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是記錄，抖音是遊戲

記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招人待見。快手和抖音，這兩家當下最火的視頻服務，都把「記錄」這個詞寫進自己的slogan里，一個是「記錄世界，記錄你」，一個是「記錄美好生活」。

作為一個拍了十幾年紀錄片的人，我還是蠻感慨的。記錄，終於成了一件時髦的事，一件有利可圖的事，這在過去真是想都不敢想。

上世紀末我離開紀錄片這個行當的時候，作為一種特別的電影藝術形式，紀錄片正面臨著藝術上和商業上的雙重困境。那時候我只是覺得，這個行當已經窮途末路，所以我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剛剛興起的互聯網行業。

倒不是認為世界不再需要記錄，而是覺得世界不再養得起記錄，畢竟影像記錄是一件過於奢侈的事。搭乘導彈驅逐艦去南沙拍高腳屋，或者一個四人小組跋涉三天去西藏墨脫拍一隊巡邏的士兵，這種事無論如何都是不經濟的。

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兩家上億日活的網站宣稱自己乾的就是「記錄」這件事。

不管你是真的看重記錄，還是只是把記錄當成一種美顏算法，一種美化濾鏡，或者一種套路設計，起碼你認為記錄是一個有號召力的詞，你才會把它放到slogan里吧？

我關注這兩個視頻記錄服務，還有另外一重意思。兒子出生後，我希望選擇一個視頻平台，來記錄他的成長，同時讓關心他的親友一起見證他的成長。

可是我發現，不是所有自稱的記錄都是記錄，有些記錄只是一種看起來有點像記錄的遊戲而已。打兩小時《王者榮耀》和刷兩小時抖音，其實沒區別。簡單操作易上手，各種玩法套路帶來持續的感官刺激，一樣的輕鬆愉悅，一樣的難以自控。

我身邊，沉迷抖音的朋友比沉迷《王者榮耀》的多得多，越年輕越沉迷。《王者榮耀》鼎盛時期日活躍用戶1億，堪稱史無前例，抖音2018年10月份國內日活就超過了2億，抖音才是一款國民遊戲。

我沒有任何歧視遊戲的意思，只是我要的是記錄，不是遊戲。

在騰訊2018年員工大會上，張小龍演講中關於「套路」的一段話，被認為是在暗諷抖音。根據傳出來的現場記錄，這段話是這麼說的：「大部分產品都在欺騙用戶，做各種濾鏡，喊口號說‘記錄美好生活’，但生活其實並不總是美好的。」

有人替張一鳴鳴不平，說張一鳴躺槍。躺槍？躺真相的槍吧？

記錄就是記錄，記錄本身沒有美醜。今天你能看到一戰的戰場硝煙，100年前的北京市井，幾十年前的大饑荒、大運動，或者改革開放初期的城鄉面貌和人們的裝束，不是因為這些被記錄的生活有多美好，而是因為它們被記錄了。記錄，就是價值。

我承認抖音的成功，就像我承認《王者榮耀》的成功，但對我來說，抖音就是從中國火到全世界的一款遊戲，而且是那種我不喜歡的遊戲類別。很多人刷抖音刷到停不下來，我刷兩分鐘就會厭倦，作為用戶我無法接受抖音式的美好，作為記錄和分享者，更無法容忍自己的記錄混在那些喧囂、浮誇、刻意的套路中。

直覺告訴我，抖音根本無心記錄什麼，也完全不在乎美好的本質，它真正在意並且自豪的是，這個遊戲能讓全世界數億人沉迷，並且成癮。

看過一篇報導，有記者問張一鳴，最欣賞自己身上哪一種特質，他答道：延遲滿足感。「很多人人生中一半的問題都是這個原因造成的——沒有延遲滿足感。」張一鳴說，「延遲滿足感本質是克服人性弱點，而克服弱點，是為了更多的自由。 」這樣一個有著極強的自制力，能夠延遲滿足感的人，卻做了一系列利用人性弱點，讓人沉迷，讓人成癮的產品，這真是一個絕妙的反諷。

所以，我選擇了快手。我的需求真實而具體：記錄和分享。

我要的記錄是真正的記錄，好的、壞的，美的、醜的，笑的、哭的，成功的、失敗的……不圖事事美好，但求件件真實。10年、20年後，甚至50年、60年後，我兒子仍然可以看到在他有記憶之前所經歷的這些片段，或喜悅，或沮喪，或得意，或尷尬，記錄可以讓記憶之外的事情，成為他記憶的一部分，那時候他應該能夠體會到被記錄的那種美好。

我記錄的這些片段，瑣碎、雜亂、偶然、即興、毫無設計，連美顏、濾鏡都不用。可是無論如何，這些片段對我來說，每一個都很重要。我希望平台能嚴肅地對待我的這些記錄，不要僅僅把它們當成被算法拿來分發的「內容」，不要僅僅把它們看成貼著特定標籤的「流量」。

AI很厲害，AI很流行，可是在堅硬冰冷的工具理性之外，我認為記錄這件事，應需要一些柔軟蓬鬆的感性和一些帶著人類體溫的情懷。就像你看一個人，應該看到他的笑容，他的優雅，而不只是一些肝、肺、骨骼和皮膚。

有記者曾經問快手CEO宿華，希望10年、20年以後，那個時候的人，怎樣評價自己。宿華答道：

其實我沒有想過10年、20年，我想過100年、200年。我希望100年以後，200年以後，能夠幫助世人盡量多地留下自己的影像，幫助這個時代留下盡量多的記憶，能夠讓百年之後的人們看到。他們看到之後，能夠想起說，這件事是宿華和他的一幫朋友們一塊做的，這就夠了。

是的，我希望把我兒子成長的視頻記錄，交到這樣一個人的手上，而不是一個連談戀愛都要精確計劃，不想多耽誤一分鐘時間的人形AI的手上。

我要的分享是真正的分享，小孩的爺爺、奶奶、姑姑、舅舅……他們同樣在關心著這個小孩的成長。我不要成為網紅，我不要100萬的播放量，我不要站在秀場中，去秀、去迎合、去追逐短視頻紅利，我只想讓該看到的人看到。

快手從來都不是一個圍繞網紅、名人、明星去「經營」的平台，所以2017年頭條斥巨資挖走被稱為「快手一哥」的MC天佑，快手根本不為所動。抖音圍繞名人、網紅經營，資源向能帶來更大流量的人和內容傾斜；快手沒有熱搜，沒有人氣榜單，快手更希望普惠每個用戶，提升每個人獨特的幸福感。快手希望做注意力資源分配的時候，在效率和損失可以接受的情況下，自由和平等這兩個東西往前排一排。

我承認，這些理念非常打動我。我把這種情懷所體現的溫度，視為一個內容平台對創作者最大的吸引力。能夠讓我感受到這種溫度的平台，目前只有微信公眾平台和快手。當然，快手一直更希望把自己稱為普通人記錄生活的社區。

這個關心普惠、關心幸福感的視頻記錄社區，讓更多的人成為記錄者，讓各種各樣的生活得到記錄。有人說，在快手看到中國。快手呈現的是一個豐富的、多樣的、五味雜陳的、創意勃發的真實世界，而不是一個只有「美好生活」的甜膩膩的世界。

汕頭谷饒鎮的英歌舞表演

汕頭市谷饒鎮有祭祀宋朝大元帥的傳統，十年一度祭灶，英歌舞是重頭戲。

為了這件大事，當地青年特地拍攝了英歌微電影《再見亦十年》，記錄谷饒人民對於祭灶的信仰和英歌舞的熱愛。在快手上，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英歌舞視頻，有表演的，有訓練的，有了快手，十年一次的祭灶，留下的是鮮活的視頻，三百多年的傳統文化，第一次被這樣完整的記錄下來。

我在快手兩個月共發布了100多個視頻，每個視頻平均有近200次的播放量，偶有來自其他用戶的友善的互動，給人的感受十分和諧融洽，真的像一個社區。微信公眾平台的slogan是「再小的個體，也有自己的品牌」。在快手，再小的個體，也有自己的觀眾。這是真的，在這里，沒有人被冷落。

有人追求熱度，一把火的熱度；有人在意溫度，生命體的溫度。中國互聯網更喜歡追逐火，中國媒體也更喜歡追逐火。如果你做的是一款遊戲，你當然希望越熱越好，本來你也不會指望一款遊戲能火多少年。可是，如果你做的是一件著眼於100年、200年後的事，你自然就有了更從容的時間刻度，和更長的耐心，你不會因為看到一款遊戲在燃燒，就急於一把火燒掉自己。

把兒子的視頻記錄放在快手，我很安心。等他長大後，抖音可能早就沒了，快手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