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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個人號「柳飄飄了嗎」
第 171 篇推文
發現沒，近年娛樂圈越來越多三好學生。
他們溫和謙遜，應答有禮，是絕佳的偶像。
但出彩的，似乎永遠是那些「壞學生」——
周迅、王菲、周冬雨。
表妹說的「壞」，當然不是業務能力「壞」，而是他們的「個性」。
陳建斌說，作為一個演員，必須有個性。如果沒有個性，要想成為一個好演員，可能性微乎其微。
表妹的小姐妹@宋雯婷 最近看了周公子的新片《你好，之華》，觀後感竟也與此不謀而合——
片中客串的胡歌，沒演好。
因為他就是個標準的「好學生」。
文 | 宋雯婷
「柳飄飄了嗎」已獲權轉載
《獵場》之後，我曾經寫過胡歌的演技，我說胡歌的演技離一流演員是有距離的。
這距離就是一個「淡」字。
當時我認為，對胡歌來說，他始終無法跳出的表演障礙是，他常常可以演生死，卻不善於演生活，他對於自身之外的真實世界的理解，總是偏於破碎，離我們所謂的「深刻」始終有隔膜。
近看他去客串了《你好，之華》，我覺得他其實是在往一個好演員的方向去努力的，因為他的這個角色跟以往不太一樣。
但是也因此，我決定在這個基礎上切入，簡單聊一下聊胡歌的表演。
我老說藝術品要有「淡」的氣質在里面，會很好。
這不是絕對的，但這是一種很保險也很周全的方法。
這就好像，前段時間因為《延禧攻略》流行起來的莫蘭迪色系一樣，它的做法其實就是在正常的顏色里都去加一些「灰」調，然後整個氣場就自然會高級起來。
表演是一樣的道理，演員如果能夠做到在自己的所有表演里加入一些灰色的空間的話，整個表演也一樣會高級起來。
這說白了是一種表演技巧，不是一個很有難度的東西。
（當然了，這一點已經難倒很多人了，這就不是什麼天賦問題了，就是自己不下功夫或者走偏了）
但它的難點在於，作為藝術家，如何去把你的「灰色」部分做出足夠的層次呢？
這就是學問了。
而且在表演這個特殊的專業里，它的區分更細，有了層次之後還有有千變萬化的細節，著實是不太容易。
說到這里，我就要「政治不正確」地跟大家說出一個真相了。
那就是——
乖孩子，基本上不可能成為傑出的演員或者藝術家。
因為，一個過於有序的人，一個過於聽話的好學生，他的上限就是評分體系中的滿分，沒了。沒法再往上走了。
滿分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沒有什麼錯誤，但是絕不意味著「傑出」。
反而「傑出」是可以犯你評分體系中的各種錯誤的。
梵谷沒有錯誤嗎？塞尚沒有錯誤？還是畢加索沒有錯誤？他們的作品，都有很多當時的學院派所鄙夷的問題，他們也都不是科班出身，但他們就是高山啊。
為什麼啊？
因為那些真正厲害的藝術家，他們的恐怖正是在於——
錯誤與正確在他那里變得不重要了。
評分體系中的那種「錯誤」，阻礙不了他引起觀眾心靈中那無以阻擋的顫動，亦阻礙不了觀賞者熱淚盈眶，阻礙不了「美」進入你心中。
這就是大師啊——
擁有自由，駕馭自由，追逐自由。
當然我們不是說要用這個標準去要求胡歌，這也不現實，但是去追求和建立自己的審美，卻是必須的。
表演，是一門人的學問。
要了解胡歌的表演，必須先了解他的人格和生命中的「大事記」。
說到對胡歌的人生影響最大的一件事，我想「車禍」排不上第一，也排得進前三。
車禍之前，我對於他的螢幕印象停留在李逍遙。
瀟灑，無畏。
車禍之後，我看過他的話劇《如夢之夢》、電視劇《仙劍奇俠傳三》，以及之後的《瑯琊榜》《偽裝者》《獵場》等等。
一直到現在，我覺得他的巔峰角色始終是梅長蘇。
那個人物身上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漫長。
換句話說，他那個角色「灰色」的部分，是足夠的。
而且濃烈的部分，也是足夠的——
這濃烈，是多年前赤焰之戰，林殊在戰場上眼里布滿血絲的廝殺；是父親、家族、兄弟的含冤不得昭雪的絕望。
在這樣強大有力的人物基礎上，胡歌的表現越輕，他的痛越重：
這是正確的「淡」。
《瑯琊榜》有一場我印象是劉濤扮演的霓凰郡主，認出了偽裝成梅長蘇的林殊。她與胡歌在長亭對峙，逼著對方承認真實身份。
梅長蘇不認。
但他也不否認——
他猶豫：
身為罪臣，身為領袖，他都無法承認自己就是林殊的事實，但是，面對愛人，面對自己，他又無法流利地說出那個熟記於心的謊言。
思君不見倍思君，
別離難忍忍別離。
忍別離，
不忍卻要別離。
霓凰這些年的煎熬與苦楚，全部都像河水往梅長蘇身上流去。
狼煙烽火何時休，
成王敗寇盡東流，
蠟炬已殘淚難幹，
江山未老紅顏舊。
梅長蘇的無奈，又豈是外人能夠明白的呢？
他默默隱忍的這些年，他默默掐滅自己心中火焰的這些年，誰又解得了他濃稠的寂寞與苦澀呢？
這是胡歌還是梅長蘇？一時間，我們竟有些分不清楚，這不是演自己，這是把自己融入角色。
所以我說這是胡歌動人的時候。
他抬手擁入霓凰，重重地呼吸，重重地接受這無法抗拒的感情。
但是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一個極度理智的人，失去理智走入感性的時候，任誰都聞得到他的渴望、他的純真、他的哀愁。
還記得我寫《胭脂扣》的時候，張國榮要道別梅艷芳時的場景嗎？
撫摸，無盡的撫摸。
那是他的留戀啊。
無邊的留戀，無以自拔的留戀。
這個動作胡歌肯定不是特別刻意去設計的，因為太自然了。
他顯然完全理解：再理智的人，他的心也是肉長的。
是啊，我不能承認啊，但是，怎麼忍心讓你難過呢。
——這是這個人物的又一次前進。
他不發一言，但是他終於還是承認了自己就是林殊，承認了那數不清的傷疤和要人命的現實。
這疤痕，胡歌若是沒有經歷過那一場意外，他不可能懂。所以——
梅長蘇，因缺點而真實。
胡歌，因疤痕而漫長。
好演員都是這樣的。沒有臉上的疤，也有的是身上的疤。
身上哪里都是傷。所以他們才總是那麼drama，你覺得drama，是因為我們的生命真的是不一樣，刺激，就是演員的活性。
但他們又是藝人，又要做乖孩子，嫁接到一起，就充滿了設計、謊言和虛偽。國內的娛樂語境就是如此，沒什麼辦法。
但無論如何，梅長蘇是成功的。
極度理智與極度感性，就是梅長蘇身上全部的魅力。
——這同時也是屬於胡歌的。
屬於那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屬於那些人生命里不可承受之輕。
所以我說，他的生死，演得很好，尤其是在一個完整的人設背後，他正好有能力去「補足」角色。
《你好，之華》里胡歌的戲份特別少。
在這電影里，他其實就是演了一個人渣角色——
袁之華（周迅飾）的姐姐之南跟張超結婚後，抑鬱不堪，而張超不僅什麼也不會，而且脾氣暴躁，還打老婆，甚至離家出走，一去不回，之南因為承受不了這樣的生活，自殺去世了。
胡歌演的，就是張超。
張超是個什麼人呢？
他是之南的大學食堂的廚師，因為羨慕和向往大學生活，與長相極為出挑、當時還有男友（秦昊飾）的之南在一起了。
但是「在一起」解決不了他內心的失落與空虛，所以他做出了種種暴行，他是這樣一個有一定故事背景，也「有待補足」的人。
而實際上，胡歌的戲就一場。
但這一場很重要。
因為如果不是他，就沒有這個故事：
沒有他，之南不會與男友分手，也不會死，更不會有接下來的一切。
所以，他的表演任務其實很重，他需要用自己的表演說清楚幾個問題：
第一，他一個廚師的魅力點是什麼，為什麼長相那麼好看的之南會喜歡他？
第二，他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妻子？為什麼打人？為什麼妻子抑鬱也無動於衷，甚至離家出走？他的根本弱點是什麼？
第三，他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生活，還有與之南的感情的？
也就是說，胡歌需要對張超這個人的「不正常的行為」做出解釋。你暴力狂可以，你報復社會也可以，你只要能解釋清楚你的人物內心，讓他合理，你的表演就成功了。
但是說實話胡歌沒有做到。
他所有的台詞，都是在說台詞：
「可是她連一點女人味兒都沒有，整天畏畏縮縮，我看著就想打。」
這句話里的情感過程是含有「想像」「相處」「失望」這三個步驟的。
他的台詞態度是：我要打她來發泄我的不滿。
他的實際心理是：我希望她能拯救我。
所以他的失落里面，最關鍵的表達點是對自己不滿，恨自己是那個需要拯救的人，加上剛剛聽到了對方去世的消息，他的情緒應該是濃的才對。他並不是不愛之南，他是連自己都不愛。
這樣的心路，才能構成巖井俊二說的：「張超是謎一樣的人物。」
但你看著他的眼神，舉止，你完全不會覺得這人曾經是個廚師，現在是個二流子，倒是看著更像是個文雅的作家。
因為他眼睛里幾乎沒有那些卑微的東西的痕跡，反而是一些不太複雜的哀愁在里面，這種哀愁，少了掙扎的妥協。
換句話說，不論是在身份上還是人物的故事性上，他的塑造可以說完全失敗——
如果他不自己說自己是幹嘛的，你完全看不出他的過去；
說了之後呢，你再對著他說的看，你還是看不出他的話到底可不可信。
究其原因，就是他沒有做足功課，沒有真正地探視進自己這個人物的生活。
然後是「感情戲」部分。
一個男人，不論再怎麼混，娶老婆也不是小事。但你說家暴就家暴，說消失就消失，理由是什麼？
就你嘴上輕飄飄的一句「失意」嗎？不可能是這樣的。
你老婆死了，那可能是你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也是對你最好的女人。
我們且不追問你憑什麼追到人家，但是她死了，胡歌只是眼睛黯然了一下（電影還沒下映，找不到動圖，大家可以去影院看），是不是太……
假。
一個人特別親近的人死了，對於聽者來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的。但是胡歌接受得太快了，我明白他是想去做出那種不那麼誇張的感覺，但是你的表演過程呢？
你演梅長蘇時「人心都是肉長的」的理解呢？
他現在的這段戲，基本上就是演了一個概念。
那就是——
我什麼也不在乎。
但是你要問我為什麼不在乎，不好意思——
我什麼也不想交代。
就差不多是這個味兒，這不是「淡」，這是「平」，平庸的平。
為什麼會是這個效果，我不清楚，但是從結果來看，我覺得是很不認真的，我看不到他有效的努力，也看不到他的付出。
所以我在想，是因為他的生活太優越，以至於他無法理解普通的生活嗎？
可是，誰身邊的至親死了，結果會是那麼平靜地去跟一個陌生人敘述自己的過去呢？
不是不可以平靜，但是不能是平穩的平靜，因為對方告訴你的不是說你考試掛科了，而是一個你愛過的人、你孩子的媽媽，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樣的情感，再怎麼抑制，也應該是內在波濤洶湧、所有回憶一起湧進大腦的假平靜，才真切。
但是胡歌沒有。
他就像輔導員跟學生談心一樣地背誦著他的台詞，全身上下都是架式。
給我的感覺就是好學生做太久了，框架里待太久了，越來越不明白演員的自由，沒了自由。
相反，關於他作風低調、為人謙遜的新聞，並不少，大家都說，胡歌情商高。
比如在第二十八屆金鷹獎頒獎典禮上，胡歌以梅長蘇一角拿下視帝和最佳人氣大獎之後，他的獲獎感言是：
我有很多機會看到生活中一個真正的演員是什麼樣子。我昨天非常有幸和李雪健老師同一班飛機到長沙，李雪健老師德高望重，那麼高的年齡，他只帶了一個隨行人員。
我很慚愧，我帶了三個，而且體型非常壯碩。
大家都能看到，胡歌懂事。
甚至關於他的戀情，也有很多人說是因為媽媽不喜歡，所以他就會放棄。這個我沒有求證，但是我相信胡歌，一定是心中有著「絕對正確」的這樣一個人。
所以他其實算是個不錯的演員，但是他的好角色又其實很少很少。原因就是如此——
他終究不那麼理解，那個與自己不同的世界里的人，是怎樣生活的。
他的理解，常常破碎。
是啊，沒有當過壞學生，怎麼會明白壞學生的無奈？
倒是在《如懿傳》中不甚完美的周迅，這部戲就演得很好，簡單說，收放有度。
她的情感還是更適合大銀幕的，動人。
但是正如我們所知，周迅私下反而一直就不是「好學生」，抽煙喝酒甚至連打針都來了。
但她的情感一直沒有錯位。
她就是有那份自由在體內遊躥。
不知道胡歌能不能理解，我說的那種「自由」，到底是什麼。
藝術家不需要「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