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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丨pexels 撰文丨棉花花
那夜，他夢見一個身著彩衣的女子向他揮手，相公，你緣何不來與我相會？
女子俏麗嫵媚，身若無骨。
他伸出手去，拉女子入懷。
女子攀上他，伸出舌頭，兩人撕扯在一處。突然，女子變成一條大花蛇，將他纏的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他哭喊，妖孽為何害我？
花蛇說，李昌明，我屢屢心軟，不忍傷你。你卻想將我斬草除根，我如今怎能留你性命？
——楔子
1、
李啟父母去世多年，他在姑媽家長大。
大學畢業後，姑媽將一串鑰匙遞給他，說家里老宅是李啟父母的遺產，姑媽替他保管多年，如今他已長大成人，該把鑰匙交到他手上。
李啟一陣茫然，老家？老家是哪里？
姑媽眼睛里一陣憐愛，也難怪你不記得，自你父母在你三歲時雙雙離世，我就把你接來城里。老家近支的親眷都沒了，我便沒帶你回去過。差不多快二十年了，你對老家早沒印象了……
李啟坐了5個小時的大巴，回到花樹鎮。
按照姑姑說的地址，他找到祖屋。
一棟兩層小樓，雖然年久無人居住早已衰敗，但屋頂的琉璃瓦、門前的石柱子、厚重的大門、門前栽的兩棵茁壯的梧桐樹，都透露著這幢房子昔日的輝煌。
當年，李家是這花樹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
據說爺爺李昌明是做蛇酒生意發的家，有一外地的大老板無意中喝了爺爺的藥酒，多年不愈的頑疾竟然好了。從此爺爺名聲大振。做的藥酒供不應求。經常有客戶排著隊等貨。
李家在那個年月真是風光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爺爺去省城訂的真皮沙發，鎮上的人看的直咂舌。
李啟打開門，看著老宅的一切，心里有種奇妙的感覺。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死了，姑姑認為花樹鎮是不祥之地，再不願踏足，對待舊事也絕口不提。
數十年前，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李啟聞到一股味道，那味道很奇怪，腥、烈、卻帶著異香。
2、
李啟仔仔細細地把屋子打掃了一遍。那晚，他住在了老宅。
是夜，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一個嫵媚女子叫他相公，那女子穿著花衣裳，時而輕笑，時而哭泣。那哭聲纏綿悱惻。只一瞬的功夫，女子變成一條花蛇。
李啟從夢中驚醒。
醒來環顧四周，聞到一股更濃烈的腥氣。有幾條小蛇在屋子里爬動，他坐起來，那些蛇看到他的眼睛，竟都轉身遊走了。
爺爺是做蛇酒發的家，是否與夢中這花蛇有恩怨呢？
李啟嘲笑自己，一個大學生怎到了小鎮便如此迷信起來？
小鎮正逢南方梅雨時節，潮濕的很，鬧鬧蛇也很正常。次日他買了雄黃酒，滿屋子灑了一遍，並把「房屋出售」的消息張貼出去。
當晚，他又夢到了那條花蛇，她時而是蛇，時而是人。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她臉上一臉痛苦的表情，看著他，你果然與李昌明一樣薄情，我並未害你，你為何容不得我？
你為何容不得我？
你為何容不得我？
夢中，李啟驚慌地搖頭，她爬過來，吐著芯子舔他的臉，你長得可真像李昌明，你比你爹好看，你爹長得像那個女人！
說到「那個女人」這四個字，花蛇突然緊緊地纏住李啟。李啟痛苦的大叫。
花蛇慢慢地放開他。
她又變成美貌女子，坐在他身邊哭泣。她看著他，眼神里滿是九曲回腸的柔情，昌明，我想你，你要相信我，我從未真正狠下心來害你……
不知為何，李啟覺得她的眼神是一汪湖泊，他跌進這湖泊里。他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了。他反倒開始憐惜她。
雞叫，天亮，李啟從夢中醒來。
他覺得自己的夢境如此真實，真實的不像是在做夢。
3、
離花樹鎮20里路，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廟宇。
李啟被接連的夢境所困惑，上山去求教僧人。
有個老和尚看著他，面露驚詫，轉瞬平復下來，嘴里說著，太像了，太像了。
與夢中花蛇所言一致。
李啟問，您說我像我爺爺是嗎？您認識他嗎？
老和尚嘆了口氣，你爺爺李昌明在這一帶是個人物。他在多年前捐了10萬元善款給寺廟，那時10萬可是一筆巨款，他請求我們幫他殺死一條花蛇……
李啟心中咯噔一下。原來夢中一切都是真的。爺爺當真與花蛇有恩怨。
他急切地問，然後呢？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緩緩地說，我們嘗試過，可那花蛇修行頗深，半妖半仙，且怨念深重，我們念再多的經都不能收服她。後來啊，李昌明施主放了一把火，燒了花樹鎮後面那片林子，那片林子是花蛇的棲息之地。哎。大火燒了兩天兩夜，林子里的一切都化作灰燼，連只螞蟻都不剩……
李啟突然一陣揪心，那花蛇呢？花蛇死了？
老和尚嘆了口氣，沒有，花蛇沒死，她骨子里的善念卻被那一把大火燒沒了，她本來可以修煉成蛇仙，卻因為李昌明執意趕盡殺絕，她開始邪念四起，動了殺生之念，成了蛇妖。那之後啊，李昌明的妻子被蛇纏死，李昌明自己吐血身亡。一個富貴之家自此衰敗……
李啟說，我爺爺究竟與花蛇有何糾葛？
老和尚搖搖頭，我修為有限，只知後事，不知前因。
李啟心情沉重地下了山。
花蛇，花蛇，數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4、
那晚，李啟睡著之後又入了夢。
花蛇再一次來到他的夢中。他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情景畫面。那是四十年前……
李昌明是個普通的農家子弟，他年輕英俊。一日，他進後山的樹林采菌子，突見一美貌女子在追逐一只白兔。
他一把抓住白兔遞給女子，女子沖他笑。
她笑起來更加動人，李昌明竟不知花樹鎮上還有這樣的絕色。
他主動跟她親近，每天跟她約定在樹林里見面。他給她抓了很多小動物逗她開心，她都笑意盈盈地接過。
沒錯，這名女子，就是花蛇。她本是修行當中，可遇見李昌明，動了凡心。她本輕而易舉可捕獲一些小動物，可她就是喜歡看著李昌明為她忙碌。心里甜甜的。
這世上所有的雌性，母獸，女神，女妖，女人，一遇見愛情，便成了傻子，一心想著付出。
她拿出素來積攢的身上蛻下來的皮，給李昌明，教他泡酒。
她是修煉幾百年的蛇，蛻下的蛇皮自然精貴無比，一片蛇皮便可釀兩大缸藥酒，且藥性非凡。
李昌明越來越有錢，且名聲在外。
人們把他傳的神乎其神。說他有獨家秘訣，能釀出世上最好的蛇酒。
李昌明跟花蛇的感情越來越好。鎮上來了戲班子，唱《白娘子》，李昌明帶著她去看。她看戲看呆了。
看完戲，李昌明與她打趣，他學著戲里的聲調：我家娘子白素貞。
然後使眼色，示意她接上。她張嘴好幾下，終於學著戲詞唱道：我家官人許漢文。
李昌明眼里笑意愈濃：娘子。
她不接口，問李昌明：許仙發現白娘子是條蛇，嚇得暈了過去，要是你呢？
李昌明以為她在逗他玩，忙趁機表忠心：只要是心頭摯愛，管她是人是妖是畜是怪，都無分別，化成灰，也至死不渝。
他又輕佻地喚道：娘子。
這回，花蛇不再猶豫，甜膩地喚：相公。
情話多動聽啊。
他就是隨口一說，花蛇卻當真了。
5、
然而，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卻無比殘酷。
冬天的時候，花蛇要閉關冬眠，李昌明去找她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喜歡的女子竟然是一條蛇，無比驚悚。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釀酒的那些蛇皮，想到以往的纏綿悱惻，扶著一棵樹幹嘔吐起來。
漫長的冬季。
趁著花蛇閉關，李昌明用賣蛇酒的錢蓋了一棟富麗堂皇的大房子，還娶了鎮上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的女兒做妻子。
等春天，花蛇出關的時候，發現已經物是人非了。
李昌明再也不去樹林里見她了。
花蛇很想他，偷偷跑到他家門口，看見他扶著有孕的妻子在院中踱步。
她從小便知道，蛇是冷血動物，是沒有眼淚的，可她在李昌明門前淚如泉湧。眼淚是熱的，蛇的身上是冷的，熱的眼淚灼的她火辣辣的疼。
花蛇雖傷心至極，但她諒解了李昌明。人畜有別，他另作別選，也可理解。
遇見一場，歡喜一場，她在心里惦記著他，也罷了。
可誰知，李昌明在一次酒後跟妻子說了關於花蛇的事。
他的妻子是個貪心很重的女人。她說，既然花蛇蛻下的殘皮都那麼值錢，那把花蛇捉住，豈不是渾身是寶？那便發了大財了。
李昌明被說的心動了。
兩口子一番籌謀，定下計來。
6、
李昌明假意去後山找她，花蛇開心的赴約，等著她的是一群人蜂擁而上，大桶的雄黃酒灑在她身上，一張大網兜頭而來。
她現了原型，滿身傷痕。
她聽著圍著她的那些人，山海一樣的歡呼聲。她痛。
她在找李昌明的眼睛。
相公，你敢看我嗎？你敢嗎？
李昌明眼神躲閃著。
他的妻子一副勝利的姿態跟大夥兒說，捕獲大蛇，大家都有功勞，我們夫妻一定不會虧待大家。
突然下起了漫天大雨。
相公，好歹恩愛一場，你為何要取我的性命？
花蛇用盡全身力氣逃走了。卻折損了一半的修行。
花蛇永遠想著那個捉兔子逗她開心的李昌明。
前塵舊夢，竟是這般遙遠了。
她費了很大的力氣療傷。
然而李昌明夫婦卻不肯罷休。
他們害怕花蛇逃走後，日後會對他們不利，所以，定要除掉她。
他們請僧人做法，此計失敗後，便有了放火燒山的主意。
一場大火，花樹鎮後山的生靈焚燒殆盡。
花蛇忍無可忍，出手報復，她纏死了李昌明的妻子。李昌明親眼見到那般恐怖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從此惡夢纏身。
花蛇夜夜入他的夢來。每晚纏死他一次。醒來他發現是一場夢。然後夜里再度重復一次。那種被纏死、窒息的感覺如此真實。
他夜夜受罪，痛苦難當。
精力損耗殆盡，不久，咳血而亡。
從此李家陰霾籠罩。
李昌明的兒子兒媳都是短折而亡，不得善終，焉知不是當初放火燒山、屠戮生靈，傷了陰鷙呢？
7、
李啟看完了一幕幕所有的糾葛，淚流滿面。
花蛇說，我其實很想念昌明，我在這座宅子不肯離去，就是想守著他的氣息。
李啟輕聲說，你不恨爺爺嗎？
花蛇說，我恨他，可我也只有他。
我活了幾百年，唯一愛的，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也是他。
朦朧中，不知從何處傳來梵音。
花蛇，放下吧，放下吧。
這世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花蛇似有頓悟。
李啟看著她漸漸飄遠。
8、
李啟最終沒有賣掉祖屋。
他把房子修葺了一番，做了一個青年客棧，名喚：花蛇客棧。
至於花蛇，她去了哪里？
許是雲遊四方了。許是找一個僻靜處繼續修行了。
關於跟李昌明的那段愛恨，她終於沒那麼執念了。
這便好。
故事講罷，曲終人散，花花一拍拂尺，唱道：
只為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雖未觀至壓軸，卻也明了。
世間多情者兒郎，無情者亦兒郎。
至此，嘆兮。
問世間情有幾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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