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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過去的2021年，互聯網平臺經濟領域掀起了一場反壟斷風暴。
2021年2月7日，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發布《關於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一石激起千層浪，「反壟斷」這一概念前所未有地進入了公眾視野。
紅星新聞記者梳理髮現，截至2021年12月，市場監管總局共發布反壟斷處罰案例120餘起，其中90餘起與平臺企業相幹。
2021年4月，阿裡巴巴因涉及「二選一」行為分別被罰182.28億元，創下迄今為止中國反壟斷罰金的最高紀錄。美團也因同樣原因被立案調查，此後被處以34億餘元罰款。
同年11月20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連開43張反壟斷「罰單」，目標針對互聯網領域「未依法申報違法實施經營者集中」的行為。阿裡、騰訊、京東、百度、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巨頭均未能幸免，涉案企業按頂格標準，分別被處以50萬元罰款。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連開43張反壟斷「罰單」
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反壟斷專家庫成員、武漢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周圍接受紅星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我國反壟斷法從2008年起頒布實施以來，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針對互聯網領域企業進行執法。2021年開始，市場監管部門對於互聯網平臺進行的一系列執法，「二選一」、算法共謀、大數據殺熟等詞匯頻現報端，反壟斷受到前所未有的關註。因此，2021年可稱之為互聯網平臺反壟斷元年。
長期關註反壟斷領域的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杜廣普表示，從2021年初的《關於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發布，到對系列「二選一」案件、違法實施經營者集中案件的查處，再到2021年11月18日國家反壟斷局掛牌等等一系列事件，可以看出國家在持續強化反壟斷監管，特別是已將互聯網平臺經濟領域納入到了反壟斷常態化監管之中並作為了監管的重點領域之一。
這場已經打響的反壟斷風暴，顯然必將繼續。
『餐飲老板有關「二選一」的困擾』
平臺曾向163萬商家收取12.89億「保證金」
「平臺給我帶來的引流效果非常有限，也就是說拿了我的錢，沒替我辦事，就這種感覺。」在入駐某外賣平臺一年多後，2021年7月，黃先生決定暫停合作。
黃先生在國內某新一線城市開了一家咖啡甜品店。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自己剛辦好營業執照，店鋪還在試營業期間，就有外賣平臺的客服人員主動致電，邀請他入駐。
黃先生回憶，當時平臺客服人員並沒有要求必須「二選一」，而是要在簽「獨家」和「非獨家」中做選擇。「大體套路基本相同，即店鋪與平臺簽獨家協議，抽傭比例低一些；若簽非獨家協議，抽傭比例高一些。」
「餐飲行業平臺抽傭普遍20%起步。」黃先生稱，當時小店剛起步，為了提高利潤，他一開始選擇了與一家平臺簽訂了「獨家」協議，而平臺也給予了「優惠」，把抽傭比例降到了17%。
然而，在與外賣平臺合作一段時間後，黃先生發現，通過平臺來的訂單並沒有給他帶來顯著收益。「我的甜點蛋糕原材料成本比較高，加上運營成本，以及平臺抽傭，我就幾乎沒得掙了。」黃先生說。
另一位餐飲行業從業者向紅星新聞記者算了一筆帳：他經營的店鋪被外賣平臺的抽傭比例為21%，意味著刨除其他經營成本，商家只有保持50%以上的利潤率甚至更高，才能跟平臺賺得一樣多。「商家基本上不賺錢，都被平臺賺走了。」這位餐飲從業者說。
黃先生說，為了彌補平臺抽傭，提高利潤，商家們也想出了很多應對之策。 比如有些店家其實對上架平臺的商品暗自做了「手腳」，讓平臺商品標價比到店購買要高一些；還有店家在商品配送的包裝袋裡放一個帶有QRCode的卡片，告知消費者如果添加店鋪微信下單，繞過平臺，給予一定優惠。
黃先生表示，即便上述做法平臺不允許，一旦發現要進行處罰，但由於利潤問題，身邊仍有不少餐飲從業者這樣做。
10月8日，市場監管總局在其官網公布了對美團的處罰決定書。決定書中稱，美團濫用其在餐飲外賣平臺服務市場的支配地位，採取多種手段實施「二選一」行為，違法了反壟斷法。市場監管總局依法作出行政處罰決定，責令美團停止「二選一」違法行為，全額退還獨家合作保證金12.89億元，並處以其2020年中國境內銷售額1147.48億元3%的罰款，計34.42億元。
根據市場監管總局的調查結果，曾有163萬商家被逼「二選一」。美團具備可以左右平臺商家、流量、價格等方面的能力。同時，美團還通過對搜索降權、取消優惠活動、置休（暫停營業）、下線（關店）、調整配送範圍、提高起送價格、下架菜品等方式，濫用了自身在餐飲外賣平臺服務市場的支配地位，系統、全面實施了「二選一 」行為。
值得注意的是，市場監管總局對美團反壟斷的調查結果，透露了一個細節：2018~2020年，美團累計向163萬商家收取過獨家保證金，累計達12.89億元。
『為何反「壟斷」？』
「二選一」是反壟斷法規定的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
紅星新聞記者在採訪中發現，除非平臺強制商家「二選一」，不簽「獨家」就下架，大多數與平臺簽訂「獨家」或「非獨家」的商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正遭受壟斷行為的影響。
對此，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反壟斷專家庫成員、武漢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周圍介紹，在市場監管部門依法查處平臺經濟領域「二選一」壟斷案之前，一些平臺其實有意識地利用自己的市場主導地位，強迫或變相強迫商家進行「二選一」。一旦外賣商家選擇在多平臺上線，該平臺就會「降權」處理，比如利用減少推送、降低排名、提高抽成等手段對商家進行「制裁」。
如美團的處罰決定書顯示，2018年以來，美團濫用在中國境內網路餐飲外賣平臺服務市場的支配地位，以實施差別費率、拖延商家上線等方式，促使平臺內商家與其簽訂獨家合作協議，並通過收取獨家合作保證金和數據、算法等技術手段，採取多種懲罰性措施，保障「二選一」行為實施。美團對非獨家合作者設置的傭金費率比獨家合作者高5%~7%，收取的保底傭金也更多。
周圍解釋道，「二選一」實際上是反壟斷法規定的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即通過協議等方式限制、排斥經營者參加其他平臺組織的商業活動。排除、限制了相幹市場競爭，妨礙了市場資源要素自由流動，造成「一家獨大」後，實際上削弱的是整個行業領域的創新動力和發展活力，損害平臺內商家和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如何應對壟斷？』
國家反壟斷局正式掛牌
杜廣普介紹，競爭是市場經濟的核心特征，壟斷行為則是一種排除、限制競爭的行為。
根據反壟斷法規定，壟斷行為包括經營者達成壟斷協議、經營者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和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競爭效果的經營者集中。
杜廣普解釋道：
壟斷協議可以分為競爭對手之間達成的橫向壟斷協議和經營者與交易相對人達成的縱向壟斷協議，前者如串通漲價、劃分市場、聯合抵制交易，後者在當前實踐中主要表現為廠商限制經銷商的最低轉售價格。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如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平臺企業強制要求商家「二選一」的行為。
而「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競爭效果的經營者集中」，如行業龍頭企業通過收購兼並消滅競爭對手、遏制潛在競爭對手等。除了這些經濟性壟斷行為外，我國反壟斷法還對行政性壟斷行為，即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行為做了規定，如地方政府部門組織經營者達成壟斷協議、對外地企業進入本地市場設置不合理條件等。
壟斷協議可以分為競爭對手之間達成的橫向壟斷協議和經營者與交易相對人達成的縱向壟斷協議，前者如串通漲價、劃分市場、聯合抵制交易，後者在當前實踐中主要表現為廠商限制經銷商的最低轉售價格。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如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平臺企業強制要求商家「二選一」的行為。
而「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競爭效果的經營者集中」，如行業龍頭企業通過收購兼並消滅競爭對手、遏制潛在競爭對手等。除了這些經濟性壟斷行為外，我國反壟斷法還對行政性壟斷行為，即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行為做了規定，如地方政府部門組織經營者達成壟斷協議、對外地企業進入本地市場設置不合理條件等。
消費者或市場主體如遇壟斷行為如何應對？杜廣普表示，首先可以向反壟斷執法部門進行舉報。市場監管總局和省一級的市場監督管理部門有相應的舉報方式，可直接聯繫舉報。還可以通過訴訟的方式，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杜廣普補充道，對於市場上常見的串通漲價等壟斷行為，消費者還可以通過向消協投訴，尋求媒體曝光等辦法進行維權。
2021年11月18日，國家反壟斷局正式掛牌。官方顯示，此次機構調整，市場監管總局加掛「國家反壟斷局」牌子，設立競爭政策協調司、反壟斷執法一司、反壟斷執法二司，分工負責反壟斷相幹工作，同時組建競爭政策與大數據中心，強化反壟斷、競爭政策理論研究和技術支撐，為進一步完善反壟斷體制機制，做好反壟斷工作提供了堅強組織保障。
▲11月18日，國家反壟斷局掛牌儀式在北京舉行。新華社記者李響 攝
首任國家反壟斷局局長甘霖日前接受媒體採訪時介紹，監管實踐看，反壟斷執法機構主要通過依據職權主動發現、舉報、上級機關交辦、其他機關移送、下級機關報告、信訪轉辦、公眾留言等門路，發現壟斷案件線索。據統計，舉報是目前發現問題線索的主要門路，約占總線索數的三分之二。
「我們已建立起較為完備的線索核查處理規則，對線索實行閉環管理，以及時發現和制止壟斷行為。」
『平臺經濟反壟斷』
首任反壟斷局局長：對算法共謀、大數據殺熟等典型壟斷行為作出規定
回顧過去一年，中國不斷完善平臺經濟反壟斷制度規則，監管輪廓漸漸清晰。
首任國家反壟斷局局長甘霖接受媒體採訪時介紹，近年來，我國平臺經濟快速發展，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新動能。同時，平臺壟斷、競爭失序問題逐步顯現，不僅帶來影響市場公平競爭、抑制創新活力、損害中小企業和消費者合法權益、妨礙社會公平正義等問題，甚至給數據安全、資訊安全、經濟安全和社會公共利益安全帶來風險。市場監管總局有力有序強化競爭監管，堅決反對壟斷、防止資本無序擴張。
甘霖還曾在接受採訪中透露，正加快推進反壟斷法修訂，修正草案已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發布《關於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對平臺經濟領域相幹市場界定、市場支配地位認定等難點問題和「二選一」、算法共謀、大數據殺熟等典型壟斷行為反壟斷監管作出系統性規定，增強反壟斷法律制度的可操作性和可預期性。
此外，國家反壟斷局也在依法查處社會反映強烈的「二選一」行為。依法查處平臺經濟領域「二選一」壟斷案，並發出行政指導書，要求涉案企業全面整改，對防止平臺壟斷、規范競爭行為發揮了重要作用。今年「618」和「雙11」期間，網路零售市場「二選一」行為基本停止，市場競爭秩序明顯好轉，平臺內商家特別是中小經營者得到更廣闊空間。
據了解，今年1至10月，國家反壟斷局立案和審結數量較去年同期增長48.7%和50.4%，平均立案和審結時間較機構改革前縮短1/3以上。嚴格審查平臺企業並購行為，防止「掐尖式並購」；依法責令解除廣受詬病的網路音樂獨家版權，重塑相幹市場競爭格局。深入核查平臺企業違法實施經營者集中案件線索，2020年以來對88件違法實施經營者集中案件作出行政處罰，處罰金額6000萬元。
周圍表示，這一年來，市場監管部門在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舉措，為平臺企業的合規工作提供行為指引，引導平臺企業合理規劃競爭策略，在市場範圍內開展有序、良性的競爭，更好地實現以競爭促進資源優化配置和實現共同富裕的時代目標。同時，平臺領域的反壟斷舉措也是為營造良好的競爭氛圍和有序的營商環境樹立了行業標桿。
今年5月10日，在遭遇反壟斷立案調查後，美團CEO王興回應之前在社交平臺上發布的對一首唐詩的感嘆。王興表示，最危險的對手往往不是預料中的那些。美團外賣最大的對手看起來是餓了麼，但更可能顛覆外賣的卻是還沒關註到的公司和模式。
7個月過去，平臺經濟的新規則和秩序儼然已正重新制定。
紅星新聞記者 張炎良
編輯 陳怡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