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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呀，越看你越起心
夜深了。
小鳳打了盆水，擦著身子，準備拉燈睡覺，聽到敲門聲兒。
她一愣。
打開門，是男人左明回來了。
左明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小鳳問，咋了？發生什麼事了？咋突然從礦上回來了？
村里的男人有不少都去了礦山打工，左明是其中一個。一年前為了娶小鳳，家里拉下不少饑荒。
小鳳是這山坳子里最好看的閨女。跟她相一次面，左明就看中了。小鳳他爹仗著女兒漂亮，要的彩禮是別人家閨女的兩倍。
左明他媽捨不得錢，勸兒子說，好看有什麼子用？聽娘的，女人嘛，燈一閉，都一個樣兒。
左明瞪著眼，咋能一樣？我就要小鳳！
兒啊，太漂亮的女人不好守哇，褲腰帶拴不牢。
我不信這個邪。沒用的男人才拴不住自己女人的褲腰帶。
犟了半年，爹娘勸不動他，只好閉著眼認下了小鳳爹開下的高額彩禮。把家里的老底兒都掏空了，還借了一屁股的債。
左明如了願。
摟著小鳳親不夠。
婚後不久，為了趕緊還債，左明跟歪嘴三叔去了礦上。平時一個月才回來一次。
這次才隔了七八天，他就又回來了，小鳳奇怪。
左明皺著眉頭說，鳳啊，礦上出事了，有工友埋進去了，我也好險被埋進去。說話間拍著胸脯，好嚇人啊，鳳啊，我要是死了，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就成寡婦了，咋整啊。
呸，你死了我就改嫁。小鳳抿著嘴笑。
你說什麼？！你都想到改嫁的事了？左明眼睛紅通通地盯著小鳳。
小鳳見他當真發了脾氣，便說，好啦，逗你玩呢，趕緊歇息吧。
說著便走上前伺候男人脫衣裳睡覺。
天沒亮，左明就起了身。四十里路呢，我要趕回礦上幹活兒。
小鳳睡得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第二天擦黑兒，小鳳洗了碗，看著公婆屋里熄了燈，便回到房里打開窗，描眉畫眼起來。
不多時，一個男人貓著腰從窗戶邊跳進來。一進屋兒就輕車熟路地抱著小鳳往床上扯。
小鳳笑，死鬼，又不是頭一回，急什麼子急。
男人手里忙著，嘴上說著，我好不容易等到初八，能不急麼？
男人叫萬強，也是這坳子里的人，也在礦上幹活兒。小鳳沒結婚的時候，就跟他拉拉扯扯不清白。可小鳳爹不同意小鳳嫁給他。萬強爹娘死得早，家里沒個主事兒的，他本人又愛喝酒，喝醉了躺在路邊兒上挺屍，嘴里胡亂叫罵。
莊戶人家看不上這種人。
萬強有一點特別合小鳳的心意。
滿坳子里的男人排過去，誰都沒有他會唱情歌。姐兒啊妹兒啊情啊愛啊的，唱得小鳳的心都化了。恨不得拉棍兒要飯也要跟著他過。
可惜，最終小鳳還是被爹嫁給了左明。
左明剛去礦上，小鳳就跟萬強偷摸兒好上了。每晚萬強都從窗戶爬進來，雞叫的時候才走，神不知鬼不覺。
後來，兩人越來越難分難舍，不滿足於只是偷qing了。
萬強說，鳳兒，你離了左家，跟我跑吧。
小鳳說，那你得賺錢啊，把左家的彩禮錢還上，不然咱倆還是人不？不得讓坳子里的人戳一輩子脊梁骨啊。
萬強點點頭，便也去了礦上。
坳子里的男人想賺錢，去礦上是唯一的出路。臟，累，危險，但是掙得多哇。
萬強跟小鳳約定，每個月初八從礦上回來跟她私會。
左明是每個月月中回來。兩人能錯開。
小鳳就這麼一妻二夫的過了半年多。
兩人一番親熱後，萬強跟小鳳說，礦上出事了。
小鳳說，我已經知道了。
萬強拿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你咋知道的？
昨兒左明回來了……
萬強一臉驚恐，怎麼可能？我正想告訴你，左明死了！
小鳳說，你可別胡說八道，你就是心里想讓他死，你也別咒他啊，他昨兒好好的回來，沒病沒傷的……
真的！鳳兒，礦上出事了，ling導讓壓著這事兒，消息還沒散出去呢。你家左明確實是死了，我親眼看見他被埋進去的，臉都被砸歪了，救亡隊扒都沒扒出來。
小鳳腦袋「嗡」一下炸了。
那昨晚見到的是……鬼？
她慌亂地一把拉住萬強問，這可咋整啊？
她沒有說是自家男人死了，接下來的日子該咋整。還是左明變成鬼，發現自己偷人咋整。她現在整個兒人都是懵的。
萬強說，你先別慌，等礦上的ling導開完會，會通知家屬的。
小鳳眼淚下來了。
她雖背叛了左明，但到底跟左明也是兩口子。一個炕上睡那麼久。如今忽喇喇聽說他死了，還真是紮心窩子。
許是屋里動靜大，婆婆來敲小鳳的房門。
萬強趕緊從窗戶溜走了。
婆婆本來心里就對這漂亮兒媳婦兒一肚子疙瘩，見她淌眼抹淚的，便皺著眉頭說，你大晚上的哭個什麼子？
小鳳說，媽，我擔心左明……
婆婆「呸」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左明好好兒地在礦上幹活兒，你紅口白牙瞎說什麼，男人不在家，你就老老實實兒的，別興幺蛾子。
小鳳找到村里的神婆李大娘，說夜里看見鬼，咋弄？
李大娘遞給她一包粉末狀的東西，讓她隨身帶著，見著鬼時一把撒過去。
離萬強說的出事時間第七天，也就是民間說的「頭七」，那天小鳳兒剛到天黑，心就砰砰跳。
果然，夜里就聽到了敲門聲，小鳳打開門，看到左明還穿著上次回來那身兒衣服，他面色蒼白，燈光下看著怪嚇人。
小鳳曾經聽坳子里的老人說，跟鬼同房傷陽氣，惹災禍。
這回，萬萬不能再跟左明睡了。
她拿出粉末，一把撒過去。
左明一聲慘叫。
小鳳哭了，左明，我知道你死了，你好生投胎去吧，別纏著我了……
左明說，賤人，你以為你幹了什麼事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死了你就能順順當當嫁給萬強？我告訴你，你如意不了，因為……
話還沒說完，他人越變越輕，慢慢地隱去了。
小鳳掂量著他的話。
他是想說因為什麼呢？
礦上終於公開了消息，對死傷工人的家屬有了交待。
說是一共死了29人。
礦上來的那人說了一堆勸慰的話。公婆、小鳳三人都嚎啕大哭。那人把一筆撫恤金遞到小鳳手上，婆婆咳嗽了一聲，小鳳又轉頭將錢遞到婆婆手中。
小鳳似想起來什麼似得，問，同志，俺們坳子死了幾個人啊？
那人說4個。接著報了4個名字。
沒有萬強。
小鳳打消了那點朦朦朧朧、似是而非的疑慮，暗暗放下心來。
兒子死了，漂亮的兒媳婦成了不鹹不淡、不幹不濕、不冷不熱的一個尷尬存在。
婆婆說，諒她守不住，留在家里瞎讓肥肉招腥臭蟲。
左家老兩口子商議著把小鳳嫁出去，再收一遍禮金。
他們跟小鳳兒這麼說的時候，小鳳不吭聲，心里想著萬強。這下好。她堂堂正正嫁了他去。也不怕人說她剛死了男人就急著嫁人了。
她要告訴他，讓他趕緊拿錢來求親。
又到了初八晚上。
小鳳偷偷兒對著鏡子抹了個口紅。
萬強果然準時赴約，從窗戶爬進來了。
小鳳嬌嗔著，你去礦上這麼長時間，存多少錢了？
這……
萬強支支吾吾。
小鳳說，你呀，跟礦上請個假，抽一天功夫兒把錢取出來，來跟我公婆談這個事兒。別耽誤了。我前兒聽我婆婆說後村兒的趙癩子跟她提了好幾次。晚了我可就又被嫁給別人了……
萬強抱住她，答非所問，呃，你就算嫁給天王老子，我也有本事偷偷摸過去跟你相會。
小鳳推了他一把，你說什麼呢？！難不成你反悔了，在礦上有了別的相好兒，不想娶我了！我早就聽人說，礦邊兒多的是雞窩！好些男人賺的點血汗錢都扔那些不正經的女人身上去了。你是不是也這樣？！
萬強趕緊笑著貼上去，看你說哪兒去了，我心里頭只擱得下你。
那你還廢什麼話？
我……
我的錢跟工友打牌輸了……
小鳳一屁股坐在床上。
萬強忙上前哄她，再等等，再等等嘛。
他拉扯著小鳳倒在床上。
誰知剛躺上去，便慘叫起來。
怎麼回事！
小鳳從一場驚愕中抽出來又跌入另一場更大的驚愕之中。
她看著萬強變得全身是血，扭曲極了。
鳳兒，你往床上放了什麼？你為什麼要害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一連串的質問。
小鳳突然想起，上次李大娘給她的粉，她用來洗了床單。她怕，怕左明陰魂不散，再來騷擾她。
沒想到竟……
萬強，你死了？？？
小鳳突然想到這里，驚恐地睜大雙眼。
死者名單不是沒有你嗎？
怎麼回事？
原來，那次礦難死的不是29人，而是30人。
但超過30人，便會被定義為特別重大事故。相關人員要受到責難。
那個黑礦見萬強光棍一個，無父無母，便瞞下了他的死亡消息。
那天坍塌，左明和萬強其實是死在一處的。
小鳳的丈夫和情人都做了鬼。
小鳳看著萬強慢慢消散在她面前。
耳畔聽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山歌，跟以前萬強給她唱的一模一樣。
太陽辣辣像似火，月亮明明像似燈，妹啊，你臉兒像杏花，越看你越起心。
小鳳看著黑夜中的遠方，心頭一陣悲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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