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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小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摘自:《中華文化研究》2016年第1期,原題為「《西遊記》小妖命名原則、體例與來源試探」。
《西遊記》中出現的小妖成千上萬,但大多數只是老妖身後的背景或者開門關門通風報信的符號罷了,真正有情節的很少,而有情節又被作者賦予名字的就更少。通過細讀可歸納出數條作者為小妖命名的原則。為清晰起見,筆者將那些並非背景、符號的小妖情況列表如下(僅第七十一回春嬌小有例外,因其本當為符號,然與一原則有關,故列入),表中共列十六組小妖,其中在類別一列標「妖名」者,即序號為2、3、4、6、8、11、15的七組為本文欲研討的對象;其餘均無此類妖名。
命名原則
第一,小妖能否得名並不完全視其情節多寡或重要程度,而要看他與作品藝術核心孫悟空有無交集。如第二十回黃風嶺的虎先鋒,頗富智計,抓唐僧也是他一手包辦,但卻只以虎先鋒稱之;通天河里的斑衣鱖婆也是如此。隱霧山中那個從獅駝嶺逃來的小妖以及進獻分瓣梅花計的小妖更有特點,但因為與孫悟空「失之交臂」,便都成了「無名氏」。那個從獅駝洞來的小妖雖然出場時間很短,卻很有個性,「對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聲,又嘻嘻哈哈的笑了三聲」,十分有趣;而且,其「若是中吃,也到不得這里」一語很有見地,與《世說新語》所載王戎辨道旁苦李一事仿佛——西行所遇小妖幾乎全被打殺,或許只此一個可以逃生,因為他很識時勢,在獅駝嶺就見勢不妙「從後門走了」,可能在隱霧山也會逃過一劫。
第二,與孫悟空的交集亦可得而論之:凡是被孫悟空欺騙或威逼而透露老妖隱密之情者才會被作者賦予妖名。這條原則在敘述中執行得相當嚴格,即使它的反命題也依然成立。如第二十回黃風嶺上忽然跳出一只虎精的情節。整本《西遊記》中遇到妖怪的時候,只要有孫悟空在場,便多是他上前應付,為此孫悟空還有不滿之心,曾暗中攛掇豬八戒上前。但這次豬八戒表現出了罕見的英勇,原文說:「八戒丟了行李,掣釘鈀,不讓行者走上前,大喝一聲道:‘孽畜,那里走!’趕將去,劈頭就築。」「不讓行者走上前」的舉動真是從未有過之壯舉。若從小說敘述來看,應該是給剛剛收降的豬八戒一個表現的機會,所以接下來經過一番波折後讓豬八戒一鈀築死了虎先鋒,還有詩讚嘆說「初秉沙門立此功」;但若從小妖命名的角度來看,卻也可以理解為對小妖命名原則的策略性回避。
從這條原則亦可看出孫悟空在《西遊記》中絕對的中心地位,因為藝術世界的建構也是以他為基點的。而且,這也是作品謔趣的一個來源——小說中多數膾炙人口的情節並非孫悟空與老妖刀來棒往的大戰,而來自奇異的賭鬥:既有與老妖關於法寶的賭鬥,更有與小妖虛實變幻的賭鬥。
第三,還可歸納出一個原則,即西行路上凡是女性的小妖均無此類妖名。西行途中遇到不少女妖,或想吃唐僧肉,或想與唐僧成親。但這些妖怪或者如屍魔一樣單槍匹馬,或者其手下都只是她們口中的「小的們」,不過是些符號罷了。作者似乎有意識把女性小妖與孫悟空分開。羅剎女手下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毛兒女」(這並非名字,不過「小女孩」的意思罷了),卻只是一個傳信的符號。最值得注意的是陷空山一回,孫悟空三人到此尋找師父,孫悟空便派豬八戒去打探消息,還生發出豬八戒與女妖打招呼的有趣情節——這恰好使孫悟空避免了與女性小妖產生交集的可能,兩個小妖也便沒有了名字。
這一規則的設置或許與作者要把孫悟空與女色之事劃清界限有關,劃清界限的原因並非孫悟空有色心,而是要突出其英雄氣概——其實在盤絲洞一回中孫悟空便表明了自己「男不與女鬥」的態度。
第四,還有一個雖不周延但頗耐尋味的原則,即在情節的進展中,對於這些有妖名的小妖,孫悟空幾乎都變成過他們的樣子(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只有兩處例外:一是精細鬼、伶俐蟲二人,二是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二人)。
這可能是出於敘述的考慮,因為孫悟空要變成小妖去行事,就不得不命名以便於指稱。相對於這一原則,在孫悟空變為小妖的統計里也恰有兩次變為無名小妖者:一是第五十一回在金【山兜】山,由於沒有與小妖交流的機會,所以也沒有可以參照的變化對象,只好變了一個「獾頭精」;二是第六十回在碧波潭孫悟空變成了一只螃蟹,一進去就因面生被拿下了。
豹頭山一回中的「青臉兒」一名只是來源於那小妖「青臉泡浮」的外貌,與其他妖名的遺貌取神判然有別。不過他也符合前述的幾條原則:既與孫悟空有交集,也被變成「刁鑽古怪」的孫悟空欺騙,於是作者仍然依例給他起了名字,只是有些敷衍,沒有什麼個性特徵,故不細論。
命名來源
首先是「巴山虎」。除了用作小妖名字之外,《西遊記》還有三次在韻文用到,如第二十回「又見些丫丫叉叉帶角鹿,泥泥癡癡看人獐;盤盤曲曲紅鱗蟒,耍耍頑頑白面猿。至晚巴山尋穴虎,帶曉翻波出水龍」。作者對此詩可能很得意,在第四十回基本上原封不動再用了一次;第五十六回又有「果然不亞巴山虎,真個猶如出水龍」的句子。
從這些用例可知三點:其一,印證了前文總結的對仗派生的命名方式,因為在韻文中這樣的對仗就更清晰;其二,「巴山虎」在一般的辭書中均釋為「爬山虎」,指常春藤,而此處顯然並非指藤,因其與「龍」對仗,所以的確指虎,故與常用詞條無關;其三,這里的「巴」字並非「巴蜀」的「巴」,而應該是動詞,因為與「倚」、「出」對仗。事實上,這個名字中的「巴」是蘇北方言「爬」的借字,所以仍然是「爬山虎」的意思,只是並不指植物,而是指上山的老虎。《西遊記》第二十三回及七十回有「巴山㨝嶺」和「巴山轉嶺」二詞,可以相證。其實,大致同時的小說中也有相同的用例,如《封神演義》第六十八回就有「五虎巴山陣」的名目,這里自然也是「爬」的意思。
再看「小鑽風」。「鑽風」二字本有其詞,《夢粱錄》卷十二雲為小船,與《西遊記》不合,故非。從上下文來看,此詞實即「巡風」之意。因為孫悟空看了小鑽風腰牌後「變做個金漆牌兒,也穿上個綠絨繩兒,上書三個真字,乃‘總鑽風’」,又說:「你實不知,大王見我燒得火好,把我升個巡風,又與我個新牌,叫做‘總巡風’,教我管你這一班四十名兄弟也。」作者一會說「總鑽風」,一會說「總巡風」,可見意思相同。
不過,亦可從另一角度來理解。張書紳在此處評雲「鑽即迎也」,頗有啟發。其實,這個名字就是「鑽營」、「逢迎」之意,不過不是指這位巡山的小妖,而是指孫悟空所說「大王見我燒得火好,又與我個新牌,叫做總巡風,教我管你這一班四十名兄弟也」的話,張書紳此處又評雲「以此得進,真乃僥幸」,是說以燒火而升職,源自鑽營。這里不過是隨事命名,順筆嘲諷世態罷了。
「有來有去」一名在小說中的用意比較明了,孫悟空在打死他後說:「這廝名字叫做‘有來有去’,這一棍子,打得‘有去無來’也!」可知正是前文命名法則中隨事命名及反向命名的例證,是說他送書應該「有來有去」,但遇到孫悟空卻成了「有去無來」。不過,此名若深究亦似有深意。陳士斌評雲:「有來有去,本是天理之流行。學道之人,當於天理流行中,討問出‘一個神仙,送一件五色仙衣與金聖宮妝新’的妙道,開‘有去無來’的正法眼,方能入道從真。故行者一變火鷂子而上極乎天,二變蜢蟲兒而下入乎地,三變道童而中位乎人。勘破上下今古,而能將有來有去一棒打殺也。」此說雖然不脫其故弄玄虛的口吻,卻也讓我們明白,這個名字也許沒那麼簡單。
其實,「有來有去」一詞在佛教般若類經典中常被提及。《金剛經》雲:「須菩提,若有人言,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臥,是人不解我所說義。何以故。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大乘玄論》卷二則引為:「《金剛波若經》雲:‘若言如來有來有去者,是人不解佛所說義;若言空故說來去,則來無所從,去無所至,故言如來也。’」而那位歷史上真實的唐僧玄奘所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卷三九九亦雲:「善男子,如來法身即是諸法真如法界,真如法界既不可說有來有去,如來法身亦復如是無來無去。」《西遊記》作者對佛典自然有所涉獵,尤其對《金剛經》應該更熟悉。那麼在這里隨手給一個小妖這樣的名字來呼應甚或調侃佛理似乎都可以說得通:從呼應的角度來看,「有來有去」是一種執著,以此為名並為孫悟空所打殺,可知如西天取經的歷程一樣只是修行之過程;從調侃角度來看,則以對如來真如境界的探討來命名小妖,自有謔趣。
此解乍看亦如陳士斌之論一樣似嫌深曲,因為我們無法證明《西遊記》的作者為了表出「有來無去」而起的名字卻來自於佛經,也沒有辦法還原《西遊記》作者的知識背景從而證明這一可能性。不過,把《金剛經》尤其是前揭此經中有關「來」與「去」之論置於章回小說中,在當時卻有可以確證之例,此例正來自深受《西遊記》影響的《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其書第二回寫燃燈古佛要去投胎,「只見那羽蟲、毛蟲兩族隊里,大千眾生兩班跪著,兩班兒齊聲叫道:‘佛爺爺且來,且來!’老祖到底是個慈悲方寸,看見兩班的眾生恁的跳叫,分明是勒馬登程,只得又投鞭轉棹,又微微笑一笑道:‘怎麼叫且來,且來?無去亦無來。’」這里顯然是對《金剛經》中「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的仿作,然後又「對眾生說偈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金剛經》中最有名的一個偈語,位置即在前引「故名如來」三百五十六字後,其實《西洋記》此段前為水族眾生所說之偈「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此語正位於「故名如來」一段前一百九十一字處,則此段敷衍自《金剛經》當無疑議。由於此書極力仿效《西遊記》,成書又前後不遠,雖不能直接證明前文所論,然以此例彼,亦可知前言或非索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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