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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仔在 10 月 6 日的時候回汪星了。
它離開我的時候，我在國外旅遊，寵物醫院幫我保留了兩天，等我回廣州見它最後一面。
我到現在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從我上小學的時候，它就陪著我了。我還記得騎單車出去，把它放在車籃里，遇到一個男同學。我就開玩笑和臭仔說，吠他，這個是壞人來的。
然後臭仔就開始醞釀情緒，從車籃里跳了下來一直追著他跑，嚇得那個男生拖鞋掉了都不敢回去撿。他後來說，這輩子就被一只狗追過。
這段話，來自寵物照相館的一位客人。
來拍照時，狗狗是被主人用 BB 車推著來的，因為它已經老得走不動了。主人是個女孩子，帶著一個大相框，里面是小時候的她和臭仔的合影。
女孩一只手拿著相框，懷里抱著臭仔，再次合照，兩個時空重疊在了同張相片里。
臭仔是陪著主人一起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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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名字為「321」的寵物照相館。
在那間小小的房子里，掛著可愛的玩偶、道具，還有一整排迷你的服裝。
如果不是因為牆上的照片，很容易讓人錯以為，是一家兒童照相館。
此刻的攝影棚里，四只英短，一只白色的田園貓，正在同一張桌子上待著。稍微觸碰到對方時，彼此間都張大嘴發出生氣的吼叫聲。
好不容易可以和平相處了，有的睡著了，有的不理人，有的氣勢洶洶，難以靠近。貓的主人在旁邊不斷地說：「回去得好好哄一哄了。」 語氣像在談論自己的孩子。
這次拍攝，大概是寵物照相館至今為止最難的一次了。但他們還是順利拍出了一些有趣的照片。
貓貓吵架現場
嘉欣是寵物照相館的店長，拍攝時，她都會在一旁幫忙引導、安撫寵物。一般來說，貓會比狗更難配合，因為貓貓比較高傲，容易不理人。
遇到一些膽小的貓，整個身體蜷縮起來，頭也不抬，便完全拍不了了。
這種時候，嘉欣就會把它們放到一個小籮筐里，讓它們安靜地呆一會。
拍狗時，攝影師手里抓著一個發聲玩具，捏一下，發出聲音，狗狗就會變得興奮起來，咧著嘴，伸出舌頭，望向鏡頭。
攝影師趁此機會，抓拍下它的表情。
有時候，他也會走過去，給狗狗做一下按摩，一邊輕輕叫它的名字，一邊撫摸它。
耐心和愛心，是拍攝寵物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因素。
嘉欣的馬子兼合夥人劉瑤提起，還沒開店時，她曾帶著自己的狗狗去一家寵物照相館拍攝，攝影師直接對著狗狗發出「汪汪汪」的叫聲，態度也不是很好，劉瑤感到生氣。
所以開店後，她招攝影師的第一要求是愛小動物，其次才是拍照技術。
嘉欣、劉瑤和飯團的全家福
嘉欣和劉瑤養的狗狗，是一只叫飯團的薩摩，四歲。
「它現在長得跟我越來越像了。」說這話時，嘉欣忍不住指著飯團的臉，又摸摸自己的鼻子。「我們倆都鼻子長長的，甚至連膽小，都隨我。」
寵物養得久了，和主人會越來越像。這是拍過很多客人之後，嘉欣發現的一個好玩的事情。
有一回，一個練拳擊的男生牽著一只拉布拉多犬走進店里，嘉欣一下子就被兩者間眼神的相像震驚到。
那只拉布拉多昂首在店里走來走去，儼然一副唯我獨尊的姿態。
「一進門時，你就能感覺到他們身上都有一種霸氣的氣場。」 嘉欣興奮地說。只要一說起客人和他們的寵物，她臉上就有這樣興奮的神色。
寵物店會根據不同客人的需求設置道具
寵物攝影的價格和人像攝影幾乎相同，一定程度上設置了門檻 —— 願意花這個價格來拍照的，也意味著寵物對他們來說，可能真的像家人一樣。
拍攝的客人形形色色，有情侶帶著寵物來拍預婚紗照的，也有像親家一樣的兩家人，帶著各自的狗狗、以及狗狗們生出來的小狗，來拍全家福的。
還有一些特殊的客人，是希望可以在寵物生命的最後留下紀念。除了開頭提到的臭仔，嘉欣對 Ticky 也印象深刻。
Ticky 是一只患了癌症的狗狗，拍攝前，客人發來了幾張 B 超圖片，醫生查出了它體內有晚期腫瘤，已經沒辦法做手術了，也不建議做任何治療。
來拍照時，Ticky 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它的主人聯繫到嘉欣，說想要一個有很多公仔環繞著 Ticky 的場景，營造一些溫馨的陪伴的感覺。
原本店里沒有這個場景，但因為客人特殊，嘉欣便提前去買了很多公仔。
拍攝時，根據主人的要求，俯拍了一張她雙手捧著 Ticky 的照片。因為這是平時她最喜歡和 Ticky 做的動作，她想要留下最後的紀念。
每當這種時候，嘉欣就會覺得，能夠為這些寵物和主人們留下紀念，是讓她感覺到這份工作值得做的時刻之一。
Ticky 和主人的合照
另一個讓她有這種感覺的時刻，是和流浪動物收留機構合作，拍攝流浪動物。
嘉欣說，在這個看臉的世界，即便是寵物，很多人領養也都是因為它長得可愛或者好看。
但很多流浪寵物不是長得不好看，只是因為那些領養組織自己也很困難，沒辦法拍出好看的照片。
在領養前，許多人都是先看照片，再去了解情況。對於流浪寵物來說，是最需要拍好看的照片的。
在廣州一家流浪寵物機構里，有一只叫「西西」的博美，它已經 10 歲了，肺部有腫瘤，眼睛有白內障，耳朵還半聾，是機構里的「釘子戶」，基本沒有人願意領養它。
一次合作中，嘉欣的照相館幫西西拍了一組藝術照，照片中，西西的眼神發亮，惹人憐愛。
後來，在流浪寵物攝影展中，很快就有一個很開朗的女生看中了西西的照片。
了解情況後，她依舊領養了它，還給它改名成「希希」，寓意希望。
希希的主人後來成為了照相館復購率最高的顧客，每次有新場景，都會帶著它來拍照，像是要把狗狗所有的樣子都保留下來。
希希在新家還有了小夥伴
嘉欣心里很佩服那個女生，因為狗狗的壽命只有十幾年，領養一只 10 歲，甚至帶著一身病的狗狗，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而平日里，她完全不敢想，以後飯團也會有回汪星的一天。
廣州的流浪寵物很多，其中很大部分是被主人拋棄的。
劉瑤說，「很多人覺得動物很可愛就去養，但後來發現它會尿床，會不乖，就把它拋棄掉。人類沒有搞清楚自己每一個決策，後面可能就會影響另一個生命。」
劉瑤和嘉欣給照相館起名叫「321」，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每個人在做決定時，可以先在心里默念「3 2 1」，給自己一個時間去思考願不願意去為接下來的事情做好準備。
包括是否要養這個寵物，為它付出時間、精力，願不願意為它花錢留下美好的一刻，願不願意為寵物負責一輩子。
寵物醫院給一只摔斷腿的流浪貓安裝了輪椅
我想起同事養貓的第一個星期，因為半夜貓總是叫感到崩潰，還要不斷花錢給它打疫苗，買貓糧。
嘉欣養飯團的時候，也面臨過崩潰的時刻。
飯團三歲以前，拆家能力一流，嘉欣和劉瑤甚至不敢在家里胸以下的位置放任何東西。有一次回到家，發現鞋子都被咬爛了，飯團還四處拉尿拉屎，搞得一團糟，氣得嘉欣拿起衣架要打它。
說起這些事時，飯團耷拉著腦袋在旁邊穿過，嘉欣摸著它的臉，親昵地說：「你無聊了是不是，沒人陪你玩。」
她又說：「但是它帶給我的那種愛，又會讓我覺得，是值得被它咬壞的所有東西的。」
養寵物就像一段親密關係，它的缺點會讓人崩潰，但它帶來的幸福感，又會讓人願意去學習如何和它的缺點相處。
還沒開店前，嘉欣在一家茶飲連鎖品牌做市場行銷，常常加班到很晚，還要四處出差。有一回，公司調派她去深圳總部工作半年。
她只能一周回一次家。半年後回廣州，她就發現，飯團和她不那麼親了，反倒是她馬子走到哪，飯團就跟到哪。
嘉欣很傷心，因為飯團從小到大都是她親自照顧的，所有指令包括定點排便都是她教的，一個月大時，每天都跟在它後面幫它擦屎擦尿，就跟帶小孩一樣。
有時候覺得，人和寵物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僅僅是豢養和被豢養的關係。寵物帶來的精神層面的陪伴感，遠遠要比我想像中的強烈。
嘉欣和飯團越來越像了
店里曾經來過一個特別的客人，是一個十七八歲，看起來很大大咧咧的女生。她牽著她的狗狗路過，進來問了價格，便決定要拍。
但奇怪的是，她的狗狗正處於尷尬的掉毛期，身上的毛七零八落，並不好看。嘉欣詢問她要不要換時間，或者在後期幫她把狗狗的毛修好。
她穿著裙子直接坐在地上，一邊逗著狗狗，一邊說不用，這樣剛好可以留個紀念。
後來和她聊天，嘉欣才知道，這個女孩患有抑鬱症，在附近剛看完醫生。她不是很喜歡跟人打交道，比較喜歡和小動物待著，所以養了一只狗狗，家里還有兩只貓。
嘉欣猜想，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她的寵物應該陪她度過了很多艱難的時光。
主人和寵物之間，是有情緒感應的。寵物其實和人一樣，有細膩的心思。
女孩後來還帶著家里的貓一起來拍了合照
我想起，飯團走過我身邊時，我曾輕輕叫了一下它，心里帶著一絲忐忑，試圖去摸它，但它並沒有停留下來。
後來有個客人進來，飯團跑過去，那個客人蹲下來親昵地摸著它的頭，而它也很乖地低著頭去蹭她。
嘉欣說，寵物是很敏感的，能察覺到人的情緒。不同的人說出「我想跟你玩」時，它能感覺到，哪個人是真心想和它玩的。
我突然有些羞愧，感覺自己的不真誠，被一只狗狗看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