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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網紅塔羅牌占卜斂財術，法物賣多少錢全靠忽悠……」
前段時間的「塔羅牌占卜騙局」是一個令所有塔羅愛好者都感到尷尬的新聞，畢竟很多事情和賺錢扯上關係，就像受到「吃紅利」「蹭流量」等等對動機的指控那樣，變得極不正經起來。
雖然我們可以讓騙錢的歸騙錢，塔羅的歸塔羅，但是既然話題已經出現，有一個問題就無法避免：塔羅，真的是騙人的嗎？
實不相瞞，我也是一個塔羅愛好者，雖然長久停留在入門階段，但還是引來不少朋友捧場。
我是一個接受過正統馬克思主義哲學教育（高中政治）的人，所以從根本上很難像信徒信奉神祇那樣相信塔羅。我對塔羅的喜歡源自自我探索的興趣，在此之前，我還研究過星座、十六種人格測試，甚至是人格心理學。
無論這些理論誕生於什麼樣的背景、又是否被大多數人所認同，它們都使用了特殊的框架與特色的語言，試圖解釋某個人群的自我觀念與行為模式。
於我而言，與它們打交道的最大樂趣是閱讀那些解釋性的文字。「對天秤座來說，獲得寧靜是這個星座的工作核心。而且這種寧靜必須通過有意識地使用意志來獲得，麻木和漠視不能算。」這是一本占星學著作中所描述的天秤座，如果天秤座的你覺得這種說法準確，好像窺探到了身上從不被外人道的內在邏輯，應該會發出「真有意思」的感嘆。
塔羅也有類似的功能，雖然它本身並不致力於解釋。塔羅是一種占卜，占卜又與算命不同，後者一般是根據人的出生年月日來推算後天運勢，而占卜是遇到明確問題時才尋求解惑。
如果一個人正在準備一場考試，他不相信自己的個人努力，又很想知道結果如何時，就適合去做占卜而不是算命。
塔羅對我來說是一項很好的娛樂社交活動，它似乎憑空建起一個和諧、安全的聊天室，無論現實中占卜者與問卜者是什麼樣的關係，在占卜的當下，我都能感受到雙方坦誠交付的心。
測塔羅時，一般需要先洗牌，再讓問卜者抽牌。每當我看到別人在面前選牌的模樣，其實比誰都更能認識到這是一個隨機的過程，問卜者抽到什麼牌，和他們平常打撲克抽到什麼牌沒有什麼區別。
圖片來自《老友記》
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經歷過「玄學shock」，俗話就是測試的結果「準得可怕」。一開始，我只是出於興趣接觸塔羅，但是它的魔力很快俘獲了我，也俘獲了被占卜的人。
和龐雜的占星學相比，塔羅門檻較低，讀了幾頁塔羅入門手冊後，我就躍躍欲試給人占卜。
我第一次讀牌是在去年的聖誕節，一位朋友的朋友想占卜她的感情問題，當時抽到了一張月亮牌，我就此推測她或者她心中所想的人從事寫作、攝影相幹的職業，想不到兩者都說對了。
對月亮牌的解說，來自《其實你已經很塔羅了》
誰都覺得不可思議，我與她一起發出驚呼。那天我獲得了神婆的待遇，朋友們捧來水果犒勞我，最後收拾聚餐的垃圾時，我也被按回了座位。
「你休息吧，這肯定很傷靈力」，她們這樣說。的確，測塔羅給占卜者元氣大傷的疲勞感，因為在地上坐得太久，腰疼。
不過面對「準得可怕」的塔羅，我也遇到過質疑的朋友。
「那本書上真的是這麼說的嗎？」，她們指著我手裡的「塔羅寶典」問，認為我是根據對占卜者的了解有選擇地進行猜測。事實上，我的能力僅限於照本宣科，此時我就會十分坦然地向她們展示手冊上的文字。
也有問卜者說，讀牌的套路就在於說一些模棱兩可的普遍經驗，讓每個人聽起來都能對應到自己的情況。這是一種常見的疑問，但我通常會感到委屈，畢竟每張塔羅都有自己的寓意，比如力量牌逆位與戰車牌正位所代表的狀態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意味著軟弱無力，而後者意味著強大的心智。
不過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並不是所謂的神婆。
有一次，問卜者的問題是，她們小組的節目能不能在單位年會上獲獎。依舊是傳統的三張牌牌陣，我看了一眼就說能，因為我心裡覺得能——我也在這個小組。
後來事實證明，我們小組的節目在年會上得了第四名，離獲獎還差一個名次。
另一些「打臉」的情況在於「讀不出牌」。塔羅手冊所呈現的資訊是有限的，問題則稀奇古怪，同樣的七十八張牌，經驗豐富的塔羅師可以做出各種各樣的解答，比如婚姻對你的意義、該去哪裡尋找丟失的東西，甚至是穿什麼類型的衣服更加分。
《哈利波特》中有茶葉占卜術
我不知道那些塔羅師是如何做到的，他們是否憑借經驗獲得了對牌面的直覺把握。我有時遇上「靈力枯竭」的時刻，面對問卜者抽出的三張或五張牌，在手冊上翻來覆去查找，也找不到與問題相對應的資訊。
看到我滿臉糾結，問卜者自知浪費感情，也只能作罷。
自塔羅「開張」以來，我被詢問最多的還是感情問題，包括但不局限於什麼時候脫單、未來會遇到什麼樣的人，能不能和心中所想的人在一起。
曾有人對我說，她只想測感情，因為事業、財運她都能夠掌握，唯獨感情不能。
我有一位在臺灣學習過塔羅的朋友，以前在一個以中年受眾為主的短視訊平臺工作。為了發揮所長，她專門做過占卜視訊：制定一個問題，提前抽好三組牌，逐一進行解讀，最後觀眾憑借直覺選擇一組即可。
這些問題大多也涉及情感。曾有一次她抽到的牌是「寶劍三」，三把劍筆直刺入心臟，在塔羅中意味著痛苦與悲傷。
「寶劍三」
她誠實地說出了它的意義，結果引來了上司的不滿。
這種最早流行於YouTube的「大眾占卜」形式後來在年輕人聚集的嗶哩嗶哩遍地開花，如今有一些高人氣塔羅師被平臺方鼓勵多做占卜直播，唯一的要求是：多說點好聽的。
b站上的塔羅視訊
因此，如果真的要問塔羅哄騙人心的套路是什麼，那我的答案可能是：心理療愈。
每張塔羅牌背後都有一個人們需要面對的課題，從這個角度上說，它本身的力量是積極、催人進步的。同樣是「寶劍三」這張牌，它可以暗示未來要面臨的悲傷與失落，也可以解說為：接受負面情緒很重要，這樣就能獲得成長的機會。
出於採訪的機緣，我與專業的心理咨詢師打過交道，深感塔羅師與心理咨詢師給人的感覺是相似的。在採訪中，我提到自己常為拖延症所困，咨詢師說，越是困難的任務，就越可能不想開始它，而人們又常常高估創作型任務的難度。
他沒有告訴我解決拖延症的辦法，但我卻感到一絲奇怪的輕松感。
了解或許比建議更有價值，盡管在占卜時我通常會給問卜者抽取一張建議牌，但那通常不是整個占卜的關鍵。根據我的觀察，如果一開始根據牌面所描述的問卜者狀態是準確的，他們通常會給予更多信任，也能在占卜後獲得更高的滿足感。
許多線上塔羅師也會在昵稱中帶上「療愈」二字
心理咨詢師會用詢問的方式理解來訪者的情緒，分辨那到底是什麼，以及它的產生機制。擊倒人的往往不是痛苦，而是不知痛苦從何而來的無力感。塔羅所謂的療愈作用也是如此，它可以強調事件的精神上的緣由，以及眼前的挑戰、所要學習的課題。
不過它當然是以神秘學作為包裝。
一些研究塔羅起源的人認為，塔羅源自中國古代的求簽，不過最主流的說法是它起源於十四世紀義大利的一款遊戲。
據說，過去的羅馬教會害怕占卜將神的力量交到人們手中，一度壓制塔羅牌的流行。占卜有時的確涉及權力，在面對問卜者時，占卜者總是處於優勢地位——他不僅掌握對方所不知道的知識，更在某種程度上掌握了他人的命運，至少是對方接下來的心情。
我不知道會不會有塔羅師以取笑問卜者「運氣差」為樂，如果有，那可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是「會安慰人」更像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天性，面對嚴肅的感情問題，我會尤其謹慎措辭，也不知是受到什麼力量的指引，可能當你成為占卜師時，也就自動知道該說什麼話了。
有時我也會讓問卜者幫我占卜，以提醒自己的恐懼與脆弱——它們並不會因為我能讀牌而消失。
「塔羅牌算出的結果是不加任何人力改變的狀態時所得的結果……所以塔羅牌並不是宿命的占卜，而是要引導人們改造自己的命運。」這是寫在塔羅「入門寶典」《其實你已經很塔羅了》前言裡的話，它不由讓人想到俄羅斯綜藝《通靈之戰》第十五季人氣冠軍裘莉王的那句：「這世上沒有天命，你們可以改變一切」。
綜藝《通靈之戰》中的裘莉王
這句話被裘莉王的粉絲們牢記甚至背誦，可以想像，當一個充滿「神力」的人說出這番言論時，可以撫慰很多人的心靈。事實上，我們並不需要裘莉王，從他人口中說出的「肯定」就已經比自我說服更有力量。
我有一位網友是輕微的憂鬱症患者，她曾聽見她父親的朋友說：「你的女兒的確有些不同，但這樣也沒什麼不行。」
她將這句話轉述給我，我聽完之後大哭一場。
前幾天，《三聯生活周刊》的主筆寫了一篇文章說：「信命的人要麼是幼稚，要麼有一種浪漫主義的心態。」盡管浪漫主義聽起來不像是壞話，但它還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嘲諷的語氣。
這樣的嘲諷大概是毫無益處的，因為它無法增進理解。我想那些因占卜受騙、損失大量錢財的人，往往有著很深的心結，他們在尋求解決之路的過程中找錯了方法，或者掉進了心懷不軌之人故意埋下的陷阱。
占卜本身是一套非常古老的療愈術，人們從古至今都對確定的事物有著很深的眷戀，我們不僅想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更想捋清楚現在發生了什麼。
想在這個沒有答案的人間，找到一些立足的安全感。
文章來源： 勿以類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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