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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清洗記憶的戲裡戲外
《駭客帝國：矩陣重啟》2021 / 拉娜·沃卓斯基
Matrix就是Matrix，這一點是不可動搖的，無論你把它稱作「母體」還是「矩陣」，你把基於它的神話更名為《二十二世紀殺人網路》還是《駭客任務》還是《駭客帝國》，而給予它賽博朋克、功利主義或者權力想像，最終都擺脫不了它的革命本質：覺醒——直面真相。
覺醒面臨的是選擇，從第一集到第四集「復活」這都是個問題，只不過這一集導演拉娜·沃卓斯基把選擇進一步通俗化，也把我們這個電影外的所謂真實世界更全面地牽扯了進去，讓選擇直接和我們有關。
藍藥丸、紅藥丸的選擇，這個有點玄奧、有點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意象，《駭客帝國4》 卻赤裸裸地告訴了我們，那不過是「你要吃巧克力味道的屎還是屎味的巧克力」這個選擇的優雅版本。蕩氣回腸的三部曲之後的這個世界，和我們現在生存的世界竟然毫無差異，一樣的平庸、一樣的媚俗——人類更加依靠虛擬遊戲的鼓勵而生存，但誰都不知道他們在的世界才是虛擬現實，被命名為Matrix的遊戲裡的故事卻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都以為自己在吃著巧克力，而真實的肉身在新矩陣裡面依舊連屎都不如，還是一節有機電池。
也許我們先要回顧一下前三集的世界。人類欺壓人工智慧，人工智慧反擊大獲全勝，並且把人類肉體控制作為能源供給「電池」；為了能夠讓人類持續供給，制造出趨於真實的虛擬世界，讓人類如夢般在內過一生。如同真實的人類世界一樣，總有一小部分人隱約覺得這個世界存在BUG，於是人工智慧引導他們建立錫安，男主Neo則被先知一步步引導成為「救世主」與其他「覺醒」的人類組成革命群體進行反抗，最後Neo為人類換來短暫和平犧牲自己，與此同時第六次矩陣系統升級完畢，永劫輪回再度開始。
第四集發生在Neo犧牲60年後，原來他和Trinity沒有死，而是被人工智慧當作更大的能量來源。而Matrix也重啟了，人類回復到原來的悲慘狀態，只不過這一次進入了2021年。在新的Matrix世界裡，Neo被洗腦成為遊戲設計師。他們曾經的可歌可泣的革命史，不但變成了新一代虛擬世界裡的一個遊戲，還是那個世界裡名字都懶得改的華納兄弟公司繼續榨取衍生價值的大IP，那才是《駭客帝國4》裡最大的悲哀。戲外世界的華納允許電影拿這開玩笑，演示的不是資本的寬容，而是資本的超級自信，資本相信連關於自己的笑話都會成為新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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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的遊戲公司老板說「華納告訴我們：如果你們不做第四部，他們也會找別人做！」看到這一段令全場爆笑的自嘲，我不禁想起去年一張並非惡搞的推特截圖：馬斯克說：Take the red pill🌹 ——伊萬卡·川普回答說：Taken！權力與資本的調情很時髦地使用了紅藍藥丸的典故，然後我們看到莉莉·沃卓斯基憤怒地罵他們F**k both of you——後者沒有參與《駭客帝國4》的拍攝，姐姐拉娜·沃卓斯基獨立完成，但也表達了和莉莉一樣的憤怒和無能為力。
嚴肅地說，《駭客帝國4》前三分之一那個欺騙Neo靈魂的世界，其設計依然展現了對真實、超真實與擬像這些第一集就糾纏的概念在這個「後真相」時代的扭曲變態，後真相就是任人塗抹的歷史，遊戲設計家Neo憑潛意識制作出來的Matrix遊戲，則類似架空歷史科幻小說《高堡奇人》裡，那個同友邦戰勝軸心國的「小說」，其實才是真史。拉娜·沃卓斯基忍不住在這裡「挾帶私怨」控訴華納公司，後來又借老程序流亡者梅羅紋加之口，把現實世界的串流平臺、facebook統統罵了個遍，用流行語來說這是「突破次元壁」，但也可以理解為導演憤世嫉俗的破罐破摔。
因此電影裡那些最讓老《駭客帝國》影迷不爽的、明顯是順應資本要求加進去的好萊塢式大場面，比如日本屍殺列車、美國僵屍圍城之類的「電腦人」群毆戲，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敗筆的那些段落，簡直像導演刻意為之的「戲仿」。她完成了對原典《駭客帝國》的自我惡搞還不夠，也瘋狂地對想要吞噬《駭客帝國》的好萊塢來一場惡搞。拉娜·沃卓斯基用心良苦，舉著紅旗反紅旗，姑且這樣理解吧。
那麼我們可以回到《駭客帝國4》裡認真的部分了。關於選擇，Neo說出了選擇其實是不存在的這一虛無真理，那麼還有革命的可能嗎？原典真的全被導演自己解構了嗎？如果我們進一步抽離回到電影以外的世界來看，《駭客帝國》必須拍第四部，這一行為無疑象徵了操控世界做夢的那個力量的大獲全勝。但拉娜·沃卓斯基不甘心，在用愛情與大場面僵屍片敷衍資本與非硬核觀眾的表面下，試圖偷渡一小粒一小粒的紅色藥丸給我們。
這些藥丸，在資本眼裡，都是程序故障、漏洞，但是別忘了，正是因為Bug的存在，駭客才能破解龐大全能的「系統」。《駭客帝國4》中出現的新角色就叫Bugs，是舊Neo的死忠粉，也是開啟這一輪世界的革命的關鍵人物。她的肩膀上紋著一隻白色的兔子，完美呼應第一集的愛麗絲夢遊仙境白兔寓言和主題曲White Rabbit，Neo跟著她，再一次「復活」找回真相。
除了兔子還有貓。不是彩蛋裡《駭貓任務》的反諷，而是電影裡再次出現了第一集那隻提醒了Neo矩陣在調整的黑貓，這次它成為了大反派「分析師」的寵物——貓在Matrix世界是唯一超越所有次元壁的生物。有一個細節，也許導演是無意為之，卻叫我驚嘆：槍林彈雨之中，「分析師」忘了Neo，一心去保護那隻黑貓。但是難道「分析師」忘記了那個世界包括那隻貓都是他虛擬出來的嗎？他完全不用像現實的貓奴那樣緊張的。
操控者愛上自己虛擬的貓，這是Bug還是一個隱喻？還是兩者都是？相信後者就相信矩陣是能夠動搖的，因為即使矩陣也會屈服於愛，不只是Neo與Trinity會。雖然這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細節，卻讓我對未來可能出現的《駭客帝國》真正的復活、重生依然保有期待。
而且，在一個清洗記憶的現時代，這樣一部電影的存在更加大有意義。歷劫重生的必然不是虛假的「新」世界，而是人本身。相信這一點，那就根本不用再依賴資本給你遞出的藥丸——小孩才要做選擇，大人直接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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