,是汲汲於功名的表現,「世緣已深」,希望章惇能夠超脫功名。

由於章惇後來被打成「奸臣」,他的文字被保留下來的極少極少。我們無從知道,對於蘇軾的「指控」,章惇本人作何回應。但兩人仍有書信往來,至少說明,雖然他們的政見分歧很深,但友情還在,並未完全破裂。

不久,章惇又被彈劾,重回汝州。兩年後,他等到離杭州頗近的知蘇州任命時,父親已經去世。他辭去蘇州知府之職,在不盡的彈劾中沉默。

等到宋哲宗親政的紹聖、元符時期,章惇獨相,達到個人仕途的最高峰,而蘇軾則遠謫嶺南。

這時的章惇,原本有足夠的權力去營救蘇軾,修復兩人的友情,但他沒有這個肚量。元祐年間蘇軾兄弟對自己的指摘和見死不救,一定在章惇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痕。

此時的他對蘇軾,應該是有怨恨的。

但後來的史書筆記說,章惇是遠謫蘇軾的幕後黑手,這就言過其實了。包括蘇軾在內的元祐黨人在宋哲宗親政後,均遭到延續貶謫,一直貶到山窮水惡的嶺南。那是因為在太皇太后高滔滔攝政期間,在朝大臣大多無視宋哲宗這個小皇帝的存在,讓他心生怨恨。在自己親政後,宋哲宗盡反高滔滔之政,實施了發泄式的報復行動。

當時有大臣詢問宋哲宗,能否將元祐黨人從嶺南調到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宋哲宗明確表示,絕不可以

章惇對不起蘇軾,僅僅因為他沒有出手營救蘇軾,而這,就像蘇軾在元祐期間也未出手營救自己一樣。他們彼此或許還有友情,但政治的介入,已讓他們越走越遠了。

宋徽宗時期,兩人的遭遇更加耐人尋味。

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蘇軾劫後餘生,獲準北歸,這次輪到章惇被貶到嶺南。章惇的兒子章援向蘇軾寫信求助,此時距離蘇軾病逝僅一個半月。蘇軾收到章援的信「大喜」,抱病寫長文作答。他雖然對章惇的被貶無能為力,但讓章援轉告其父要保重身體。

蘇軾說,他與章惇定交四十年,「雖中間出處稍異,交情固無所增損也」。他至死都承認並懷念他與章惇的友情。至於兩人的政見分歧,曾經的黨爭傾軋,通通輕描淡寫。這些和他們的交情比起來,都不重要。

相逢一笑泯恩仇,只是他們沒有機會再相逢了。章惇被貶雷州大約半年後,蘇軾在常州去世。

吊詭的是,崇寧三年(1104年),他們殊途同歸,一起被徽宗朝權相蔡京列入「元祐黨籍」,成了所謂的「元祐奸黨」。

第二年,71歲的章惇在貶所病逝。

章惇死後數年,他才得到朝廷追認,被追封為魏國公,而蘇軾則被打入另冊。

但北宋滅亡後,兩人身後的命運再次反轉。

章惇被當成了奸臣,宋高宗追貶章惇為「昭化軍節度副使,子孫不得仕於朝」。蘇軾則成了宋高宗、宋孝宗十分喜愛的「蘇文忠公」。這種歷史定位一直延續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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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蘇東坡》截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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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和蘇軾都是一代奇才,兩人操守和才情相似,但對政治的理解有差異,導致他們的政見和立場不同。

蘇軾更注重人文情懷和精神層面。他對王安石變法不熱衷,是因為相信儒家傳統的治理方式,認為君王只要做好表率,加強修養,就可以解決一切現實問題,迎來治世。這在北宋中期的統治困境面前,顯然過於理想主義了。

而章惇則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事情總得有人去做才會好,國家必須有針對性地制定政策進行治理,才不會亂。他服膺王安石變法,本質上是推崇王安石的「三不足」——「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改變,才能讓國家更好。

思想根基,決定了兩人的成績各有側重。蘇軾在地方治理上有政績,但在朝廷治國方面有不足,他的名聲主要來源於他的詩詞文章和道德人格。章惇則擅長治國用兵,一生雖然坎坷,但仍出將入相,是北宋政壇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一。

章惇的政治才華是反對他的人都無法否認的,所以反對者只能在他的品行上做文章。但他究竟有什麼品行上的問題,史書上也沒有記載。只是一出場,就給他一個定語——「有才無行」

南宋人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宋神宗熙寧年間,有人向王安石推薦了在政壇上剛嶄露頭角的章惇,王安石說:「聽說章惇極其無行。」推薦者說:「我推薦的是他的才,只要他有才可用,品行又算什麼呢?您可以跟他見見面,一定會喜歡他的。」

《續資治通鑒長編》接著寫,「安石見惇,惇素辯,又善迎合,安石大喜,恨得之晚」

這就是宋代史學家的筆法,寫章惇被王安石看中,並加入變法派的隊伍,但從頭到尾卻一直強調章惇品行不好,「素辯」,「善迎合」,都指向章惇是一個小人。由此,進一步說明王安石變法的隊伍裡都是些小人,借以貶低11世紀的那場改革。

事實上,王安石後來也看出,章惇不過是被世俗之人中傷毀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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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江西臨川人

從章惇一生的行跡來看,他不僅不是小人,還是一個無私無畏、堅持立場、忠於職守,並時常發出不合時宜之論的孤膽英雄。

熙寧五年(1072年),章惇被任命為荊湖北路查訪使,經制梅山蠻夷。這是一次重要的任命,梅山開邊是熙寧年間的三次戰爭活動之一,章惇也憑借此次經略拿到了進入朝廷中樞部門的敲門磚。

章惇制定了懷柔與強硬的雙重政策,最終當地蠻夷首領「相繼納土,願為王民」

後來,在章惇被貶湖州之後,荊南發生叛亂,朝廷能想起的最佳平叛人選還是章惇。章惇受命,二話不說,「疾赴荊南,道中墜馬傷足」。真是一個不要命的「拼命三郎」。

然而,歷史的不公在於,後來的史書提起章惇經略荊湖北路的事跡,刻意刪去了他要求懷柔和寬大處理的言論,卻把別人誣蔑他在梅山大肆殛斃,「以至浮屍蔽江,下流之人不敢食魚者數月」的謠言大書特書。

這就是反對者的手段——你做得不好,我可以指摘你;你做得好,我依然能夠毀謗你。

由於章惇治理荊湖北路有功,後被提拔為判軍器監。一天,北宋財政部三司發生大火,章惇率領軍器監眾人救火,奮不顧身,剛好被站在禦樓上的宋神宗看到。第二天,宋神宗直接提拔章惇為三司使

盡職、拼命的章惇「陰差陽錯」成為北宋的「計相」、「財爺」,這算是命運對他的一絲眷顧吧。但章惇在三司使任上大刀闊斧進行改革,整理帳目,設會計司,重新登記天下的戶口、人口、租額、年課等等,把帳本做得清清楚楚。就算是上天眷顧來的職位,他依然憑借才華和務實精神,把工作做到極致。

幾年後,元豐三年(1080年),章惇已升任參知政事,成為朝廷重臣。

然而,元豐八年(1085年)後,宋神宗病逝,年幼的宋哲宗繼位,由太皇太后高滔滔攝政,保守派領袖司馬光、呂公著等相繼拜相。此時,朝廷風向驟轉,原本依附變法派的一些人,出於自保,開始重新站隊。

但章惇不為所動,他仍然在朝堂上與保守派據理力爭,指責司馬光引進官員破壞程序正當性,與司馬光就免役法當不當廢的問題展開辯論。他最終像堅守變法的蔡確等人一樣,被貶出朝廷,在元祐8年間,無緣重返朝廷。

宋哲宗親政後,紹聖元年(1093年)四月,召章惇為相。重返朝廷核心的章惇,第一件事就是追究已故的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向西夏割地求和的罪責,同時停掉每年給西夏的歲賜,命章楶修築城寨,加固邊防。5年後,章楶在平夏城大敗西夏人,使得西夏「不復能軍,屢請命求和」。

而此時,章惇最主要的任務是,恢復了被司馬光廢除的熙寧、元豐新法,重新舉起了王安石變法富國強兵的旗幟。雖然最終不能救大宋於危亡,但他的努力,讓北宋有了一次炫目的回光返照。

自始至終,章惇都是變法革新的堅定人物,不改初衷,得失坦然,在北宋搖擺和紛亂的政局中顯得尤其可貴。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章惇為相的7年間,他沒有像司馬光當年對新法趕盡殺絕一樣,對元祐時期的做法進行一刀切的否定。相反,他能夠稍微放下黨爭和報復的不理性,實事求是地保留了元祐時期一些切實可行的法令。

當時,章惇向宋哲宗進呈新修訂的法令。宋哲宗聽到有些法令是元祐時期頒布的,百思不解:「難道元祐敕令也有可取的嗎?」

章惇回答說:「取其善者。」

這一刻,章惇顯示了一個大政治家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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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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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知道,蘇軾有一肚子的「不合時宜」。其實,作為蘇軾的好友,章惇同樣以「不合時宜」出名。

章惇在世時,無論是反對他的人,還是支持他的人,都承認他是一個敢言、直率、絕不見風使舵的人。

不管在誰面前,皇帝也好,攝政太后也好,他怎麼想就怎麼說,毫不顧忌個人利害得失。

宋神宗元豐時期,1082年。

一日,宋神宗盛怒,批令斬殺一名漕官。第二天上朝,宋神宗問宰相蔡確:「昨日朕批示要殺的人,已經執行了嗎?」蔡確回奏:「臣等正準備報告此事。」宋神宗追問:「殺個人難道還有什麼疑問嗎?」蔡確於是說,自宋太祖開國以來,我朝不曾殺過士人,臣等不願看到陛下破例。宋神宗沉吟許久才說:「那就將他刺面發配吧。」

這時,門下侍郎章惇忽然站出來,說:「陛下,這樣還不如把他殺掉算了。」宋神宗反問:「這是何故?」章惇上前回奏:「古人言,士可殺不可辱。依臣看,殺頭比刺面流放要好受得多。」

宋神宗一聽,火冒三丈:「朕乃天子,難道連一件快意的事都做不成?」

章惇連忙對宋神宗說:「陛下,像這種快意的事,臣以為還是做不成的好。」

宋神宗默然不語,冷靜後,怒氣漸消,對蔡確、章惇等人說:「這件事就由你們酌情處理吧。」

從來奸臣只有溜須拍馬、逢迎皇帝作惡的,哪有如章惇、蔡確這般,當面頂撞,給皇帝制造不痛快的奸臣?

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

高滔滔臨朝,司馬光拜相,新法陸續被廢,但此時免疫、青苗等法尚存,司馬光抱病上疏,請求5日之內罷除免役法,否則「死不瞑目」。

對此,章惇針鋒相對地反駁說,「今日更張政事,所系生民利害,免役、差役之法最大,極須詳審,不可輕易」,若真在5日內改免役法為差役法,「更張草草,反更為害」。

免役法,是王安石執政時期,為了減輕百姓負擔推行的新法。原本百姓需要向朝廷服役,現在只要交免役錢,由朝廷雇人服役就行了。這項制度順應了商品經濟發展的趨勢,雖然在執行中出現了一些弊端,但如果因噎廢食,徹底否定,開倒車返回差役法,則顯然是不理智的。所以,不僅章惇,連保守派陣營內的人,都勸司馬光要慎重。

但司馬光一意孤行,為了反對而反對,此事做得不像一個理智的政治家。當閒居南京的王安石聽說司馬光要改免役法、復差役法時,愕然失聲說:「亦罷至此乎?」沉吟良久,他又自言自語:「此法終不可罷!」說完,平生堅強的王安石老淚縱橫。

章惇人在朝堂上,他清楚地知道時移勢易,保守派要乾的事容不得他一個變法派的人說三道四。他若保持沉默,或許還能保住自己的位子。但他不管不顧,就是要捍衛王安石變法的心血。保守派輪番彈劾他,他卻「不貶不去」,不顧名聲和安危,寧願被貶也不自請外放,要換取時間來捍衛王安石最為看重的免役法。

史書說,章惇在高太后簾前與保守派爭論,多有不遜之詞,「太皇太后怒其無禮,乃黜之」

罪名的認定大有學問,高太后等人當然不能以堅守新法的理由罷黜章惇,盡管這是根本原因。於是,章惇便被加上「輕薄無禮」之類的罪名,被轟出了朝廷。

從來奸臣只有審時度勢、迎風而上的,哪有如章惇這般,逆勢而行,給自己制造麻煩的奸臣?

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年。

宋哲宗去世,向太后在事先選定端王趙佶為皇位繼承人的情況下,假意征求宰執的意見。

章惇又不合時宜地站出來,說按照程序應當立誰誰誰。向太后反對。章惇還是不知迎合,又說那應該立誰誰誰。向太后又反對。

見章惇兩次都不上門路,向太后只好以先帝宋神宗的名義說,端王趙佶「有福壽,且仁孝」,可以立為君。

說得這麼明顯了,章惇依然執拗地坦言:「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

話沒說完,與章惇同朝的曾布怕受牽連,對著章惇吼了一句:「章惇聽太后處分!」端王趙佶由此繼位為宋徽宗。

其他大臣揣摩上意,一味附和,章惇卻一再力爭,不管不顧。要知道,這時候的章惇可不是一個政壇愣頭青,而是一個曾掌朝政七八年、富有政治經驗的66歲老臣啊,他不可能不知道直言的後果會危及自身的地位。但他知道趙佶輕佻,「不可以君天下」,為天下社稷蒼生計,他不能不力爭。

可悲的是,這次力爭的失敗,最終造成了北宋的淪亡,證明了章惇的遠見卓識,而章惇和他的家族則徹底葬送了政治前程。

從來奸臣只有攀龍附鳳、投機取巧的,哪有如章惇這般,不識好歹,押上個人和家族前程盡說大實話的奸臣?

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歷史 第7張

盡管傳統的正史把章惇毀謗成一個奸臣,但在歷史的敘事中,仍然掩不住他作為一個直臣的輝煌品格。

由元祐黨人後人執寫的史書,因為反對變法派而抹黑章惇的人品,但他們除了空口無憑說他「有才無行」,卻舉不出具體的例子來論證他們的判斷。恰恰相反,他們寫下來的關於章惇的事跡,反過來證明了章惇是一個做事有原則、做人有底線的人:

他曾大權在握七八年,卻「不肯以官爵私所親」,四個兒子都考長進士,但除了一個入朝當校書郎的低級官員,其他三子都在州縣為官,沒有一個顯達。若他是奸臣,請問有不徇私的奸臣嗎?

他終生信奉、發揚和改良王安石變法的內容,卻在另一名變法派領袖蔡卞極力推行王安石個人崇拜的時候,頭腦清醒地站出來反對搞偶像崇拜,說自己不曾喚王安石作「真人、至人、聖人」。若他是奸臣,請問有不諂媚的奸臣嗎?

他為官清廉,據說死後家貧難以下葬,手指都被老鼠啃掉一個。連誣陷他的人,都不敢說他貪污受賄。若他是奸臣,請問有不貪污的奸臣嗎?

他堅守國土,寸土不讓,在司馬光等人提議向西夏割地換和平的時候,他怒不可遏,說提議的人「可斬」。在他掌握朝政後,他強勢地斷絕了給西夏的歲賜,並積極發起收復失地運動。若他是奸臣,請問有不賣國的奸臣嗎?

不徇私,不貪污,不諂媚,不賣國,作為一個奸臣,他章惇到底圖什麼?

難道,作為一個奸臣,他圖的是有原則,有底線,有良知和有膽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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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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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述,正史中關於章惇是奸臣的指控,可以斷定通通不成立。

按照宋朝的歷史現實,《宋史》(雖是元朝官修,但採用的底本均為宋人所作)將章惇列入《奸臣傳》,基本理由跟蔡確、呂惠卿這些人入《奸臣傳》一樣,都是基於他們是王安石變法的支持者和繼承者。

史書寫得很明白,章惇的罪證之一,就是「紹聖而後,章惇倡紹述之謀,秕政復作」。所謂「秕政」,是寫史者對王安石新法的蔑稱。

近代以後,王安石變法,以及歷史上著名的改革變法,才得到了較為公平的評價。但在此之前的漫長的時間裡,王安石變法因為變亂祖宗家法著重理財而一直受到社會主流思想的鄙夷。宋代以後占據主流的程朱理學,講求「道德治國」,而鄙薄「技術治國」,對於強調法律、財務、經濟等實操的王安石新法,自然沒有好感。在理學思想指導下的傳統史書,於是更容易將王朝的衰亡歸咎於變法,歸咎於主張和支持變法之人

靖康之變後,宋室南渡,面對國破家亡的政治危機,朝廷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檢討北宋滅亡的原因,並確定由誰來承擔歷史罪責

宋高宗替父兄開脫歷史罪責,將國事危亡由蔡京禍國,上推至王安石變法,讓一群推行變法的「誤國奸臣」來承擔罵名。這樣,趙家人是沒有過錯的,有過錯的是底下的奸臣。

時人楊時說,「蔡京用事二十餘年,蠹國害民,幾危宗社,人所切齒,而論其罪者莫知其所本也。蔡京以繼述神宗為名,實挾王安石以圖身利」,「今日之禍,實安石有以啟之」。這說明,南宋人批評蔡京誤國,將矛頭指向王安石變法,認為變法亂了祖宗家法終釀靖康之難,已成為一種政治正確。

歷史學者方志遠曾指出,自從在正史中立《奸臣傳》,中國歷史上便大抵只有奸臣而無昏君、暴君。

所謂的「奸臣」,成了昏君、暴君的替罪羊。

王安石未被正史列入《奸臣傳》,或許僅僅是因為他的名聲太大,做派太正,寫史者也怕引起非議。但王安石以下,蔡確、呂惠卿、章惇等人,要麼做派有問題,要麼名聲不太顯,拿來欺負一下,讓他們為北宋亡國頂罪,那是最好不過了。

有奸必有忠,正史否定變法派的連帶結果,就是肯定了以高太后、司馬光等人為首的保守派。北宋政壇上基於變法與反變法的政見之爭,因此被史書描述成忠奸對立的道德之爭

當道德凌駕於政治之上,歷史事實便進一步被遮蔽和扭曲。

元祐時期,高太后、司馬光等人對變法派的清洗和貶謫,從本質上來說,跟後來宋哲宗親政時期,宋哲宗、章惇等人對元祐黨人的清洗和貶謫是一模一樣的,是權力鬥爭的血腥和無情。在這場輪回反覆的鬥爭中,雙方都犯了錯誤,應該受到同等的批判和訓斥。

說起來,司馬光報復心強,打擊面太大,而且犯錯在先,理應受到更嚴厲的批判。章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寬恕政敵,雖做了一些努力,仍無法擺脫黨爭報復的心魔,但他的罪惡絕不比司馬光犯下的更重。

正如梁啟超所說:「至竄逐元祐諸臣,則亦還以元祐所以待熙豐者待彼而已。元祐諸臣是,則惇亦是也;惇非,則元祐諸臣亦非也。」若要讚美,雙方應一起讚美;若要訓斥,雙方應一起訓斥。這是對等的。

可是,在經過忠奸對立的道德書寫之後,司馬光的睚眥必報、冥頑不化,被美化成了忠臣對奸臣的零容忍,而章惇的同樣做法,卻被當成了奸臣對忠臣的讒害

我不想美化北宋政壇的黨同伐異,但也反對將司馬光與章惇的同類做法區別對待,至少,他們都不是完人,在報復政敵方面應各打五十大板。

更為悲劇的是,無論身前死後,在爭奪道德高地的鬥爭中,向來耿介、從不投機的章惇始終處於下風。他不僅被元祐黨人當作「奸臣」,還被以新黨自居的徽宗朝權相蔡京當作「奸臣」,名字被刻入《元祐黨籍碑》。最後,更被《宋史》寫入了《奸臣傳》。一個兩面都不討好的人物,在歷史的迷霧中,徹底模糊了身影。

在歷史上,一個人物的真實狀況與身後評價存在巨大反差的現象並不罕見。但像章惇這樣,一直被誤解、從未獲理解的人,確實是悲劇中的悲劇。因此,有歷史學者將這種現象稱為「章惇現象」

說起來,作為章惇的老朋友,蘇軾算是非常幸運的了,生前雖然也是兩邊不討好,人生不如意,但死後他得到了絕高的評價。而章惇,或許不敢奢求什麼,只想求取歷史的公正一筆。

全文完。感謝閱讀,如果喜歡,記得隨手點個在看以示鼓勵呀~

參考文獻:

[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2004年

[宋]蘇軾:《蘇軾文集》,孔凡禮校註,中華書局,2004年

[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

鄧廣銘:《宋史十講》,中華書局,2015年

梁啟超:《王安石傳》,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

喻朝剛:《章惇論》,《史學集刊》,1997年第1期

黃錦君:《章惇傳論——從章惇的宦海沉浮看北宋中後期政治風雲》,《宋代文化研究》(第九輯),巴蜀書社,2000年

方志遠:《歷史上的奸臣與「奸臣傳」》,《文史知識》,1998年第12期

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歷史 第9張

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歷史 第10張

史上最該平反的奸臣:一代奇才,蒙冤900年 歷史 第11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