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昨天下午，又一則明星分合的消息惹得輿論沸沸揚揚。這一回除了讓我們再度為微博的抗壓能力擔憂之餘，也再一次圍觀了吃瓜群眾的議論紛紛。

有人開始「翻舊帳」，有人開始分析離婚原因，有人開始站隊評判對錯——然所有這些表達，多少都透露著今日社會的某種價值觀念和擇偶態度。

△ 馬伊琍和文章在微博宣布離婚

從6月初志玲結婚的消息傳來，到6月末各路明星結婚、離婚、分手的消息接踵而至，一陣又一陣的八卦與輿論齊沸騰，「明星婚姻」無疑已經成為這個高度娛樂化時代，群眾最為關心也最為熱衷討論的事情之一（甚至不必加上「之一」）。

就像這期談及「星婚」主題的《圓桌派》里所描述的：運動員、裁判員、解說員、觀眾一一就位，在這個紛擾的信息時代看明星八卦，就像競技場里的比賽一樣熱鬧。

然而，每一個明星八卦的積極參與者，其實並不在意所謂的「事實」或「真相」，每一個參與者都在事件中強調著自己的表達，他們在尋找自己的價值指南和取向思考，至於故事的原本面目，已經不重要了。

汪海林在這期《圓桌派》里就說到，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這個龐大的圍觀群體，共同構成了一個「想像的共同體」，他們共同創造、共同完善了一出更討大眾歡心的「狗血」故事演義以及再詮釋。

在所有這些共同參與的解釋和演義之中，我們也重看人心的安頓。

星婚：分合的幕前幕後

圓桌派4 | 第11集

嘉賓：汪海林、蔣方舟、馬未都

1.

明星婚姻的意義，

就像資本社會里的天文效應

竇文濤：最近八卦震天響，我都數不過來了，怎麼娛樂圈都紮堆兒呢？結婚的紮堆兒，分手的也紮堆兒，這是什麼現象？

馬未都：這就是好現象。

竇文濤：大家都不勉強。

馬未都：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這點事嘛，只不過現在把這個事都拿出來。林志玲結婚，我覺得評論太精彩了，極富表現力，比如第一個我看的評論就是說，「這是不是國有資產的流失？」下邊那條更厲害，說「我看這個是不良資產剝離」，全是經濟界術語。

竇文濤：娛樂了。

馬未都：對，比聽相聲都過癮。

竇文濤：汪老師，給爆爆料，你了解的內情多。

汪海林：群眾愛看的這個八卦，基本上90%不是真相，所以我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我一看，不是真相，它是事實，事實不等於真相，事實有可能是假象。

竇文濤：這深了，你給解釋解釋。

汪海林：我們看到是這個冰山上面10%，下面90%你沒看到。比如說為什麼離婚，包括有一些選擇什麼時候公布，其實可能人家早離了，早分居了，為什麼不公布，就要說到這些年資本化的情況，很多明星都參與到資本運作里邊去了，不是說你想離婚就能離的，資本不答應，這些資本運作沒有完成，在這中間明星夫妻一宣布離婚，股民怎麼辦，投資怎麼辦，有很多複雜的、背後的經濟原因。

馬未都：現在有很多商品的代言，你的身份特殊，你代言的商品特殊，在代言期內如果你改變身份，比如你是個母親，那你就要巨額賠償。我聽說過有這麼簽合同的，你主演，拍攝的時候你突然變成一胖子誰受得了，形象下來沒人看了，所以你在拍攝期間體重上限是70公斤，下限是68公斤。

竇文濤：對，咱們這個合同你說怎麼叫依法？當然藝人違法犯罪這個影響了你的戲，這沒有爭議，因為違法犯罪是清晰的，但是它還有一條就是道德風尚，那麼離婚算不道德嗎？或者說到時候誰來裁定你家庭發生的這個變故叫作違反了我們合約里所說的道德了？

馬未都：人家沒有說你不道德，只是說你在我資本控制的這個時期內不能傷害我的資本，是這事。

汪海林：因為其他的上市公司對於法人，包括主要管理層的這個婚姻狀況也是嚴格管控的。

竇文濤：以後明星簽合約不準離婚，對吧？

蔣方舟：至少不準公布離婚。我覺得現在群眾好像也變了，原來離婚，大家都說得很純情的，說我不相信愛情了，怎麼怎麼樣，現在都是——肯定早離了，肯定就是捂著不說。

竇文濤：群眾都知道真相了。

馬未都：在這一類的婚姻八卦中，過去永遠是離婚遠遠大於結婚的八卦，林志玲這一次是結婚八卦大於離婚，它有一個明確的數據，網路癱瘓了，半個多小時都不通車，所有人都要看她跟誰結婚、怎麼回事。過去明星們一離婚大家覺得天大的事，現在大家覺得離婚是正常的，結婚是不正常的，所以不正常的就受到人關心的多。

竇文濤：不要小看這個娛樂明星，剛才汪老師講的我一下想到我最近看的一紀錄片，你們應該看看，英國拍的《行星》，它都是最新的科技了，用的都是那個探測器降落到上面拍的，然後你就會發現太陽系是活的，你會看到有的行星，是這個行星撞那個行星形成的。我就想到這個明星，體量大的婚姻，不管是結或是離，它引起的效應都是「天文效應」。

我們學歷史的，會想到這個明星婚姻的意義，有點回到婚姻的當初了，就像哈布斯堡王朝或者漢代的和親，因為當你身上聚集的資本太大，或者說他身上資本關聯到這麼大體量的時候，結婚哪還是什麼愛情不愛情那麼簡單呢？當年的歐洲合縱連橫，一個王朝就靠著聯姻能統治大半個歐洲。

蔣方舟：歐洲的丈母娘，哈布斯堡王朝。

House of Habsburg，哈布斯堡家族亦稱奧地利家族，歐洲歷史上統治領域最廣的王室，曾統治神聖羅馬帝國、西班牙帝國、奧地利大公國、奧地利帝國、奧匈帝國。圖為哈布斯堡所統治的奧匈帝國皇室徽章。

竇文濤：跟這個道理一樣，換到今天的商業社會，我們這一結，多少資本就媾和在一起了，我們這一離，多少股票就煙消雲散了。那個時候戀愛中的兩個人也很難像咱們小民戀愛那麼單純了，或者說他決定了要跟她好，那是不是一幫CEO就得跟他聊聊這事？

汪海林：這是肯定的，他的經紀團隊、宣傳團隊每天是在開會的，包括如果要表白，怎麼表白？有大的文案組一起幫著他。

竇文濤：我還聽你說，跟電影什麼時候出來、選角兒都能扯上關係。

汪海林：當然。我有一個經驗，我們碼演員盤子的時候，經常會有人說，找他們倆吧，他倆是明星夫妻，這樣男一號也有了，女一號也有了。我說千萬別，人家出去一下拍好幾個月戲，我認為他們不願意跟對方一起待好幾個月，他們想自己待著。事實證明，我的判斷都是正確的。

竇文濤：為什麼？我聽到的離婚原因，恰恰就是因為聚少離多。

汪海林：有個別的老愛膩在一塊，上一個戲的已經很少了。工作是工作，回家見著他就行，天天上班還一塊，不願意，如果能選擇的話，盡量分開，也有利於工作。

2.

吃瓜群眾希望的是：

夕陽西下的時候，愛情依然存在

汪海林：我們娛樂圈呢，其做到在越來越狗血，很重要一個原因是輿論環境對他們來說嚴酷了，因為嚴酷使得他要撒謊。

越嚴酷的情況下他越要撒謊，越要偽裝，越偽裝，一旦偽裝戳破了以後就特別狗血。所以我們很多所謂「人設崩塌」，也是因為現在輿論壓力特別大。

馬未都：再有一個，社會本身也越來越狗血，咱們說這個事（指葵花藥業董事長涉嫌故意殺害前妻案），按照所有正常的思維和邏輯，不可能發生。

我有時候看就覺得亂七八糟的，你看著個個就沒邏輯，個個你覺得要是由汪海林大編劇編出來，大家都說肯定是瞎編，但它就是真事。今天就是這種類似瞎編的真事越來越多。

竇文濤：我有一種心理，我私下里也愛八卦，但是我從來沒認為我說的是真的。我意識到周圍有些人，包括有時候去小飯館吃飯，我聽旁邊那桌說說范冰冰、李晨就怎麼怎麼，我聽著我覺得他是真相信，他真以為是他分析的這樣。

蔣方舟：我不就遇到過。我有一次拍廣告的時候，被人認出來了，他們就在那兒議論說，這誰呀？說這是蔣方舟，蔣方舟你都不認識。他說蔣方舟是誰啊？蔣方舟北大才女，現在跟竇文濤在一起呢。

竇文濤：我終於覺得我這節目值點錢了。

汪海林：還能產生緋聞。

竇文濤：所以在這個輿論混亂的環境下，我有時候不相信人私下里說的，比如說一個娛樂八卦報導說他是怎麼回事，這誰都不用負責任，但是如果一個有頭有臉的人出來發個聲明，他得考慮一個問題，就是說話可以說得有技巧，但是將來不能給人家逮住。所以很多時候我反倒寧願相信那個官方的、公而告之的聲明，因為（一旦出事就是）你自己公開打臉。

汪海林：美國有一個政治學學者，寫了一本書，這個概念很有意思，叫《想像的共同體》。

我們吃瓜群眾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想像的共同體」，所以娛樂圈的故事，真相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就是我們這個「想像的共同體」共同創造、共同完善這些狗血的故事，所有的人都可以參與進去，而且互聯網時代每個人都可以參與、發表意見，包括我看到林志玲結婚以後，我也換成了嶽雲鵬的導航。

蔣方舟：那明星配合這種想像嗎？

汪海林：我覺得是在配合，有的時候甚至有意地迎合這些想像，所以它也是現在娛樂化、商業化以後的一個新現象，它是一個互動的關係，就是去迎合這個想像的共同體。

馬未都：這個能看出來，你看貝佐斯那個發表聲明，如果正常的事，你要向社會宣布，理論上講你可以不宣布，你宣布就是說「我們今日離婚，將來依然是朋友」，就很簡單了。

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與前妻麥肯琪的離婚聲明中寫道：「……我們倆相愛了幾十年，但後來不得不嘗試分居，最終我們共同決定離婚，但仍是以朋友的身份一起生活，我們感到非常幸運，能夠認識彼此，婚後的每一年都使我們感恩不已。即使我們事先知道我們將在25年後分開，我們還是會選擇遇見彼此，步入婚姻。」

現在你發現很多流行的話都是從這聲明中來的，比如流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且行且珍惜」，這話我印象中宋朝什麼文獻上就有了，但是把它抄下來以後，這話過去沒那麼流行，一下就流行了。然後「我們不是過去的我們」、「我們還是我們」、「「我們依然是……」這些句式，現在我看到網上到處都來套用。

在這點上你就能看出來，他們發表這個聲明的時候要利用這件事，把它非常地文學化，然後加上了很多幻想空間，而且寫得……

汪海林：傳播性很好。

馬未都：對，說得好。然後他還不跟你囉哩八嗦寫特長，也不給你就寫一句話，他給你弄得恰到好處，所以像他們這種結婚離婚的事，肯定點擊都是過億的。

竇文濤：我覺得都是在「玩火」，現在咱們說誰火，其實很早以前，我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就覺得不吉利。你火了之後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命運嗎？你不就是在火上面烤的「烤鴨」嗎？所以我說「玩火」。然後你想在這個里邊牟利，可是我覺得這個諸葛亮都玩不贏，面對著這麼詭譎多變的互聯網輿情，你真以為你是弄潮兒？

汪海林：所以中間這個輿論發酵經常有變化。之前出現了出軌的事，主人公太太的態度就非常重要，她如果不原諒，這個男演員就「瞎」了，她一出來說我原諒他、我接受他，基本上輿論就平息了——人家媳婦兒都不管，你管，你瞎操心幹嘛？所以很多時候就用這個方式，就是做太太的工作，安撫好。

那麼有些時候發現女方出軌了怎麼辦？說他們早半年前就離婚了，那離婚了，就不叫出軌，經濟損失就被挽回了。那是不是民政局那兒半年前就離婚了？不一定，但是你只要把輿論壓下來，那經濟上的問題，比如合約問題、賠償，就沒了。

所以我說我是一個「反八卦」的人，看到的所有八卦我們多少了解一些後面的情況，有些是猜得到它是什麼原因。

竇文濤：既然那麼複雜，當初為什麼輕易結婚呢？

汪海林：結婚有的時候也是從利益的角度，可以看到很多成功案例，原來他挺紅的，她也挺紅的，他倆一合以後更紅，這個就是雙贏了。

竇文濤：那價錢可不是翻一倍的問題，整體大於部分之和。

汪海林：用現代話，他突破圈層了，原來是娛樂新聞，現在還可以進入到社會新聞、家庭類的。

蔣方舟：他的身份也更多元了，是吧？

竇文濤：你覺得他們真希望更有名嗎？

汪海林：我覺得是的，沒有一個演員是不希望有名的。這一兩年還真的是，我碰到挺多說害怕的。

蔣方舟：我原來有一次跟爾冬升導演吃飯，然後他說，我特別感觸，因為從小演藝世家，家里全是演員，見過所有這些到過山頂見過巔峰的人，很少有善終的，到了後面就是瘋的瘋，慘的慘，有的可能是接受不了稍微有一點下滑，然後就會瘋狂地撲騰，越撲騰越下滑，所以到後面晚年很慘。

他是自認為一輩子沒有登過高峰見過山頂的人，但是他說，你看我現在還有飯吃，還能拍戲，還能提攜底下的導演，這樣的日子很好。我當時就想，我也要做一個穩居二線的人。

竇文濤：真的是這麼回事。好比說明星找明星，我原來甚至可以簡單到認為就是兩個人相愛，跟普通人一樣，很多資本的問題、其他問題，這是後來才考慮的事，第一總是我們相愛吧，你那意思好像還不是，不一定都是這樣。

汪海林：因為有很多成功案例，以前我們最早知道的像山口百惠跟三浦友和的關係。他倆在一起是一個國民關注的國民現象，全國人民不允許你們倆分開，就到這個程度了。

竇文濤：你要這麼說甚至於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沒準他們倆在婚姻生活當中也有不那麼美好的情況。

汪海林：但是人民群眾不答應。

馬未都：這兩個人在結婚前都非常有名，尤其山口百惠是大名，她結婚以後迅速退出演藝界，而且到今天也沒有復出，起碼她婚姻的大部分歷程都走完了，你知道中國演員就不行，所有觀眾認為金童玉女的全都走不到一塊去。

竇文濤：為什麼呢？

馬未都：中國文化。你看原來林青霞跟秦漢，在我們那個年代，年輕的偶像，所有人都認為這倆人是得結婚，如果他們倆結婚就應該是像山口百惠這路子吧？那肯定不是。

竇文濤：所以演藝人員確實有一個特點，就是有一個人民群眾的期望，人民群眾希望你們從戲里演到戲外，甚至你們成為國民夫妻。

我一直覺得這詞也挺逗的，咱們年輕的時候沒這詞，國民媳婦、國民老公，天哪，我想國民老公要離了婚，他得背負著多大的壓力。

馬未都：老百姓覺得金童玉女的這幫演員應該湊成一對，覺得生活中就應該如此美好，從相貌到能力到什麼都是一起，但是突然發現我們這個社會絕對不是這樣。我們不需要去說人，但是你仔細想其實心里都有人名，所有人都看見了一開始，後來沒走到頭，你們倆挎著腰走老遠，最後消失在我們視線中的時候，突然你翻過來換了一個人。

竇文濤：馬爺太逗了。我們倆挎著在你的視野中還非得一直走下去。

馬未都：公眾就是這樣希望——夕陽西下的時候，愛情依然還存在。

竇文濤：幾度夕陽紅。

馬未都：結果夕陽西下是個布景。

汪海林：馬爺說的這個就是大家關注明星的婚姻很重要的一點，把自己對愛情的想像投射到他們身上。

馬未都：還是編劇說得高吧，就這意思。

3.

是被商業的列車綁架，

還是心甘情願？

汪海林：「兩宋」的問題就是這樣的，全國人民希望他倆在一起，他倆在一起以後大家放心了，說這下好了，他們都找到一個好歸宿，這過兩年，他們倆自己不幹了。

馬未都：不照顧全國人民的情緒。

汪海林：是。我覺得現在對他們倆商業上的影響很大。

蔣方舟：那人家不能離嗎？

竇文濤：對，那人家需要為你的投射負責任嗎？

汪海林：那你就要買單，你的片酬就下降了，你願不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很多演員其實跟宋仲基和宋慧喬是一樣的狀態，人家不宣布離婚。

竇文濤：我明白了，市場是公平的，但是這個誰都怨不著。我們倆一結婚突然發現我片酬提高了，我不能說不要吧，我即便再有風骨，我不能說這個增加的片酬是因為我的婚姻你們才給我的，所以我拒腐蝕永不沾，你要這樣，你牛。但是你接受了，這里邊就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你模範夫妻，你再演這個我們才願意看你戲，你的片酬才增加。

蔣方舟：所以我後來對所謂的「高光時刻」這個詞有更深刻的理解。好多明星說在結婚的那一刻，或者他的什麼公眾事件，是他的高光時刻，上遍所有熱搜，但是我後來覺得，所謂高光時刻就是你獲得了本來很多你不應該擁有的東西，不應該擁有的別人的希望的投射，不應該擁有的聚光燈，有一天你要意識到說，你是要還的，但是在你擁有的時候，你其實很難意識到。

汪海林：其實包括像明星奢侈婚禮的問題，我多少了解，有一些也是我朋友，說你為什麼這麼嘚瑟？他說沒辦法，比如我這有一個經紀公司，她那兒一個經紀公司，一談，商務都有了，我結婚不用花錢，全是讚助，還能賺錢。然後半個月在各個媒體首頁、各個時尚雜誌封面，我為什麼不去？他被商業的列車給綁架了，你不幹也得幹，你幹了以後會更好，所有人告訴你的都是這個。

馬未都：這話基本對，有一個小小誤差，他不僅僅被商業的列車綁架，是他心甘情願上的。他假裝是個綁架，我好像不是特願意，但上車以後，發現這車也很舒服，也很快，我把安全帶一系，跟著就走了。

汪海林：等到站以後，現在有點琢磨過味來，說我真是當時考慮不周到了。

竇文濤：但是你講了這一番因果，我就明白這個貝佐斯說得對，即便現在明白了，但是倒退回25年前，想一想，還是只能這麼做，因為這個時代推著你，要不你怎麼辦呢？你秘密結婚嗎？也瞞不住。

蔣方舟：那麼女明星要是結了婚，就當個家庭主婦，那會不會就好點。

汪海林：目前還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她如果在那個位置上，不會退的。

馬未都：是這樣，她沒什麼名，退了就退了，誰也不知道，她如果在那個高位往下退，除了山口百惠，日本有這個文化，她退下來以後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那現在我們假設一個高光時刻的一等一的女演員，她要退下去，所有人肯定說她傻，腦子壞掉了，對不對？你的文化不支持這件事。

其實所有的社會現象都是文化支持形成的一個果，不管這是善果還是惡果，它是文化支持出來的。我們其實也很八卦，要不你也不做這台節目，你不能說別人八卦不好，八卦是生活中的一個調劑，有時候聽聽也沒什麼不對的，而且有時候每個人都按照有利於自己的理解方向去取得這個結果，跟別人傳授。

竇文濤：這個八卦是有作用的。你了解在擇偶方面社會的價值觀，訓練這個東西，在這個交流當中，知道關於婚姻、戀愛、擇偶、遊戲環境、遊戲規則，不同條件的比對、匹配，你發現基本上全是這個。所以我覺得為什麼它也可能很重要，因它而起的議論會直接影響到社會大眾對於婚姻的選擇。

汪海林：八卦的新聞里邊確實很豐富，有些就特別像胡同里的故事，跟市民階層很接地氣，所以觀眾得到很大的滿足。

4.

不要縮減對真實的認知

汪海林：八卦里有我喜歡的嗎？有，格里高利·派克跟赫本，她去世了，他去送的花。當時《羅馬假日》，全世界都認為他倆應該在一起，最後他告訴大家他還依然愛著她，愛她一輩子。

還有基努·里維斯跟桑德拉·布洛克，我看到有一個節目就分別採訪他倆說，其實我當時是喜歡她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二十多年了，當時因為她太好看，我不好意思看她。

蔣方舟：其實我覺得還有一種就是你自己很誠實地表達出來，也省去了被人八卦。我很喜歡一個韓國的導演叫洪尚秀，他跟韓國女演員金敏喜也是不倫的婚外戀。金敏喜交往的全是大帥哥，但是後來就跟六十多歲的這個導演好，而且金敏喜很厲害，發簡訊給導演的老婆，說你跟他好了這麼多年，現在該我了吧。

但是他們很有意思，後來洪尚秀就把他們的感情全部都導成電影，每一部其實都會有他們感情的影子，其中有一部我很喜歡，《獨自在夜晚的海邊》，里面就是金敏喜演一個女演員。關鍵他不是美化他們的感情，他把他們之間的那種尷尬，那種絕望，甚至是很齷齪的欲望、不堪，全部給表達出來。

我覺得這也是一種表達方式，就是你不製造美好的幻覺，你告訴大家，我就是這樣，這就是真實的我們的感情，那我覺得大家其實也容易理解，也不會在你身上投射幻想，然後再破滅。

《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劇照

竇文濤：有這樣一種觀點就從你這兒來的，就是說藝術家或者演藝人員，他們感情經歷多一些，跟他們的職業特點也有關係，比如倆人俊男靚女在一塊演男女愛情，一起待半年，這是有可能的，而且這些經驗也可以作為他們演繹的素材。那麼我們觀眾對他們的要求，這個嚴酷的輿論環境，能不能就稍微松懈、包容一點呢？

汪海林：現在好像觀眾對他們要求更嚴格。

馬未都：我剛才一直在腦子里想格里高利·派克這事，你看西方文化是這樣，他到老了他會說出來，中國任何演員到老了不會說，所有的情感就跟著他一塊死了，他有沒有？他肯定有，他不說。

我就想起我在美國看過一個節目，那個時候去美國住到一朋友家，英文聽不了，他一句一句給我翻，非常受感動。現場就是記者採訪一個男的，這個節目好像就叫《我的夢中情人》，一個巨幅的大照片，特漂亮一個女孩，他就說這是我的中學同學，我當時怎麼暗戀她，說了好多好多事。然後記者說，你真的很喜歡她嗎？說真的很喜歡她，我這麼多年都不能忘懷。記者說那你就好好看著她，然後這張紙質大照片現場嘭就破了，一個特別肥胖的女的晃晃悠悠地出來了，就是那女孩。

你想這男的已經也變成三百斤的胖子了，跟中學時代完全不一樣，那女的就特高興，說為什麼你那時候喜歡我，不跟我表達呢？他們都特別真實地表達，這種節目就極為感染人，我文化那麼大差異，都感動得都不行，我覺得人生有這種美好有機會去敘述讓別人知道。

中國人肯定不會說，說那我根本就看不上他，其實心里不是這麼想。今天你要說做這樣的節目，中國肯定能找著這樣的人，但是能不能找到這樣真實的表達，很難。

竇文濤：最後都變成演了。

汪海林：他媳婦兒不幹。

馬未都：對，他媳婦兒還不幹。

蔣方舟：影視行業或者大眾傳媒，確實應該像馬爺說的，它不應該是縮減人們對於真實的認知。當影視劇里所有人都是從一而終，大家就認為好像只有從一而終這麼一種選擇。我覺得大眾傳媒或者藝術應該展現各種各樣的人際關係，人性的灰色地帶，而不是就一個美好的假象。

5.

萬惡之源的資本，

本來就是人格化的

竇文濤：我現在就明白以前的哲學家們在考慮這個世界的問題的時候很多觀點的起因了，比如說認為資本是萬惡之源，你到最後會發現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件事情進來了。本來演員演戲，藝術家創作，很簡單的事情，這是咱們古典的理解，但是後來這里邊帶了大批資本的時候，你就發現所有的東西都變形。

好比說一個西方的資金看中了中國的某個當代藝術，我有話語權，我一千萬美元買，然後中國這些土豪們也跟著上，類似這樣的資本遊戲，然後就像馬爺說的，既然發現人都把我抬到車上了，我一看挺好，我就系上那安全帶，這不也是人性之自然的嗎？誰能擋得住？當然，這是資本的惡的一面，它一定也有它善的一面。

汪海林：資本本身就是人格化的。以前好多人都說資本是一個中性的，落在好人手里起好的作用，落在壞人手里起壞的作用，不是的，所有的資本都不是抽象的，它是人格化的，所有的資本都是有話語權的，不是說把這錢就給你用了，你隨便用吧，資本後面是有人的，我要最大化的，我利益也要最大化的。

馬未都：就是這錢最初是誰的，現在給你不是你的，假象是你的，我投資你那電影，你好像操控這錢，實際上還是我操控這錢，它要求很嚴，現在越來越嚴，很具體的條款。

汪海林：在資本面前人會異化，人性會發生變化。

竇文濤：但是你覺得這一波又一波的操作，是對他們資本落著好了，還是對本人有好處？

汪海林：資本在明星的經營上現在已經非常成熟了，我認為它們對所謂明星的人設各方面，包括婚姻戀愛的設定上，非常有經驗，怎麼樣能多賺錢，怎麼樣讓粉絲付費能力體現出來，非常成熟。

竇文濤：離婚也能多賺錢嗎？

汪海林：離婚很難說，如果是他倆的婚姻（正面）影響他倆賺錢的話，或者影響其中某一個人賺錢的話，我認為經紀公司和後面的資本會毫不猶豫地鼓動他去離婚。

蔣方舟：離婚是不是對女明星來說更好？因為離婚了之後她就是獨立女性這種新的形象，但是男的好像很容易就落著一個負心漢的形象。

汪海林：在中國情況確實是，其實我們知道以前離婚，當然她不是設計的，比如像劉曉慶，她是一個獨立女性的社會形象，每一次離婚什麼的，不斷地在強化她那個社會形象，所以客觀上講對她是有利。

竇文濤：越離越獨立。

馬未都：越有價值。現在有的明星，只要一離，女性肯定比她現在價值高。他們倆一出場的時候你看底下跟帖，幾千上萬條，有時候罵聲趨向一致的時候，那肯定是要離的，這個人家有數據分析。

竇文濤：一方面我也是八卦，另一方面我有時候也經常反省我自己，我那天看見一個上師講一句話，對這個正在八卦著的我，我當時就不八卦了。他說你們天天講這些男明星女明星，婚姻戀愛，樂此不疲，在消費他們，在狂歡他們，好像你們能夠永遠活著一樣。

你知道嗎？你一想生命有限，如果突然間就到最後一天……我的天哪！就好像你以為你能永遠活著一樣，你天天就聊這個。

馬未都：沒有人這樣認為，但我們生活中大部分都是無聊的時間需要打發。為什麼現在八卦那麼盛行，信息來的速度越來越快，這倆人一離婚，一小時之內全國都知道了。

汪海林：還有一個，現在信息本身是一個產業。九十年代我們寫戲的時候，這些新聞是由娛記批發出去，但是當時的媒體基本上是國營的，而且娛記也很自覺，這個事我們是不能報的，報了這個人就完了，實際上這個人沒幹任何傷害別人的事，沒影響別人。所以當時全國那麼多娛記，居然能夠做到這一點，很難得，今天是不可能了。

竇文濤：就是道上還是有點良心，對吧？

汪海林：現在早沒了。

蔣方舟：現在明星一結婚離婚，分手相戀，自媒體有文章，當天晚上多少篇就出來。我覺得這個像運動員、裁判員、解說員，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馬未都：生活中的樂趣和利益捆綁在一起，那肯定是「落霞與孤鶩齊飛」。

……

本文為節目文稿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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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陳皮

監制：貓爺

《圓桌派》第一季 第9集

馬家輝也談「八卦」

下集預告

滬生：上海的腔調

嘉賓：馬未都、周軼君、金宇澄

7月29日，周一0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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