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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赤腳走著，感受柏油路面凌亂的凸起，偶爾尖叫，因為觸感太過新鮮陌生。這雙腳早已習慣收進鞋殼，它承載著全身的重量，卻是那麼羞怯。兒子在我身後獨自撐傘，看不見頭臉，像一只行走的大蘑菇。
我的腳趾自然地伸開，趾頭上的幾個繭子厚而堅硬，腳掌上也有，蠟黃的一圈。腳長得難看，我很少給它暴露的機會，但是這個雷雨天，它蹚著溫熱的雨水，放肆地走在平時趨馳各種車輛的道路上，覺察到難得的自由。再往上，風摩挲著小腿，還往裙底兒鑽。風雨里裹挾著細小沙粒，攀附到皮膚上。
總有一種讓人覺得齷齪、不清爽的感覺，只有在不停地洗濯之後，才能扒開一線透氣的縫隙。躲進空調屋，又覺得身體里水分被一點點吸食，漬出鹽粒，掛在簷下，就是一尾碩大的海魚。所以，當晚飯後雷聲響起時，我跟兒子興奮起來。樹在窗口撒歡——前段時間，它們也被熱苦了。備好傘，我們去「訪雨」。
這個時段，兒子本應該在散著暑熱的廣場上溜旱冰，或是跟小夥伴玩槍戰遊戲。不遠處有繚繞的燒烤煙氣，新植的樹都不高，沒有一株能在白天投下足夠大的陰涼。小城在建設，一切都是新的，新到不足以留下時間的痕跡。白亮亮的陽光里，忙於生計的人借助交通工具行走，空調開動的聲音消解在車聲人聲里，散發的熱力像鹽融化在熱浪中。我們是長腿的鹽粒，做的每件事都不足以改變世界，但它真的變得不一樣了。
出了單元門，涼風撲過來。雨點很大，一顆一顆鏗鏘落地，但雨勢不疾。沒走多遠，風急雨大，遠處天空不時劃過閃電，有的一閃即逝，有的橫切天宇。兒子說：「媽媽，我害怕被雷劈到。」我說：「做了壞事的人才怕雷劈，沒事。」其實，我心里也忐忑，誰知道老天爺衡量人的標準是什麼，沒準心頭一閃而過的惡念它都曉得呢。
來到廣場，雨水把平日的熱鬧沖散，闃寂無人，只偶有蛙鳴聲聲。雨水止住，地面大口吞咽，很快露出乾燥慘白的顏色。用腳掌沾濕了水，畫著屬於我們的「印象派」。坐在噴泉池邊，感受池水的溫熱，它們不是來自高山，沒有聖潔清涼的根，用來泡澡倒是剛好。我嚇唬兒子——水蛇！他驚恐地收攏了腿，用同樣的方法回敬我。
廣場兩邊有密密的人造樹林，我在里面邂逅過一只黃色的大兔子，還與兒子一起放生過一只小小的刺蝟。這樣雨後的清爽，不知道它們是否也在共享？
回來的路上遇見青蛙，身體線條流暢、花紋清晰，對我和兒子的旁觀淡然處之。這時候少有車輛，它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我用傘輕輕驅趕，它回身一蹦，嚇得兒子急忙閃躲。幾下縱跳後回到草叢，兒子還在驚喜地叫：青蛙親到我了！
走不多遠，已經乾燥的地面又開始承接雨點。我們撐起傘俯視腳下，先是試探性——「噼」「啪」，一顆、兩顆……越來越急，地面遂成一片水色。風像狂喜的娃娃，撼著手邊每樣東西，要我們也跟它一樣高興；雷電在給它打鼓，又像過年的花炮，把天和地高興得一塌糊塗。
（作者單位系江蘇省泗洪縣第一實驗學校）
《中國教師報》2019年09月25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