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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艷球 網名牛哥，虎牙直播主播「牛哥追夢」，直播內容是送流浪者回家。
被連續拒絕三次之後，牛哥回到車里，將正在直播的手機架到方向盤的右側，啟動車子繼續上路。
他不斷地對著手機和滾動的字幕說話，像一位普通話不甚標準的外景主持人，時而開幾句玩笑，時而嚴謹地分析。那三個拒絕他的流浪者，一個是他剛一靠近就躲開了，一個滿嘴說著富貴和家業，最後一個留著長髮的人接過他遞去的礦泉水還是走了。
牛哥開車繞著漳州市的環線一圈圈地走，手機里的虛擬直播房間，紅點有節奏地閃爍，關於追趕一個回家的夢好像永遠都不會結束。
水泥森林
今年二月，在老家過完春節後，牛哥一個人開車到福建繼續尋找流浪者。到達漳州時，他已經在福建快一個月了。
他將車停在一處高架橋下，右手舉著直播手機，左手挎著一支帆布口袋，熟練地穿過鐵網紮起的圍欄。被隔開的那一片區域是屬於流浪者的。
像一個空房間的闖入者，他途徑了一個放滿了塑膠水瓶的露天洗漱台，一間只有草的臥室，一個散亂著菜葉和發臭食物的廚房兼餐廳。他從帆布口袋中拿出食物和水，放在他昨天特地從飯館打包送過來的盒飯旁邊。「沒有動。」牛哥向直播間的網友解釋。這里住著的，正是接過他水的那位流浪者，距離早上發現他的地點接近5公里 。
牛哥已經習慣了流浪者的冷落。過去2年多，「牛哥追夢」已經幫助69位流浪者回家，收獲了40餘萬粉絲的關注。他是職業主播，也是職業幫助流浪者回家的義工。他懂得溝通的技巧，觀察細節猶如偵查般耐心。同時，作為一名主播，他深知當直播畫面中有流浪者出現，觀看量會達到峰值。
向周圍的巡警和工人打聽一番無果後，牛哥決定回到早上發現流浪者的地方。城市邊緣的現代化高樓，密集排列，卻空洞粗糲。他遊走在磚塊堆起的裝修廢料中，繞過尚未被水泥封起來的簡易菜園，又在鐵門前停留了一會，他設想自己也是一名流浪者。
他強調「流浪者」的稱謂。從來不稱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為「流浪漢」，是他對這些人的尊重：「我跟他們同樣是人，是在一個平等的狀態下，他們只是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家。」
但大多數流浪者對想幫他們回家的牛哥態度冷漠。
那位長髮流浪者出現了，手中拿著一個空礦泉水瓶。牛哥端著手機和提包靠近他。他遞過去水，接著是食物，一些袋裝麵包。
他問：「大叔是哪里人啊？」一般情況下，如果流浪者沒有回應，他會拿出寫字板請對方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樣還可以判斷流浪者的教育水平。但對方徑直走掉了，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接受牛哥的水和食物。
拒絕交流是最壞的情況，沒有辦法從口音上判斷流浪者的家鄉，身份信息也一無所知。牛哥知道，對於這個流浪者，他已經沒辦法給予任何幫助了。
他將流浪者的圖像和所在地等信息製作成尋親啟事，發到自己的公眾號和相關流浪者救助機構，希望能被他們的家人看到。「我個人能力非常小，真正想幫助他們，就需要全社會的力量。」
他決定繼續上路，今年上半年他將沿著324國道走完福建和廣東。
旅途
大部分在車上的直播觀看人數寥寥。牛哥哼著歌，講一些笑話，像大多數主播一樣。只有在停下車尋找流浪者的時候，他才是不同的。那些怪誕離奇的尋人畫面，讓他成為一名直播紅人。
2016年，牛哥開始做直播，內容是送流浪者回家。在此之前，他一邊擺地攤，一邊幫助流浪者。對流浪者的關注源於他不幸的家庭悲劇。20多年前，他患有癲癇的哥哥走失，等到三天後尋回時，已經「不行了」。同年，悲傷的母親在車禍中過世。
牛哥克制地講述這些過去。因為被問到過很多次，他回答淡然甚至有些麻木。他重復地對不同的流浪者用同一套說辭，固執而不斷地提問：「你想不想回家？」
牛哥幫助的第一個流浪者是在廣東湛江。那時他還是一個攤主，偶遇一位衣衫不整、赤腳撿煙頭的老人。他想為流浪者買些吃的，對方卻落荒而逃。他想起自己智力失常的哥哥，他們在一個雨天弄丟了他。牛哥走到不遠處的河邊，哭了很久。他做了個決定：要送流浪者回家。
「要是讓你去流浪，你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嗎？他們在外面流浪肯定是有原因的，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家庭的變故，或者感情的挫折，或者是工作上的失敗，種種原因導致他在外面流浪。並不是說，他有手有腳就不需要我們幫助了。」
牛哥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在漳州市外的一處村莊停下。過去一周，這條國道他已經走過兩次。這次他帶了一個嚮導湯弟，「牛哥追夢」的鐵粉，是福建當地人。
類似的網友見面發生過很多次，牛哥和他的粉絲因為送流浪者回家的過程而更加緊密。湯弟不是第一次和「牛哥」見面，「牛哥追夢團」的粉絲常會在牛哥途徑的站點與他聯絡，有些只是簡單地一起吃飯，有些則會和他一起花上幾天找流浪者。
牛哥不止一次在直播中感謝粉絲：「做直播以來，質疑就沒有停止。因為原先他們並不了解我是不是真心想幫助流浪者回家，現在我們在直播間網友的共同努力下，幫助了這麼多人回去了，大家也一起見證了這麼多艱辛的過程，變得比較支持，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
回家
牛哥聽不懂閩南語，湯弟是他和流浪者的翻譯。他們一次次途徑流浪者可能生活的路上，村子里的爛尾樓、集市上少有的幾家飯館、國道旁的管道里、所有的橋洞……在這里導航派不上用場，他們卻已經能夠熟悉地穿行。
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牛哥將直播的手機架探到安放管道的溝渠中。洞口不足一米，似乎住不了人，但在他過往的經驗中，任何地方都可以讓流浪者的落腳。「17年的時候，在廣東遇到了一個在排污管住的流浪者。他必須得低頭才能在那個地方生活，但是他在那里生活了很久。」
流浪者的生活大多時候異常艱辛，牛哥覺得心疼，但想要送他們回家時，卻屢遭拒絕。他曾經在公眾號上寫過一篇名為《為何你不回？》的文章：盡管這里風景優美，但畢竟不屬於你。你還是要靠撿破爛買煙，靠剩飯維生呀！那麼多人都想你回家，為何你卻不願回？
文中提到的那名流浪者，在牛哥的幫助下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但在返家的路程開出不足兩里後，他拼命掙扎著下了車，孤單地守著行李蹲在路旁。牛哥因挫敗而動容，他無法強迫流浪者回家，但是他又那麼希望親人之間的團聚。他將兒時對哥哥歸家的期盼傾註在了這些流浪者身上，事與願違不斷地發生著，而他只能執拗地問對方：「你家在哪？你想不想回家？」
「那你現在也算是在流浪嗎？」
「我感覺我跟他們不一樣。」牛哥說，流浪者沒辦法跟家人聯繫，他們甚至忘記了回家的路，不知道怎麼回去，而他不一樣，他可以隨時跟家人保持聯絡，他的家人也可以通過直播來看他的生活。
只有在直播間，他才是主角，有十萬人註視著他。關閉App後，他是一個孤獨的旅客，在一輛封閉的汽車里生活。他帶著簡單的行囊，方便的食物，為了節省開銷，睡在車里，只有為了洗澡會花上幾十塊錢定一個賓館的床位。
他拒絕粉絲私下給他的資金援助，每個月的開銷由直播間的打賞和虎牙直播平台對公益類主播的資助承擔，日子過得緊巴巴。家鄉九江的兩個女兒陸續到了上學的年紀，他考慮過結束現在漂泊的生活與家人團聚，卻覺得還不是時候。
牛哥說，他會在路上流浪者越來越少的時候結束。可這仿佛沒有盡頭。
樹屋
牛哥和湯弟在國道邊的一個果園里找到了流浪者老楊。他支支吾吾許久說不出自己的名字，卻在紙上寫了「楊」和「原展」。周圍的果農說，老楊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年，沒有作惡，大家相安無事，也就任他在這生活。
一位放羊的村民說：「原本有兩個流浪漢，我偶爾讓他們幫忙，只有他不搭理。後來，有一個流浪漢，家人來帶走了。」
果園有一道極窄的小徑，兩旁的雜草長得足有半米。天空下著細雨，陰冷暗淡，行至一處盤錯的樹，上面掛著帷帳似的布匹，也說不清是用來做什麼。再向前走十米，一間偌大的建在樹上的屋子出現，石頭碼成的灶台熏得地面黝黑，幾件衣服掛在樹枝上。這就是老楊的住處。
老楊不在樹屋里。牛哥屈身走進去，里面是木頭和板子搭的床，還有一些撿來的物件。這樣狹窄黑暗的住處，牛哥已經看過無數次，他放下一些食物和水就離開了。
晚些時候，老楊出現在集市的兒童搖搖車旁，牛哥跟上去攀談，老楊快步地離開直到發現沒有人再追他。「流浪者的戒備心比較強，這個很正常，需要時間跟他接觸。」牛哥和接觸時間最長的流浪者，一起生活了15天。他給對方剪頭髮，拿自己的簡易炊具給流浪者做飯，最終憑借流浪者的口音和幾個信息，找到了流浪者的家人。
那是牛哥的高光時刻，他的誠心打動了流浪者，也圓了他們與家人團聚的夢。他說那些人流浪了很多年，也會擔心家人責備他、罵他，才拒絕自己的幫助，但是所有的流浪者都是想回家的。
牛哥決定隔天再來找老楊，他開著車去國道旁找一處方便停車的地方，吃點東西準備睡覺。在陌生的閩南山脈，牛哥好像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後記：在牛哥為老楊登出尋親公告後，有人前來認親，後被證實並非老楊的親人。目前，老楊仍在果園中流浪，牛哥送流浪者回家的數量已增至71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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