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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羽戈,《激進之踵:戊戌變法反思錄》,山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1月。已獲授權。
現在專門來說說張之洞。
他一直浮現於我們的視野而未被重點對待,最大原因在於,從一定意義上講,他是戊戌變法的局外人。
戊戌變法的中心是北京,他則遠在武昌——說到這里,也許有人會打斷,袁世凱不也不在北京麼,怎麼被濃墨重彩,大書特書?如你所見,袁世凱的練兵地小站,位於天津東南,到北京相當便捷,而且變法晚期,他的北京之行,對政局大有影響。這一比可知,地理因素雖非根本,卻與政局息息相關。由於地理限制,千里以外的張之洞之於戊戌變法,只能在邊緣徘徊,而無從進入核心,由此他得到什麼與失去什麼,國家得到什麼與失去什麼,如何考量,則成難題。
事實上,戊戌年的張之洞,本有機會進入核心。這一年閏三月初三日(1898年4月23日),朝廷下旨:
「張之洞著來京陛見,有面詢事件。湖廣總督著譚繼洵兼署。」
這背後,有兩股勢力在活動,一是後來名列戊戌六君子的楊銳和劉光第,他們運作張之洞進京,希望由其主管變法,整頓國事,此中雖有私意(此二人皆屬張之洞一系),大體則是公心;二是上奏「請調張之洞來京面詢機宜」的徐桐,作為守舊派領袖,引薦維新派的張之洞,則為對付政敵翁同龢和張蔭桓,這里面私心的成分無疑更重。當這兩派一拍即合,遂有奏請,最後由慈禧拍板,其用意則在平衡政局,不讓翁同龢一派坐大——這是她一貫的權術。
圖:張之洞
對於楊銳等人的動作,張之洞事先並不知情,故而奉旨之後,一頭霧水,滿腹猶疑,以多事、多病為由試探、拖延,惹得光緒大發脾氣。在此我們要介紹一下張之洞的行事風格,若用一字來總結,可謂巧,其欠缺,一是勇,二是恒。基於此,遇到難事,他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推宕。湖南巡撫陳寶箴既是他的下屬,也是老友,對其性情心知肚明,聽聞旨意,立即發電,有「妄謂今日事勢,必須用一拼字」等語,對症下藥,以為激勵。不過張之洞依舊沉吟不決,坐失良機。當然他也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自顧迂庸孤陋,即入都一行,豈能有益時局,惟有聽其自然。在外所辦雖一枝一節之事,然尚有一枝一節可辦耳。」
張之洞入京一事,因閏三月十九日(5月9日)爆發的湖北沙市事件而中止(背後應出自翁同龢的阻撓)。後人將此視為戊戌年的一大轉折點。按他們設想,張之洞進京,必入軍機處,必可主管變法,康有為一派必遭冷落,歷史走向必將改寫。如茅海建《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所述:
……如果張之洞入京輔政,他在《勸學篇》中提出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主張,很可能成為此期朝政的綱領;而他對康有為及其學說的敵視,將會全力阻止康有為一派的政治企圖。他對「迂謬」理念的反感,也將會全力阻止極端保守派的政治反動。若是如此,清朝的歷史之中是否就會沒有戊戌變法和戊戌政變,沒有義和團和庚子事變,而提前進行清末新政?
我們不能說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但是,假設之為假設,而未化作現實,自有它的原因在。這些原因,往往注定了未來的成敗。拿張之洞來說。他的性情與才具之局限,已經決定了他不可能成為破局的人物。破局需要勇悍,而非取巧,需要大刀闊斧,而非謹小慎微,需要知難而上,而非知難而退。不幸張之洞偏偏是後者。
不消說比擬李鴻章,哪怕他能像陳寶箴那樣富於血性,勇於任事,奉旨即北上,怎會受阻於沙市事件——從朝廷下旨到沙市事件爆發,足足有半月時間,卻因張之洞的遷延而白白浪費——而且沙市事件解決之後,他依然有機會進京,如陳寶箴勸他「……完結後,似可即奏報起程,以慰人望」「沙事竣後,似亦應據實復奏,若鈞從入京,必於大局有益」,然而他早已打起了退堂鼓。說白了,他不是不能進京,而是不想進京。這個「不想」,正應了劉坤一對他的評價:見小事勇,見大事怯。
圖:陳寶箴
這不是說張之洞不能擔當大事,而指他應對大事的態度,過於審慎,以至保守、怯懦。鑒於此,他不曾遵旨進京,就其個人而言,實際上是一種保全。因為以他的「見大事怯」,倘若入京輔政,夾在強悍的守舊派與瘋狂的激進派之間,其對策必然是明哲保身,其局面必然是左支右絀。茅海建預期他一手「阻止極端保守派的政治反動」,一手「阻止康有為一派的政治企圖」,獨樹一幟,支撐危局,可能性只怕微乎其微。更可能發生的情形則是,他被這兩派左右夾擊,兩頭受氣,無所作為;如果面臨左右之間的生死抉擇,他應該會倒向實力更強的守舊派。
茅海建顯然高估了張之洞,譬如在其早期著作當中盛讚張之洞是那個時代最重要的思想家(盡管不是最優秀)與最具遠見的政治家(盡管不是最具實力)。這些都是泛泛而談,難以落到實處。大體而言,以張之洞的性情與才具,只有主持一隅的能力,讓他主管全局,不免強人所難。他在戊戌年的進退,恰可見歷史之神的公正。彼時維新派中漸進一系,唯一有能力主管戊戌變法的人,應是李鴻章。可惜甲午一戰,李鴻章威信掃地,身敗名裂,若想出頭,首先輿論不會通過(如強學會成立,李鴻章捐款三千金,被直接拒絕),其次光緒不會同意(若無慈禧袒護,光緒對李鴻章的懲處無疑更狠辣),所以這也是一個偽問題。
既然說到張之洞,說到維新派中漸進一系,不妨深究一個問題:戊戌變法何以失敗。早在百年之前,便有一種論調,稱康有為等「鹵莽滅裂,輕易猖狂」,導致變法慘敗,「馴至於幽其君而殺其友」(嚴復語)。這一觀點在1990年代,被上升到「亡於激進」的政治高度。由此衍生了與張之洞有關的那個假設:假如不是由激進派,而由漸進派主管戊戌變法,結局如何?
漸進與激進之爭的確是戊戌變法期間的一大議題,然而並非決定成敗的關鍵元素。變法之失敗,首先在時勢,如茅海建所雲,「戊戌變法的動力不在於內而在於外」,外患即亡國滅種的危機刺激了變法,就內部而言,改革尚未成為共識,遑論大勢——要等到兩年後,經義和團運動一劫,執政者才覺悟到,當務之急不是要不要改革,而是怎麼改革;其次在力量,戊戌年大清朝野的最大派系乃是守舊派,維新派——包括漸進與激進——勢孤力薄,暫未形成利益集團,哪怕拉上革命派合作,都不是守舊派的對手,一旦圖窮匕見,拔刀相向,強弱分明,必敗無疑;最後才是人與方法的問題,康有為們可比庸醫,所推行的「大變、全變、驟變」可比虎狼方,不過,在前兩個因素的對比之下,這一點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縱使換作「老成碩望」如張之洞來主持變法,用漸進思路替代激進思路,結果也是必敗之局,照樣難救大清,差別在於,可能不會有戊戌政變,不會有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的悲劇。
圖:戊戌六君子
這麼說是不是過於武斷呢?試看大清最後十年的改革,其主管者正是張之洞等漸進派,改革綱領《江楚會奏變法三折》出自張之洞和劉坤一之手,改革中後期,張之洞終於進京,入主軍機處,登上政治前台,然而結局如何呢?那些假設由張之洞來主管戊戌變法的人,當可在此找到答案。
關於這一問題,蕭公權先生早有定論。1957年4月,他用英文撰寫的《翁同龢與戊戌維新》一書發表於台灣出版的《清華學報》,書中將翁同龢與張之洞都劃入溫和派,即維新派中漸進一系,其結語雲: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政治情況,排除了借變法以救國的可能性。不僅康有為激烈的變法不可能,即使翁同龢、張之洞等溫和派所鼓吹的有限改革亦屬不可能。皇朝體系——充斥著個人恩怨和黨派衝突、苦於行政的無能與腐敗,加上接踵而至的內憂外患——正一步步地走向崩潰的末路。它無法提供有利的條件來完成任何對自身有積極利益的事;變法這劑特效藥無補於垂死的王朝。
……當然,有人或許會辯說,翁同龢、張之洞等人所讚同的有限改革運動比康氏較為激進的變法易於做到——康的變法對於1898年的歷史環境而言,過於激進了。……這個論點雖言之成理,但對皇朝制度之終究墮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終由革命運動(當變法派徒然為其目標奮鬥時,革命運動已在形成之中)予以致命一擊這個事實,卻無法提出一個充分的解釋。因此,作為保全皇朝的手段,翁同龢的有限改革論與康有為較廣泛的變法運動同屬無效。從實際的觀點來看,兩者沒有什麼優劣之別。
寫到這里,不由想起一則近事。前些天參加一場線上講座,主題正是戊戌變法。最後主持人提問:假如穿越到一百二十年前,成為維新派,你會怎麼做?我和另外兩位嘉賓幾乎異口同聲:轉向革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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