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野少年的黑洞

作者 | 壹哥

出品 | 壹條電影

引子

該怎麼評價《燃野少年的天空》這部電影？現在的我，有點犯難。

一方面，純個人的觀影感受，這應該是我今年看得 最崩潰的國產院線新片。崩潰到什麼程度呢？打哈欠留下的眼淚，都不好意思去擦，因為怕被旁邊的觀眾認為，他是看這電影看哭了。

在看電影這件事上，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強烈的自尊心了，也很久沒有這麼不想和一部電影產生哪怕半點情感關聯了。

另一方面，站在更高視角，也得承認，「燃野少年」是國產電影在類型上的一次新嘗試，不管初衷是什麼，但這裡面一定有勇氣和突破這樣的正面因素在。

對這樣一部電影，直接冠以「爛片」一腳踩死，是否合適，又是否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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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影評的立場，當然應該在個人觀感之上，做到客觀理性，但這同時，也不影響影評去態度鮮明地表達觀點。

我的觀點，總結一下：

第一，嚴格意義上，「燃野少年」不算是標準的歌舞片；

第二，作為青春片，電影也是不能及格的；

第三，要下個定義，我把它視為一部不成功的「市場電影」；

第四，現階段的中國電影，仍然需要張一白，更離不開「市場電影」。

下面，一個一個聊。

1.

這不是歌舞片

看張一白專訪，提到自己和其他主創在拍攝期間，反覆觀看好萊塢經典歌舞片《西區故事》，但後來發現，想要復刻其中的亮點和靈魂，不太可能。

於是，「功成身退」。

導演創作時拿經典來做自我激勵很正常，不過以成片的質量來看，「燃野少年」遠還沒到討論其「是否是一部優質歌舞片」的程度。

問題是，它到底能不能算一部歌舞片？

首先，電影的歌舞比例並不高。

在我看來這還不算致命，如果歌舞段落足夠出彩，甚至可以忽略。

其次，歌舞段落過於MV風和晚會風。

這個問題就比較嚴重，是一個致命傷。

不是把舞蹈做成春晚節目、或奧運開幕式那樣整齊劃一的大型團體操，就叫歌舞片；也不是主角在一首配樂歌曲中翩翩起舞，就叫歌舞片。

歌舞片從來都是要唱跳結合，甚至 唱跳一體的。

以這個標準，「燃野少年」中少數配得上歌舞片的段落，也就是兩個：

一個是男校舞蹈隊招新，男生們蜂擁報名那段；

另一個則是男女主的那段摩天輪情歌對唱。

除此之外，電影中的多數歌舞段落，都只能說是MV或晚會舞蹈的變種。

最後，歌舞和整部電影的割裂感非常明顯。

這其實算是上一個問題的延伸。全片看下來，歌舞段落和主線故事的邏輯感非常微弱：

一些是毫無關聯，比如開場莫名其妙的操場團體操；另一些則是強行關聯，比如那場視覺上很陳舊、邏輯上很硬來的雨中鬥舞。

反倒是一些很適合拿來做歌舞的段落，最後被生生浪費。

比如那個男主一路追著女主求入夥的長鏡頭，雖然得到了一些稱讚，但放在歌舞片中，這就是最典型的、可以在歌舞上大做文章的段落。

結果做成長鏡頭炫技，其實有點本末倒置，得不償失，如果還因此得到稱讚，只會顯得更加荒謬。

總之，歌舞段落不僅少，而且還打上了濃濃的、中國式的MV風和晚會風，再加上最致命的，幾乎沒有和故事產生任何有效的聯結，也就是說：

「燃野少年」裡的歌舞，從數量到審美，從形式到內核，通通都不在歌舞片該有的敘事邏輯當中。

從這個角度，說這是一部歌舞片，我是不認的。

2.

這不是青春片

首先，這應該是多數人看過片後的一個直觀感受：

這是一部從頭到尾，沒有半點邏輯的電影。

從人物到人物關係，從主線故事到情感輸出，通通是毫無來由的硬來。且這個毫無邏輯，不是一句「不知道歌舞片天生去邏輯化麼」，或者「沒看見咱們是模仿港式喜劇無厘頭麼」，抑或「青春片就是這麼中二任性啦」能搪塞過去的。這個「毫無邏輯」，就是字面意思的：

毫、無、邏、輯。

蛇打七寸，既然電影標榜自己是一部青春片，我們就來談它作為青春片最核心的那個問題。

嚴格說，是兩個問題：

一是表達錯位；二是主題陳舊。

事實上，這兩點，也幾乎是所有國產青春片的通病。

表達錯位。

深究的話，這個錯位是結構性的。即， 如今能夠代表觀眾抒發青春的，普遍不是中青年創作者，而是中老年。

有人說了，好萊塢拍青春片的同樣不乏中老年。這裡的根本問題，當然不在年紀。這裡的根本問題，是 創作者本人是否還真的心懷青春感。

我們總結「燃野少年」的青春表達，無非是：

雜草也能茁壯生長，鹹魚也能躍龍門。更進一層來看，則是人生有比贏更重要的事。

什麼人會熱衷於灌這樣的雞湯？要麼是躺在青春回憶中的中老年，要麼是創作目的並不單純的中青年和中老年。

這兩項，「燃野少年」全占了。

主題陳舊。

說到國產青春片的主題，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被調侃為四大套路：

打架、泡妞、墮胎、車禍。

後來，因為實在太過狗血虛假，這幾個套路慢慢被摒棄，但有幾個核心主題，直到「燃野少年」，依舊像狗皮膏藥一般，無論怎樣也撕不掉，簡單說就是：

只有好看的人，才配有青春；

只有壞孩子（叛逆者），才配有青春。

只有閃爍過、爆發過、絢爛過的青春，才配叫青春。

換言之，我們始終不厭其煩的青春片主題，就是一句話：

普通的青春，是對生命的浪費；平淡的青春，是不值得過的。

真的，2021年了，不要再灌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毒雞湯了。

有人可能會非黑即白地想，難道只有像姜文、楊德昌那樣，去探討青春與成人世界、自由與規訓的深刻主題，才算是好的青春片嗎？

這又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因為當下多數國產青春片，嚴格說，都不是電影邏輯，而是商品邏輯。

3.

這是一個失敗的商品

如果要給「燃野少年」下一個定義：

這是一個從策劃到執行都很失敗的商業產品。

這麼多年來，張一白都被調侃不是導演，是「產品經理」，但只要賺錢，「產品經理」也不丟人。這一次，也還是能看出來，「燃野少年」是產品思維的量身定制，但遺憾的是，即便按這個思維，電影也犯了四個大問題：

一是強行宇宙。

如今做宇宙是潮流，這件事本身沒問題，但強行做宇宙，在產品邏輯上風險就有點高了。

去年劇集「風犬少年」火了，於是「少年宇宙」就應運而生，但對比下來，除了都有一個老狗，都有一個彭昱暢，故事、人物、風格，沒有半點關聯。

這種強幹硬上的操作，不光風險大，還很容易把之前建立的好感敗個乾淨——多少沖著「風犬」來看「燃野」的觀眾最後大失所望，這個成本損失和信譽垮塌，按產品邏輯，實在是有點劃不來。

二是趕工。

一個時間線是，「燃野少年」去年11月開機，今年4月殺青，7月公映。

放在這幾年，這個趕工程度算不上誇張，但對一部標榜自己做類型突破的歌舞片，還是顯得，過於著急了。

這背後的邏輯也好理解，「少年宇宙」嘛，如果不趁熱打鐵大幹快上，熱乎勁兒過去，「風犬」的利用價值就會大大降低。

但趕工會是怎樣的市場反饋，現在也看到了。

三是妥協。

做產品，妥協是必須，但原則問題，不能妥協。

對「燃野少年」，這個原則問題就是， 你是一部歌舞片，所以你就必須要把自己做成一部歌舞片。

前面我說，這不是一部歌舞片，難道天天刷好萊塢歌舞片的張一白，不知道什麼才是歌舞片？當然不是，他只不過是針對中國觀眾，做出了妥協而已。

還是接受專訪時說的，或許是做了市場調研，或許是參考以往的經驗，「燃野少年」的歌舞片邏輯是：

我們的觀眾，可以接受「抒情地唱」，而無法接受「敘事地唱」。

但是，一部沒有「敘事地唱」的歌舞片，那還是歌舞片嗎！

這裡，我真的對我們的媒體和創作者非常失望，所有人似乎都天然帶著一種狹隘的偏見，或者高舉過往的經驗寶書，認為中國觀眾就是欣賞不來純正的歌舞片，繼而選擇無視原則問題的妥協。

無底線妥協的產品，可能會一時成功，但不會一直成功。

四是迎合。

本質上，這和妥協是一個問題。但相比妥協，電影對觀眾的迎合體現得更為明顯，傷害也更加深刻。

前面提及的各種問題不再多說， 迎合對電影還有一個潛在的傷害，就是大而不當，看似全面實則空泛。

比如看似亮點的LGBT隱線和校園霸凌，比如貴族女校vs屌絲男校的設計，比如男女主之間惺惺相惜的感情戲，比如男主宿舍四人的兄弟戲，比如女主和父親的父女情，比如復讀和高三所面臨的巨大壓力……

這幾條線，隨便拿出來一個都值得大做文章，但最後就這麼一股腦混在一起，乍看什麼都有，但其實什麼都沒說明白。

4.

中國電影需要張一白

和過往的張一白作品，以及中國電影過去幾年很多大賣的電影一樣，「燃野少年」不是標準的類型片，但的確是一部標準的「市場電影」。

這裡要強調的是：

「市場電影」不是貶義，而是中國電影必經的這個不成熟階段，所必然會出現的產物。

那麼從這個角度，未來一段時間的中國電影需要「市場電影」，也同樣需要張一白這樣願意去研究市場、擁抱市場、甚至嘗試突破的創作者。

這倒不是批評完之後的找補，也不是對張一白個人有多看好，更多的，是一種帶著點無奈的判斷：

一個「燃野」的失敗，說明不了什麼，之後這樣強行宇宙、趕工、妥協與迎合的「市場電影」，依然會前仆後繼地出現。

這很正常，沒什麼大驚小怪，但我很擔心的一點是：

因為「燃野」的嘗試失敗，未來中國電影是否會在類型突破上，更加保守，寧可坐在經驗簿上吃老本， 也不願再向前邁出哪怕一小步。

這個可能性，一定是存在的。

這時候，想起電影中的那句臺詞，「反正我們都這樣了，還不如找個舞臺搏一搏」，對未來的中國電影，這臺詞反倒是很有激勵作用了。

結語

如果哪一天，中國電影終於有了自己大賣的優質歌舞片，那時候，不知道人們會以怎樣的態度來回看現在的「燃野少年」。

很大概率，也就只是作為反例，一筆帶過吧。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電影市場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有多少去年甚至上半年的新片，已經被我們遺忘；又有多少電影公司和創作者，因為一次失敗而無法翻身。

可能，這才是「燃野少年」在電影之外，真正的「燃野」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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