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控制了你的春節檔？

2月21號這天發生的所有小插曲匯總到一起，便可構成2021年春節檔的真實交響：數年的準備，十幾天的廝殺，有人歡喜有人愁，輪換的莊家，陪跑的背景板，商業世界的資本遊戲，宣發陣線上的假意或真情，失靈的昔日巨星，逆襲的小品演員，贏者通吃的叢林法則，以及數以億計的觀影人次，泛濫無度的群體情緒，一場戰線被無限延長的集體狂歡。

文 | 高苗苗 李晶晶

編輯 | 金匝

運營 | 以繁

一出好戲

今天是春節最後一天，但春節檔的硝煙還未消散。

直到今天，7部影片的混戰仍在繼續，其中《唐人街探案3》（以下簡稱為唐探3）和《你好，李煥英》（以下簡稱為李煥英）的票房已經在2月21日這天先後突破40億大關。更精彩的是，根據燈塔專業版實時數據，當天夜裡22點03分，李煥英累計票房超過唐探3，成為春節檔票房冠軍。

這場隨風潛入夜的逆襲戲劇性十足。早在春節檔開始之前，李煥英預售破5000萬時，賈玲還在直播中為自己的首部導演作品賣力宣傳，「但是實話實說啊，我是承認一句話的，我認為我們的老大，還是唐探3。」一串標誌性的「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後，賈玲繼續表態，「唐探3啊，依然甩我們，我們連車尾燈都看不到啊！」

當時的賈玲說這番話應該是完全出於真心，春節檔開始前，所有人都覺得唐探3和李煥英之間的battle毫無懸念，整個電影陣營被一分為二，唐探3是第一梯隊，第二梯隊則是其他幾部電影。混跡在第二梯隊中間，李煥英並沒有顯現出什麼特殊的戰鬥力，太多人想當然地以為，預售創造了破天荒9億票房的唐探3會一騎絕塵，讓大夥兒集體望著它的車尾燈興嘆。

誰知僅僅過了10天，李煥英殺出重圍，站在大家面前的賈玲成了鈕鈷祿·玲兒，此前只能在喜劇節目和春晚小品中混個臉熟的張小斐，也成了「國民母親」，社交媒體上「聽取媽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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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中飾演母親的張小斐。圖 / 《你好，李煥英》劇照

上映10天之後，李煥英仍有超過40%的排片，單日票房超過包括唐探3在內的其餘6部影片的總和，戰鬥仍在繼續，但勝負已然分曉，如今李煥英才是那個讓大家碾不上的「車尾燈」。

一個小插曲是，「前任車尾燈」似乎心有不甘，票房被反超，但輸出不能停，當天微博上的一條熱搜，為這種不甘提供了值得細品的註腳——「唐探3成中國影史最快破40億電影」。

李煥英的逆襲，源自口碑和真誠的勝利，一部小成本溫情電影，最終把頂著各路名頭的重工業大片斬落馬下，簡直是比電影還要精彩的一出好戲，不過，好戲當然不隻集中在頭部。

2月21號這天夜裡，尾部選手《侍神令》片方發聲明，稱陳坤為電影「唯一男主角」，「在戲份與時長上佔（同占，片方用了生僻字）絕對主導地位，無可置疑」，後來被較真兒的粉絲做Excel打臉，陳坤的戲份為44分03秒，屈楚蕭的是50分24秒——這種無人關心的精確，在影片本身尷尬處境的反襯下，顯露出某種怪誕的淒涼。

同《刺殺小說家》《人潮洶湧》等在節後靠著口碑踉踉蹌蹌收復失地的影片相比，《侍神令》的票房失利完全是垮塌式的。聲明後不久，導演李蔚然發長文反思《侍神令》是「如何一步步落得如此地步」，稱制作該片的4年「戰戰兢兢、殫思極慮、不計代價、拼盡全力」，「而觀眾的喜好是流動的，審美取向是變化的」。長文最後，李蔚然號召觀眾「珍惜最後的排片，再給我們一點熱情」，同時懇請影院同仁能「再給一點支持」，增加一些排片。

也是在同一天夜裡，《新神榜：哪吒重生》的導演趙霽也發布了一篇長文，不知是不是意識到眼前的戰局已經回天乏術，趙霽並沒有再謀求排片，他在文章開頭講了一件小事：一位同事在春節假期回來的第一天寫了離職郵件，這位同事在年前就想離職，但趙霽當時試圖挽留，理由是「我們等一等，哪吒賣得好，我們就可以堅持下去了」。經歷了春節檔的廝殺，雖然《新神榜：哪吒重生》取得了豆瓣7.3的第二高評分，但3億的票房，對這部電影來說，離回本還遠遠不夠。這個殘酷的結果對懷揣著動畫夢想的他們來說自然是重大的打擊：「大家活在這個世界上，用夢想活著，可能撐一年兩年三年，但終究，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勸說他們留下。」

2月21號這天發生的所有小插曲匯總到一起，便可構成2021年春節檔的真實交響：數年的準備，十幾天的廝殺，有人歡喜有人愁，輪換的莊家，陪跑的背景板，商業世界的資本遊戲，宣發陣線上的假意或真情，失靈的昔日巨星，逆襲的小品演員，贏者通吃的叢林法則，以及數以億計的觀影人次，泛濫無度的群體情緒，一場戰線被無限延長的集體狂歡。

2021年春節檔混戰，註定會成為一則理解當下中國電影的絕佳樣本，說起來都是夢想，說透了都是生意，至於這則樣本會對之後的中國電影產生哪些影響，就是另一個只能等待時間去回答的問題了。

▲ 圖 / 《刺殺小說家》劇照

快樂是武器

春節檔真正的硬通貨是快樂。

過去承擔這一功能的是春晚，但隨著老一代小品演員的集體退場，社交網路的普及，短視訊平臺的火爆，春晚越來越失去以往統攝全民情感以及制造全民議題的能力。這也是為什麼每到春節，趙麗蓉、陳佩斯、趙本山等老牌演員，一定會在自媒體上被狠狠懷念一番。

今年春節期間，一則趙本山早年的採訪片段截圖廣為流傳，那張曾給幾代人帶來快樂的鞋拔子臉皺成一團，解釋自己當年的春晚小品：「你那個作品教育不了人，就是我們365天，都是在教育的過程當中走過，就這一晚上你教育他有用嗎？就讓他快樂起來，快樂就是主題，沒有別的。」

▲ 圖 / 《楊瀾訪談錄》截圖

這個定律換到電影領域依然成立。特別是受疫情影響，全國院線度過了極為艱難的2020年，全民觀影的需求也被狠狠壓抑了大半年，淒風苦雨之後，大家都太需要快樂了。所以從根本上說，決定唐探3和李煥英成為這個春節檔絕對王者的，是他們提供快樂的能力。

就功能性而言，唐探3裡的36D和東京熱、葫蘆娃變裝、電梯間暴打女護士，與李煥英中沈騰隔夜毛豆吃多了跳進河裡拉屎、喬杉和賈玲的父女連連看鏡頭，試圖提供給觀眾的都是快樂。當然，這些笑料談不上高級，唐探3還一度被指責不尊重女性，但越是通俗的、無門檻的、甚至屎尿屁的笑料就越有市場，這已經是被印證過千百次的鐵律。

這同樣可以解釋為什麼《刺殺小說家》裡會突然冒出那句「冒藍火兒的加特林」，因為再怎麼交織現實與幻想，再怎麼制造讓人炫目的視覺效果，還是要見縫插針地給觀眾提供快樂。以及為什麼《人潮洶湧》前期冷遇會那麼徹底，同唐探3和李煥英比起來，雖然《人潮洶湧》也是喜劇，但顯然饒曉志更擅長、更喜歡的，是那種需要一點時間反應的冷幽默，在分秒必爭的春節檔，觀眾可給不出那麼慷慨的反射弧。

春節，是那些平常不會進電影院的人也會買票看電影的時間，這種可遇不可求的觀眾群，同時也意味著影片必須零門檻，必須下沉，必須取得人群的最大公約數。誰能最快速、最密集、一個接一個地提供笑料，源源不斷給觀眾提供刺激，誰就掌握了拼殺春節檔最鋒利的武器。

真正開啟春節檔大片時代概念的是周星馳的《西遊·降魔篇》，再往前靠快樂發家的是馮小剛，大家願不願意接受，都必須面對的一個事實是，在馮小剛和周星馳之後，這個路數玩的最溜兒的是徐崢和陳思誠。2020年春節檔取消後，這兩個人選擇了不同的策略，選擇掙快錢的徐崢當時引發了全國院線的聲討，選擇放長線的陳思誠最終沉住了氣，在去年春節檔影片紛紛改期提前上映的情況下，唐探3是唯一一部堅持瞄準這次春節檔上映的影片。

這份堅持與唐探3龐大的資金回收壓力有關，但同時也有陳思誠對春節檔影片特質的熟悉，看過陳思誠監制的《誤殺》和唐探網劇的觀眾，會更明白其中的分別，因為不用顧及春節檔供應快樂的需要，《誤殺》和唐探網劇（前8集）紮紮實實做推理和情感，成片質感和唐探3相比，完全是另一個檔次。

2月23日，陳思誠在唐探3的暢聊會上吐露心跡，稱就他個人喜好而言，他更喜歡純類型的電影，但「純類型的電影票房天花板和受眾影響力會非常窄」。春節檔說白了，就是門按需定制的生意，需要的是兼顧和妥協，陳思誠是早早熟悉這弟子意背後邏輯的人，唐探3的失誤在於，方向對了，卻用力過猛，東拼西湊填鴨式地塞笑料，每一秒都擔心觀眾不笑不刺激，邏輯推理線又偏弱，最終影響了整體敘事，進而被這種路數反噬。

▲ 電影中葫蘆娃造型的王寶強與劉昊然。圖 / 《唐人街探案3》劇照

不過被反噬的只是口碑，並沒怎麼耽誤影片賺錢。憑借唐探3超過40億的票房成就，陳思誠成為首位票房破百億的導演，對向來沒什麼觀眾緣的陳思誠來說，這自然不是單純靠運氣就能解釋的事。

營銷大戰

來自一線的聲音更能反應這場春節檔戰役的激烈。童雯是一家連鎖影院的影院經理，整個春節檔期間，她幾乎是在電腦螢幕上的排片表前度過的。

對院線經理們而言，片方的激烈廝殺給了他們不少壓力。「公關會找院線的人，說我們需要排多少，春節檔的這7部片子，哪家公司背景小？沒有一個，都是大資本，都是大公司，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我們的壓力也是比較大的，只要要求合理，我們都會排，但是最終決定的還是市場。」 童雯說。

她目睹了這場酣戰的戲劇性。「一開始李煥英的排片是不如唐探3的，但為什麼增加排片？這是由觀眾來決定的，因為發現前一天夜裡的票也被搶光了，大家想買哪一場，我們排哪一場，全是觀眾手中的票說了算。」

這個春節檔，童雯個人最可惜的是《人潮洶湧》，「市場給了影片機會了，但是有些片子沒有把握住啊。」在一線工作多年，童雯總結，春節檔就是一個燒錢的檔期，她跟不少片方都建議過避開春節檔，但年年都有人一意孤行，要飛蛾撲火。也有媒體報導說，本屆春節檔開始前，多部影片都收到過來自發行、院線和相幹從業者更改檔期的建議，但偏偏所有人都選擇不信邪。

大年初二，饒曉志在微博請求影院經理增加排片，但當時唐探3和李煥英風頭正勁，哪個影院都不可能跟錢有仇。童雯理解院線的舉動，「這個市場的確有點不太公平，按理說，這幾倍的收益差異，影院沒直接給砍到零，已經是做慈善了」。

▲ 電影上片後，導演曾多次在微博請求增加排片。在2月16日票房破億後，導演也發博感謝觀眾。圖 / 微博截圖

就個人喜好而言，童雯很喜歡《人潮洶湧》，但覺得它並不適合春節檔，在頭部影片沉重的擠壓之下，《人潮洶湧》寄希望於後續營銷，在影院的經理群裡面，導演親自出馬，做直播，搞交流，還有像萬茜、黃小蕾等一群主創，也出現在群裡，推薦片子，解說特點，希望能增加排片。

而各家的營銷也是亂戰中的一道景觀，因為要講究下沉，短視訊平臺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早在春節前，劉德華官宣入駐抖音，這是劉德華入駐的第一個社交媒體，短時間內吸粉5000萬，作為監制和主演，下凡的劉德華也十分賣力地為影片宣傳，錄制了多條物料。遺憾的是，天王也沒能為《人潮洶湧》帶來實質票房的轉化率。劉德華之外，唐探3派出劉昊然在抖音直播制造話題，李煥英的主創團隊在抖音「雲路演」、《新神榜：哪吒重生》也邀請到了羅永浩，在抖音直播中為電影代言。

從一開始，李煥英走的就是情感營銷路線，母女情誼，姐妹扶持，這是一個功成名就的女兒給早逝母親的禮物，是一位姐妹情深的閨蜜給另一位閨蜜的機會，在賈玲參與的綜藝《王牌對王牌》中，一度出現了李煥英專場，賈玲也在節目中哭到崩潰，賈玲天然的高情商和親和力，讓一切情感攻勢都盡量維持在適度的邊界，李煥英當然不是一部完美的電影，但秉承著「大過年的，人都沒了，都不容易，將心比心」四字哲學的中國觀眾，還是給了這個真誠的故事最多的熱情。

票房被李煥英反超前後，作為口碑失利的應對方案，唐探3的營銷更多放在「海外媒體爭相報導」「唐探系列為國爭光」「中國原創偵探IP」等落點上，在前文提及的暢聊會上，陳思誠呼籲觀眾支持中國電影業，同行之間不要相互踩踏。「我們到美國到日本都沒給中國人丟臉，我們是有責任心的一代電影人，希望你們多給我們讚揚、鼓勵，它（中國電影業）還是太弱小了。」

幾部唐探系列積累的穩固粉絲群體，也給了陳思誠適度的寬容，有粉絲直接微博喊話，讓陳思誠客串一個被狂揍的角色，得到了陳思誠的回應，答應未來在唐探4中給安排上。

資本遊戲

但不管片方選取何種營銷策略，春節檔的本質，還是各家的金錢遊戲。

表面看起來，全民參與的春節檔，是觀眾們用一張又一張實實在在的電影票左右著故事走向，但每一張票根背面，又密密麻麻地寫滿被引導、培育、催眠乃至控制的咒符。這屆春節檔最後證明的是，劉德華不好使，楊冪不好使，導演的小作文也不大好使，一片混戰之中，最好使的依然是資源和錢。

唐探3中，最能印證本屆春節檔景觀和陳思誠本人志趣的一組鏡頭，是在東京澀谷街頭，劉昊然和王寶強站在車上，對著腳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撒錢。在電影中，這是劉昊然利用人性弱點破解困境選擇的解決方案，而鏡頭外延伸的，則是難以掩飾的癲狂、不加節制的野心勃勃，金錢、暴力、性，在後兩者表達備受掣肘的條件下，陳思誠用這組鏡頭完成了一位男性導演內心的狂夢，或許也是眼下中國電影的狂夢。

▲ 圖 / 《唐人街探案3》導演預告截圖

唐探3創紀錄的預售和大年初一碾壓式的排片，只是這個資本遊戲的必然結果，觀眾看的是熱鬧，資本想的是怎麼讓錢變成更多的錢。

唐探3的主投方為萬達影視，由陳思誠父親擔任法人的北京壹同傳奇影視，和中影股份。說唐探3是被錢堆出來的電影並不過分，捨得花錢，才能撬動更多的錢。2020年，疫情造成的大半年的行業停擺，無數中小體量影視公司倒閉，頭部公司慘淡支撐，大多陷入巨額虧損，萬達也不例外。因為這層關係，唐探3被萬達視作救命稻草，甚至有媒體把陳思誠稱為「拯救萬達的男人」。

萬達與陳思誠及唐探系列的關係，是電影愈發變為金錢遊戲的絕佳證明。2015年12月31日，陳思誠導演的《唐人街探案》於跨年日公映，成本8000萬，票房超過8億。2018年，唐探2征戰春節檔，又以2億成本撬動了34億的票房。於是唐探3項目啟動後，一眾資本和品牌聞風而動，最終，唐探3的出品方多達25家，發行方則是15家。背靠如此多的資本，陳思誠延續在泰國、紐約、東京造夢，而合作多年的萬達影視，提供的不只是前期的巨額投資，還有不遺餘力的營銷宣傳和排片支持。

有了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唐探3在本屆春節檔連破多項影史紀錄：中國影史首日人次紀錄、懸疑片首日票房紀錄、首日票房紀錄、春節檔影片首日場次紀錄、最快破10億紀錄等等。如果不是影片自身陷入口碑紛爭，這大約會是最沒有懸念的春節檔。

同樣，助力李煥英逆襲的除了影片本身的質量，資本的身影同樣不容小覷，李煥英共有7個出品方，18個聯合出品方。唐探3借助萬達院線搶占排片的同時，李煥英背後的貓眼，正默默地在自家APP上瘋狂發放補貼券，甚至還有幾萬張免費券。

春節檔的7部影片中，李煥英票補力度最大，票價的親民和影片本身的情感攻勢，成了李煥英突圍的關鍵。唐探3的排片開始掉隊後，李煥英的宣發團隊專門成立了「爭一作戰部」，電影院裡的歡笑和淚水背後，實際上是各家團隊用盡渾身解數的酣戰。

▲ 圖 / cfp

電影還有空間嗎？

這樣的戰役起初就實力懸殊。

導演趙霽在長文中提及《新神榜：哪吒重生》的制作，「就是一個不停和時間金錢賽跑、不停做取舍的過程」。常有觀眾會問，為什麼沒做這個，為什麼沒做那個，原因就是沒錢。哪吒內部有個會議名為「出彩會」，原本的名字叫「減量會」，趙霽覺得名字太喪，「減量換個角度就是看看什麼事更出彩，更應該花錢的地方，這麼想應該好受一些」。哪吒的制作，就是在這種左支右絀和忍痛割愛下完成的，最後減無可減，「我們也很舍不得，但是真的是多做一幀的錢都沒有了。甚至我們團隊300多號人，每個人都身兼數職去完成各種各樣的細碎但是必須的工作」。

與之相對的是，唐探3可以背靠資本在日本原樣復制一個澀谷，手筆之大震動日本同行，也能豪擲百萬美金買下Michael Jackson《Heal The World》版權，在影片結尾強行抒情和上價值。

▲ 有說法稱，網飛拍攝的《彌留之國的愛麗絲》中出現的無人澀谷，使用的就是唐探3劇組搭建的布景。圖 / 《彌留之國的愛麗絲》劇照

等到春節檔真的開打，這種勢不均力不敵的狀況，又會隨著宣發、渠道、排片等多方因素進一步兩極分化，最後的結果如眾人所見，本屆春節檔唐探3和李煥英加起來占了總票房的80%，其餘5部影片瓜分剩下的20%份額，慘烈程度創造了春節檔之最——2018年和2019年，春節檔冠亞軍影片的票房占比分別為62.9%和59.2%。表面看來，這是一個熱熱鬧鬧、票房喜人的春節檔，但實際上卻成了徹頭徹尾的寡頭遊戲。

不少業內人士都表達了對這種狀況的擔憂，一個健康的電影市場，肯定不能靠一兩部寡頭影片支撐。嚴格說來，春節檔的殘酷並非始自今年，只是今年尤為殘酷。這塊肥肉，對任何玩家都構成天然的引誘，每一方都渴望成功，都盼望成為黑馬。

而對一向聞風而動的資本來說，寡頭遊戲之所以誘人，就是可以用盡全力去當下一個寡頭，每當市場上出現賺的盆滿缽滿的片子，之後一定會追來一群拙劣的模仿者。

李煥英的逆襲，更現實的意義是，在被資本、媒體、各種消費主義話術鉤織出的天羅地網中，賈玲最終讓人們看到真誠是多麼寶貴。諷刺的是，人們往往最先忽略真誠。坊間傳聞，有名人看到賈玲拍自己媽媽的故事，已經計劃跟風學習，不少觀眾對這個風向深深擔憂，擔心接下來大銀幕上會席卷而來一陣哭爹哭媽風潮。

贏者通吃的邏輯，影響的也不單單是春節檔，目前國產電影的黃金檔期中，春節檔被合家歡電影占據，國慶檔必須為獻禮片讓路，真正留給小成本影片的，那些關乎電影夢想、人的價值，那些不那麼喧鬧的、不一味取悅甚至諂媚觀眾的、貨真價實的可以稱為「電影」的電影，未來的生存空間可能更加讓人憂心。

一件看來不大相幹的事情是，我們熱熱鬧鬧的春節檔期間，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在《Harper’s》發表了一篇影評，借鏡賞費裡尼的作品談及電影藝術在當代的消亡，作為電影黃金時代的戰士，學院派影人最後的孤膽英雄，79歲的老馬丁不無沉痛地記述：電影藝術正在被系統貶低、排擠、再貶低，並被概念化成「內容」……

馬丁·斯科塞斯論述了制片廠和流媒體對當下觀眾觀影的影響，一切都變幻為商業術語，變幻為投資回報率嚴格計算後的生意，觀眾看似有平等的選擇權，但事實上一切早就被算法和大數據控制得明明白白。他在文中於事無補地呼籲：「電影不僅僅是被利用然後束之高閣的財產，它們是我們文化中最偉大的寶藏之一，必須得到相應的禮遇。」

遺憾的是，一個舊時老人秉承著舊時志趣和美學，試圖叫醒當下的電影同業，好萊塢是不會聽的，鉚足了勁、殺紅了眼要趕超好萊塢的我們，自然也是不會聽的。

▲ 圖 / 《天堂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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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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