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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大山，大地如一張折疊著的紙被突然展平。眼前變得開闊了。一只鷹從公路的一邊滑翔到另一邊，當它從車頂上飛過時，整個貢格爾草原都慢了下來。風舒緩地吹皺了貢格爾河的河水，牛羊在路兩旁悠閒地散步。為了能及時躲避進入公路的牛羊，車子明顯放慢了速度。我的心恨不得插上翅膀，和剛剛飛過車頂的雄鷹一樣，好好看看這遼闊的草原。
我的腳第一次踏上貢格爾草原。陽光脆薄、均勻地攤開來，落在草原的每一個角落。和市區多日的陰雨降溫不一樣，這里陽光美好，微風和煦，人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了。我們一群人在一片可供遊人踏足的草場上漫步。從車上下來的孩子們撒了歡似的狂奔，草場里到處都是孩子們的歡笑聲，那些聲音被草原上的微風吹亂，聽起來嘰嘰喳喳的。我離開人群，去尋找這片草原自己的安靜。
鐵絲圍欄的那一邊，幾頭牛正享受著午後的陽光。它們有的在草地上漫步，有的臥在草地上打瞌睡。一只兔子從它們面前跑過，它們沒有挪動身體，只是看了兔子一眼，就接著專注於自己的世界了。牛尾巴耷拉在身後，偶爾慢悠悠地甩起來，驅趕剛剛落在身上的飛蟲。藍藍的天上有幾朵碎雲，它們也和貢格爾草原上的牛羊一樣慢慢地走著，並沒有什麼事讓它們著急。
牛是安靜的，即便是闖入了幾十個陌生人，也沒有讓它們變得驚慌失措，甚至連絲毫的警覺也沒有。這和我們的生活狀態截然不同。城市人每天在鋼筋水泥俯瞰下邁著忙碌的腳步，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開始反思自己。真該向這幾頭牛學習。突然有了想和它們說話的衝動，問問它們在草原上生活得如何，也問問它們該如何磨去急躁的心性。剛要張嘴，想起來該說牛語才是，於是便「哞哞」地喚著它們。
那頭背對我的牛尋著聲音轉了過來，快步走到圍欄前。我本能地退後幾步。雖然有圍欄，可那是阻擋遊客的，對於強壯的牛來說形同虛設。可是它突然站定了腳步，不再往前了。它並沒有發出恐嚇的叫聲，只是看著我。半分鐘過去了，它依然原地不動地看著我。原來它在端詳眼前的這個人。看來之前它並沒注意到我，只是自顧自地溜達，自顧自地想自己的事情。牛會有什麼事情呢？我們的世界被生活的雜事填充得滿滿當當，牛的世界則是豐美的草原，是草原上的陽光雨露，是草原上的萬物生機，是安靜流淌的貢格爾河水。現在它回過身來看著我。我們在午後的草原上四目相對。
我和它之間的交流方式只有對視。我想告訴它貢格爾草原上的時光靜好。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陣柔美的清風從它的眼睛里吹過來。那陣清風也把草原上一望無際的綠色和溫潤的陽光一起帶給我。
從草場前往查幹沐淪鎮的時候，太陽開始落下。大巴車在公路上行駛，我專注於窗外的風景。遠處有散落的羊群，走著和天上碎雲一樣的步伐，隨時變換著陣形。貢格爾河是盤繞在草原的一條輕紗，彎出最美的曲線。草原上的萬物生靈都因貢格爾河水的滋養而生機勃勃，它們在草原上世代生存，與世無爭。我又想起了那頭與我對視的牛，想起從它雙眸中吹過來的那陣微風。那陣風在廣袤的草原上也如貢格爾河的河水一樣清澈明亮，永遠在草原上流淌。
太陽的餘暉壓低了身姿，天色暗了下來。到達查幹沐淪鎮的時候，貢格爾草原已經完全浸在夜色中。只有聲聲蟲鳴，應和著閃閃的星光。
《 人民日報 》( 2019年12月16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