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11口人15天結婚離婚23次為拆遷款，算詐騙嗎｜大家

「假結婚騙補貼」算不算犯罪

浙江麗水蓮都區有戶人家，共11人，短短15天時間先後結婚、離婚23次：小叔子和嫂子結婚離婚，又和嫂子的妹妹結婚離婚，甚至還有和親家母結婚又離婚……你以為這是亂倫？這卻是最理性的算計——通過假結婚、假離婚來「騙」取當地更多拆遷補償。

目前這一家的11人被警方採取強制措施，警方認為這涉嫌「詐騙罪」。

之前，在一個微信群里，有法學教授在問：這種「假結婚」能定個什麼罪？中國基層的司法政策，往往是法學教授的腦回路也跟不上。

正經法學科班出身的邏輯是這樣的：中國《婚姻法》規定「婚姻自由」，和誰結婚是自己的事，那麼就不存在「假結婚」，只要登記過就是「真結婚」；既然當地征地政策與婚姻狀況掛鉤，那就是沒有違法，法無禁止即可為……

不過，政府從「受害人」角度來看，就是另一回事。因為政府不想當冤大頭，認為當事人的「假結婚」是以非法占有財產為目的，虛構事實，用以詐騙罪。比如，處理麗水這起「假離婚騙補案」的警官就認為：「他們的行為涉嫌以虛構事實的方式進行結婚離婚，達到遷移戶籍的目的，以此謀取非法占有征收補償利益的非法目的，構成詐騙罪。」

「虛構事實」是詐騙罪的構成要件，但是假結婚真的「虛」了嗎？

我看到有人在法律網站上咨詢律師「假結婚騙補貼」到底算不算犯罪？有的律師說：不算，因為結婚沒有假的。有律師說：「咱們私聊」……不過之前不少地方，比如四川，比如浙江，曾經三令五申認為假結婚騙補償、補貼就是犯罪。杭州的法院在一起「假借結婚登記騙取拆遷補償」民事案件中，直接把三個原被告人移送公安機關予以處理。

其實，這個案子學理上對此爭議非常大，華東政法大學的孫昊就專門寫過《論假婚騙補行為不構成詐騙罪》。這是因為「婚姻自由」是一個誰都不敢否定的前提，那麼，從這個邏輯出發，為什麼結婚就能算詐騙了呢？

首先，「假結婚」中不存在刑法意義上的欺騙，婚姻關係以行政機關的登記為結婚雙方既然領了結婚證，那麼他們的婚姻關係就受到民政部門認可的、屬於生效婚姻，又何謂「虛構事實」？

其二，政府也不是像普通詐騙里的受害者那樣是基於「錯誤認識」而給付的補償，因為當事人的婚姻狀況就是事實，沒有拿假結婚證來騙人。

其三，「假結婚」不具有刑事違法性，法律沒有規定頻繁的離婚、結婚，包括和前丈母娘結婚就構成了違法。

其四，說「鑽政策空子」也罷，說「合理利用規則」也罷，面對拆遷補償款的誘惑，一些人放棄起碼的親情、人倫，突擊離/結婚，至少在道德上應受到負面評價。但道德上的批評，不能直接升級為刑罰。因為刑法具有謙抑性，不是所有「不道德」的行為都應定罪量刑的。

「中國式離婚」可能是你唯一的杠桿

近幾年，房產調控政策不斷，結婚和離婚可能成為底層唯一能夠用得起的「杠桿」了。

目前很多房地調控政策，是以「戶」為單位實施的，結婚就是1戶，離了婚就是2戶，一個是三成首付，一個是高達七成的首付，以500萬的房價總價來計，這當中相差了200萬元，你用不用這個杠桿？

所以，大學老師、白領乃至律師、法學博士，一個個被「逼上梁山」。論臉皮，他們是最薄的；論法律知識，他們是最懂的，但他們還是不得不鑽了這個洞。對很多人來說，這是人生唯一一次的用杠桿的機會，成功就算上了財富的快車，失敗了，就永遠在泥淖中掙扎。

「中國式離婚」才是房市晴雨表，甚至離婚已經和房產調控政策形成一一對應的關係。

比如，北京市2012年離婚數量為4.86萬對，而在2013年離婚數量猛增至6.46萬對，增幅達到32.9％。為什麼呢？因為北京夫妻之間感情就突然不好了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2013年出台調控樓市的「國五條」，對每戶購買住房的數量進行管控，當事人則採用「假離婚」的手段規避政策。

特別是2016年8月，有傳說，上海將施行「史上最變態的限購政策」，不僅要恢復「認房又認貸」的房貸政策，一年之內離婚的還要按已婚情況處理。你離婚也是白離！結果引發上海人紛紛去民政局的離婚潮。甚至上海楊浦區民政局一天離婚登記僅放50個號，等於實施了「離婚限號」，結果「限號」引發了更大的離婚恐慌——之後，政府緊急做了辟謠。

而2014年9月1日青島市宣布取消限購，結果離婚數應聲而落，連掛著「樓市有風險，離婚需謹慎」的提示牌都被民政局摘下來了。南京、天津、鄭州等城市，也在取消限購之後出現了離婚數的大跌。

「假離婚」當然有風險，為二套房而「淨身出戶」，意味著你前半生的財富可能付之東流，而你的配偶可以選擇在此期間正當合法地重新結婚。假離婚有風險，但有京滬房價下跌的風險大嗎？

有網友調侃：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就和Ta離婚。離婚才是愛情的最好試金石。如果有一個人願意為你淨身出戶，願意冒著你合法出軌的風險，說明Ta是真的愛你的……

前幾年在身邊就遇到了這麼個例子，有一對夫妻是在街口開雜貨店的。閒聊過程中，夫妻的女兒說出了他們的故事。原來，夫妻是江蘇啟東人，緊挨著上海的崇明島，兩地不少人家有親戚關係。當年為了讓女兒能在上海讀書，這對啟東夫妻毅然離婚，然後，男和比自己大一輩的、歲數也可能是大一倍的遠房「姑姑」結婚，說好孩子考完大學之後就離婚的，想不到這幾年上海買房要限購，更不能離婚了。

結果，明媒正娶的妻子，就這麼在法律上做了二十年的「小三」，不得不讓人感嘆愛情的偉大——房子和孩子的沉重，足以壓彎婚姻本身。

財富分配應與身份脫鉤

與其爭論假結婚到底是不是構成犯罪，不如反思一下目前的按「身份」補償的問題，這是將身份與財產捆綁，與現代法治相違。

法學家梅因有一句名言：「迄今為止，所有進步社會的進程都是一場從身份到契約的運動。」過去40年，改革就是讓人擺脫單位的束縛，擺脫土地、生產隊的束縛，變成自由的人。但是，涉及到財富分配，特別是土地財富分配時，又得回到了過去：把個人束縛於戶、束縛於村，這其實是一種「計劃經濟殘餘」。

拆遷分配、征地補償，是拿人、拿「戶」作為賠償的標準，本身就是一個問題，一個不合理的標準才導致遷戶口，假結婚，假離婚有利可圖，因為通過簡簡單單領一個證，遷一下戶口，就能得到幾十上百萬的收入，誰能經得起這個誘惑呢？

想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土地和房產徹底財產權化，與戶口、身份脫鉤。

（本文原標題《「中國式假結婚」算是詐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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