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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陳曉君
買一隻人民幣5988元的「埃及貓」，飼養8天，轉手賣出去至少可盈利1050元。沒有一種寵物生意能如此賺錢。這是一款昂貴的網路養貓「遊戲」。
此貓非彼貓。
「埃及貓」沒有埃及血統，而是產自網路平臺「喵喵」APP。
作為該APP內身價最亮眼的高級貓，它的產金能力驚人，在8天內，能為遊戲玩家帶來高達17.6%的收益率，而一般銀行理財產品的年收益率只有4%-5%。
玩家用人民幣買入虛擬貓咪和貓糧，短短幾天，就可以獲得回報率遠超市面任何一種正規理財產品的收益額。
但它最近爆雷，涉嫌非法組織傳銷，據媒體報導，目前已有6000多人報案，涉案金額達上億元。
產金子的貓，跑了
雲養貓，實質是披著遊戲外衣的高風險投資。
「喵喵」APP內有一個「寵物集市」，裡面出售著不同價位的虛擬貓。每種貓的頁面上顯示著價值、級別、合約時間、合約收益率、搶購時間等資訊。
「喵喵」APP內的「寵物集市」頁面
但與現實中購買真貓相比，買一隻虛擬貓會更困難，即使你持有足夠的人民幣，最後也未必能順利交易。
預約是交易的第一步。由於虛擬貓的數量是有限的，購買前要使用「貓糧」——平臺的虛擬貨幣提前預約，每一個貓糧的價格為一元人民幣。
預約是否成功，通常取決於買方數量的多少。愈多玩家想購買某隻虛擬貓，則這隻貓的預約成功率愈低。預約成功後，才能通過電子支付平臺購買。
頁面顯示，「埃及貓」的價值在1988元至5988元之間，合約時間為8天，收益率為17.6%。
以購買5988元的「埃及貓」為例，買家先要花25個貓糧，即25元人民幣預約這隻貓的賣家。順利預約後，買家再付給賣家5988元人民幣。
在接下來的8天內，「埃及貓」會在買家的帳戶裡飛速升值。合約期滿，平臺自動匹配下一個買家。按照17.6%的收益率計算，理論上，上家能以7042元的價格把虛擬貓轉賣，短短8天就能獲益1054元。
當然，一切收益的前提是，轉賣能順利進行。
來自河南省信陽市的張女士並不走運，她花十幾萬養的貓，卷著資金跑了。
「最開始投資了8隻貓，一隻貓從500元到3000元不等，分為初級貓、中級貓和高級貓，收益從4%至17%不等。我越買越多，越滾越大。」在一個月內，張女士前後購買40多隻虛擬貓，共投資15萬元。
還沒等到賣出的時機，張女士最擔憂的事情就發生了。
8月16日中午12點半，一眾養貓者發現，「喵喵」APP無法登陸。手機界面顯示：「數據走丟了，請稍後重試」。養貓微信群裡炸開了鍋，沒有人能登陸進APP，帳戶裡的所有錢都無法提現。張女士的15萬元，最終消失在養貓的帳戶裡。
實際上，崩潰早有預兆。
8月12日，APP第一次登陸不上，養貓微信群裡傳來一則消息。「系統服務器擴容，一批新貓升級替代舊貓，沒有解封的帳戶不要擔心，一分錢不會少。」負責聯繫養貓者的團隊長髮來一則長文字，同時解釋道，要提現之前投入的錢，必須追加投資。
不少人繼續投錢買貓。幾日後，APP崩潰，所有的帳戶資金都無法被提取。
不愛真貓的雲養貓者
28歲的趙思思並不喜歡貓，在現實中，她也從未養過貓。
但在「喵喵」APP裡，這個來自河南省信陽市潢川縣的姑娘共飼養了6隻貓，一共花了一萬八千元。
雲養貓的動力，來自於畸高的收益率。
在麵包店工作，趙思思月收入不算太高，當聽說養貓能賺取豐重利潤時，她不覺動了心。7月4日，同事向她推薦了「喵喵」平臺，趙思思開始往裡投錢。最初投進一萬元，第二次追加了七千元，後來陸續再投入幾百元。
臨近八月中旬，系統給出的養貓收益在提高，但每隻貓的交易金額也有所上漲。趙思思覺得不對勁，打算提現所有資金，還沒來得及撤，平臺就爆雷了。
登不上APP，她不停地退出又重進，無論敲擊螢幕多少次，系統都毫無反應。截止至8月16日中午，趙思思的「喵喵」帳戶裡共有29755元，其中包括一萬八千元本金。但這些錢從來沒有提現過。和張女士一樣，留在趙思思帳戶裡的，也只不過是一串數字。
受訪者的用戶帳號界面
在此之前，趙思思沒有玩過如此刺激的「遊戲」。
「第一次接觸，又是熟人推薦，就沒想太多。」趙思思對南風窗記者說，「我知道這種平臺會有崩盤的一天，但是沒想到這麼快。」
介紹的同事比趙思思早玩十幾天，同時操作兩個帳號，但也沒有成功回籠資金，總共賠了四萬餘元。
看起來「躺賺」的高收益養貓遊戲，實則為龐氏騙局，玩的是誰跑得快的戲碼。
但養貓者不在少數。據河南日報旗下媒體大河報報導，一名鄭州市玩家提供的統計名單顯示，僅從8月18日至21日，資金無法提取的人員有1923人，被套牢的單筆金額少則兩三千元，多則十多萬，其中大多數為幾萬元。
趙思思所在的信陽市潢川縣，聚集著一批資金被套牢的用戶。
就在「喵喵」APP崩潰的第二天，近百人湧進潢川縣警察局報警，趙思思也一同前往，「現場人擠著人，堵得路都走不動」。
八月中旬，除了「喵喵」APP以外，「互娛」APP、「米奇樂園」APP也相繼崩潰。這幾個平臺具體玩法不一，但本質均是以高利潤吸引用戶投資。平臺運行一段時間後，泡沫破裂，用戶投進去的資金隨之被鎖死。
「米奇樂園」APP的領養頁面，與「喵喵」APP為同一操盤手
南風窗記者致電潢川縣警察局，對方回應已針對「喵喵」APP和「互娛」APP成立特偵組，兩個案件均以非法組織傳銷罪進行立案偵查，目前正處於收集材料階段。辦案人員透露，截止目前，最高的單筆報案數額高達幾十萬人民幣。
至於被套牢的資金能否追回，警察局相幹人員回復，抓獲犯罪嫌疑人後，需要交由法院審判。凍結涉案帳戶後，法院再作處理。但通常，在此類案件中，資金追回的難度較大。
養豬養鼠養烏龜，種花種樹種人參
不少玩過「喵喵」平臺的用戶，內行地將其稱之為「貓盤」。
盤，即為資金盤。
資金盤是用拉人頭的方式，通過包裝各種產品，吸引用戶攜資金加入，並承諾高額的回報。新用戶進入後，平臺用新用戶的資金，給老用戶支付利息。同時，成功拉新的用戶也能獲得一筆推薦費。
這本質上是網路傳銷的戲法，也被稱為龐氏騙局。
在利益驅使下，卷入的人員和資金會越來越多。達到一定例模後，當新用戶帶來的資金無法支付老用戶的高額利息時，泡沫會大量湧現，老用戶提現受阻。如果此時大量用戶聚集提現，但仍沒有足夠的新資金流入，來填平老用戶的利息洞穴，平臺就會轟然崩潰。
所有未撤出的資金都會被巨大的黑洞吞噬。
如此貪婪的騙局，卻頂著溫順無比的名字，近大半年來，「喵喵」、「米奇樂園」、「小豬佩奇」、「淘氣龍」等資金盤屢屢出現，十二生肖都曾以寵物的名義被用作資金盤運作。
各種花草樹木也成為了操盤手的幌子。例如，虛擬栽培人參也曾被包裝成資金盤項目。在某個資金盤裡，玩家甚至可以領養動漫《火影忍者》裡的角色漩渦鳴人，然後不斷充值、升級，最後以此賺錢，或者賠錢。
「Q版火影」界面顯示，領養漩渦鳴人，3天可獲益12%
據「喵喵」用戶透露，相繼崩盤的「喵喵」APP和「米奇樂園」APP都由同一團隊操盤。「喵喵」爆雷後，該團隊還開發了「小豬佩奇」資金盤，以養豬的遊戲模式收割資金。「小豬佩奇」的推手在「喵喵」維權群裡宣傳項目，卻未更改群公告內容，被群友識破。
「喵喵」爆雷後，有人在其他互助群裡推「小豬佩奇」資金盤，兩個APP實為同一團隊開發
公開資料顯示，8月以來，風險極高的資金盤有200餘個，包括但不限於「動物世界」、「極速時代」、「泰坦森林」、「海底奇觀」等。
自七月底起，不斷有網友在「喵喵APP」貼這裡po文，求問「貓盤還穩不穩」。有人回帖說已賣出，也有網友選擇「再堅持幾天」。
貼吧每天在更新。除了交流報警維權的資訊外，有帖子寫道：「喵喵盤已經跑路了。大家可以選擇另一個盤子。我這有個穩盤。吃點肉撤。需要的可以私我。」 該帖子下面有數人回復，「發個鏈接。」
「喵喵」維權群裡，仍有人在物色新盤
互助還是「互割」？
幾乎每個資金盤玩家都有幾個群，用作資訊交流互通。
每個群都至少有一個團隊長，這是拉用戶進場的「小老板」。當團隊長拉新人越多，他的推薦收益越高。與此同時，新用戶帶著資金湧入，才能維持老用戶的利息收入。
拉新，是控制退場人數最有效的辦法。越少人退場，資金盤才越有可能維持正常運轉。
如滾雪球般，盤裡的資金缺口將會越來越大。
以養貓為例，假如A玩家以3000元買下一隻中級貓，收益為12%，合約周期為5天。5天後，A玩家以3360元把該中級貓賣給B玩家，A玩家收益360元。而B玩家以3360元買入該貓，收益率上漲為15%，合約期滿，再以3864元賣給C玩家，淨收益504元，以此類推。
經過幾個周期以後，中級貓的價格和收益都會越來越高，隨之升級為高級貓。
這種交易僅存在於用戶與用戶之間，平臺不參與具體買賣的資金盤，被稱作互助盤。互助盤的交易以點對點的形式進行，即買方和賣方均以私人帳戶結算。平臺大多通過抽取傭金來維持盈利。
所謂互助，意思即是不斷拉人頭進來，用新用戶的錢付給老用戶利息，以此支撐資金盤運轉。
以「喵喵」APP為例，由於平臺內虛擬貓的總數量是有限的，在經過一個買賣周期後，同一隻貓的價格會上升。與此同時，平臺需要調高日收益率，才能吸引到下一個買家。
按這種方式進行下去，同一隻貓的價格不斷上漲，由初級貓逐漸升級到高級貓，收益率也水漲船高。
但在有經驗的老手看來，這不是一件好事。因為經歷過越多個買賣周期，所產生的泡沫就越大。
新用戶是有限的。一旦新用戶不願進入「貓盤」市場，或者團隊長的拉新能力不夠，老用戶的利息就無法按時發放，此時就會產生恐慌情緒，導致集體退場。
資金盤就是這樣垮掉的。
實際上，資金盤就是傳銷的其中一種玩法，只不過更加隱蔽。
不限制人身自由，不收身份證手機，也不集體上大課，資金盤看起來是聰明者的遊戲，但本質和線下傳銷並無二致。資金盤樹起投資的燈號，以高額利潤為誘餌，參與人員逐級往下拉人入夥，通過發展下線賺取收益，目標主要是親朋好友，同事鄰居。
唯一的差異可能在於，資金盤的參與者大多知道這就是一個騙局。在高收益面前，他們押上了賭徒般的狂熱。
在這個高收益高風險的遊戲裡，有效的資訊最為值錢。關鍵是，何時撤退？
「玩盤的，都知道沒有造血功能，早晚會崩。就看誰能把握好時機，跑得快了」，一名在資金盤遊走多年，專門寫文章曝光黑心盤的自媒體作者告訴南風窗。
能維持半年的資金盤已算是優質級別。「喵喵」APP從運轉起到現在，已經8個月有餘。
在前期抽身的玩家，收割了後來者的韭菜。
「喵喵」爆雷，來自鄭州市的黃明峰並不意外。他從4月始投入了一萬多元，在7月時拿到一萬兩千元的收益，全身而退。他的識時務來自於去年賠的一萬多元。虧錢後，黃明峰特地總結了一套玩資金盤的心得，並樂於向別人分享。
推薦他進場的同事，想多攢幾天利息，最終把賺的二十多萬全數賠出。
「有人笑我膽子小，撤得快。我反正隻玩資金在玩家手裡交易的盤（互助盤）。我不貪心，不滾雪球」，黃明峰對南風窗記者說，「只要我比大部分玩家不貪心，就能賺錢。最後賠錢的就是跑得慢的人。」
在另一個互助群裡，常常有人在凌晨發消息，傾訴因賠錢而失眠的痛苦。也有群友突然喊了一句，「養貓關了十萬，目前正在找盤。有沒有好項目可以回血的？」
（應受訪者要求，趙思思、黃明峰為化名）
編輯 |董可馨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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