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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農村長大的孩子,雙手都沾滿青蛙的鮮血,這是一個不可回避的事實。
青蛙是害蟲的天敵,人類的朋友,要保護,不能虐殺。
這個道理,還在穿衩襠褲,隨地大小便的時候,我們就聽得耳朵起了繭,但大家都是和尚念經——有口無心。
坐在教室里,我們一邊念念有詞地朗誦「青蛙是人類的好朋友」,一邊嘴角涎水流淌,小腦袋里全是鮮嫩噴香的青蛙肉,夢想著捕食青蛙的季節快馬加鞭地到來。
老師也是一邊教導我們不要虐殺青蛙,一邊做和吃著各種美味的青蛙菜。這讓我們吃青蛙的念頭更加有恃無恐。
解決溫飽,生存下去,對人類來說,是第一位的。那時候,我們餓,飯都吃不飽。在家里吃飯,如果誰吃了兩碗米飯,還捨不得放手,父母就會惡狠狠地瞪著他,直到他戀戀不舍地放下飯碗為止。
不要怨恨父母心狠,子女多,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個人放開肚皮,沒有節制地吃開了,其他人就要挨餓了;上一餐放開來吃了,下一餐就沒有著落了。
那時候,我們鬧油荒。一年到頭,難得吃到幾次肉,全身軟弱無力,坐在教室里,東倒西歪。
放學了,我們千方百計地去尋找可以充饑的東西,樹上的殘果,土里的薯根,都是炙手可熱之物。青蛙既可充饑,又能開葷,補氣提神,誰願意錯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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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青蛙懷有好感,我們還是手下留情了,捕食青蛙,都有一些約定俗成的原則,不能隨便逾越。
捕食青蛙,我們只在夏末秋初。其他季節,對青蛙幾乎敬若神明,保護有加。如果一人違背遊戲規則,那就惹犯眾怒,可能在夥伴中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結果。
冬季,青蛙在冬眠,沒有逃生能力。這時候捕食青蛙,不是英雄,我們更不願讓青蛙在什麼都不明白中就送了命。
春天,青蛙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能量消耗光了,瘦骨嶙峋的,只有骨頭,沒有肌肉,可憐兮兮的,我們不吃。
初夏,青蛙要產卵,繁殖後代,我們不吃;盛夏,蟲子猖獗,青蛙要吃蟲子,保護莊稼,我們不吃。
夏末秋初,莊稼成熟了,大青蛙也把小青蛙撫養成人了,一年的使命算是完成,功德圓滿了,長得又膘肥體壯,正是捕捉的好時候。
捕食青蛙,還要遵守一條原則:那就是抓大放小。小的,身體還沒長成,人生使命還沒完成,得讓其長大,讓其在來年保護莊稼的活動中大顯身手。
經年的成年青蛙,如果不捕,可能就在冬眠期間老死了。我們捕食它,也算是自然界中的新陳代謝的一種。
捕食青蛙,農村孩子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最常採用的一是垂釣,二是圍剿。
垂釣要準備兩樣東西,一是釣竿,二是捕捉袋。
從屋後小山上砍下一根長長的細竹,削掉茂密的竹葉竹枝,砍掉竹尖。在竹竿尖端拴一根一米五左右的尼龍線。捉一只蝗蟲或者一條蚯蚓,捆綁在尼龍繩上,釣竿就成了。
捕捉袋亦是就地取材。農村有的是裝化肥用的蛇皮袋。那時候,家家戶戶都買化肥。捕捉袋的主要部分就是蛇皮袋。在蛇皮袋開口處,套上一個圓形鐵絲圈,將其與蛇皮袋開口處縫合,圈上做一個拿起來順手的把柄,捕捉袋就做成了。
垂釣的時候,把綁在釣竿上的誘餌伸進水稻或者水邊的茅草深處,釣竿另一端握在手里,掌握好節奏,一上一下地提動釣竿,使誘餌就像一只跳躍的昆蟲,以此吸引青蛙的注意。
青蛙誤以為誘餌是跳躍的昆蟲,奮不顧身地撲上來,死死地咬住誘餌,一口吞下肚去。
青蛙上鉤後,手上釣竿的份量一下子就沉了。這時候,按捺住興奮,右手用力一提,青蛙就懸在空中,四肢亂蹬。左手伸出蛇皮袋,往青蛙懸空處一接,青蛙嘴一松,就落在袋里了。
記得那時候田野里青蛙特別地多,個把鐘頭就能釣上數十個,兩三斤重。
釣青蛙風險大,青蛙多,蛇也多,那個著名的「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就在我們隔壁。昆蟲是青蛙的美味,也是蛇的美味,而青蛙是蛇的美味。有時候,聞訊而來的,不只是青蛙,還有蛇,可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所以,有時候釣上來的,不是青蛙,是活蹦亂跳的蛇。長長的花蛇懸在空中,扭動著身子,恐怖之極。
農村也有人捕蛇吃蛇。但那是大人們的事。小孩對蛇只有畏懼,唯恐避之不及。如果釣上來的是蛇,看見蛇落在蛇皮袋中,早就嚇得丟下釣竿,丟下捕蛇袋,倉皇逃命去了——其時,只恨爹媽沒給自己生四條腿。
在釣到蛇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心有餘悸,不敢再去釣青蛙。
另一種捕青蛙的方式就是圍剿。這是收割水稻,尤其是晚稻時候的事情。割完水稻可以捉青蛙,這可能是我們小孩熱衷農事的一個重要原因。
偌大一塊水稻,被一家人圍成一個包圍圈,從四周割起,向中間收縮。隨著包圍圈越縮越小,青蛙越來越集中在那殘留的水稻里。
最後當水稻縮小到只有房子大小時,青蛙再也耐不住了,紛紛跳出來,四散奔逃。
大家扔下鐮刀,開始興奮地圍剿青蛙。捉到了,快樂地尖叫;青蛙逃走了,遺憾地尖叫。對個頭小的,大家網開一面,任其逃生。捕捉目標對準那些又大又肥的。收割一塊水稻,可以捕捉到三五十個青蛙。當然,逃掉的,或者放生的,就遠不止這個數。
其實,一年吃青蛙的機會不是太多,因為大人不讚成多吃。一年吃上三五次,還得看大人眼色,畢竟青蛙是益蟲,大人對青蛙一年的辛苦心存感激。但孩子重要,好久沒開葷了,大人自己也嘴饞。
吃青蛙的方式很多。我們熱衷於兩種:一是全家人做一道菜,一起吃,有紅燒,有蕎頭水煮青蛙;一是零星地吃。
前一種是捉到的青蛙夠量,得在八個十個以上。後一種是偶爾捕到三五只。後一種不成菜,由孩子自己作主,一般都是烤地瓜一樣放在柴灰里煨烤。
我們最喜歡的是後面那一種。把青蛙剝皮,去掉內臟,灑上鹽,抹上三五滴油,肚里塞上生薑和蒜頭,再跑到村口池塘摘一片新鮮荷葉,把青蛙層層包裹好,在柴灶灰堆里扒出一個坑,把荷葉包好的青蛙放進坑里,再敷上炭灰,埋好。八到十分鐘,青蛙熟了,香氣慢慢地滲出來。
用火鉗把青蛙夾出來,剝開層層荷葉,陣陣清香撲鼻而來,白質細嫩的青蛙肉呈現在眼前,口水早就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看著小孩吃青蛙,大人一個勁地咽口水,那聲音雷聲一樣響亮。
值得一提的是,吃青蛙,不宜馬上喝水,要待半個鐘頭。如果立馬喝水,就容易尿頻,而且一次只能尿出一點點。我們那兒把這種尿法叫做蛤蟆尿——青蛙在我們那兒的方言中,就被叫做「蛤蟆」。
九十年代初,老鄉一戶人家從養青蛙得到啟發,開始引進牛蛙,進行飼養。牛蛙塊頭大,味道鮮美,吃起來不用忌諱,可以放開來吃。口袋漸漸鼓起來了的農民,都去買牛蛙。第一年,那戶人家賺了很多錢。第二年,用來養牛蛙的那塊稻田來了很多泥蛇,泥蛇以牛蛙為食。牛蛙和泥蛇在生死面前,誰都不服誰,雙方半斤八兩,拼死一搏。經常看到牛蛙伸出粗壯的胳膊,死死地抱住泥蛇七寸,至死不肯松手。結果很慘烈,泥蛇和牛蛙同歸於盡了:泥蛇窒息而死,牛蛙精疲力盡而死。
長大後,大學畢業來到大城市生活,先是深圳、廣州,後是北京。老鄉聚會,經常點的一個菜就是紅燒田雞。原不知道田雞是什麼玩意兒。等到菜上來了一看,原來就是青蛙。
我不知道,把青蛙叫做田雞,有沒有為逃避捕食青蛙的良心譴責之嫌,但我已經不吃青蛙了,而且看到青蛙,心里常常升起一種深深的內疚——我在默默祈求那些當年冤死在我手下的青蛙能夠原諒我小時候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