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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我照例要到微博上沖浪一下，看看當天網上都發生了什麼。
然後，我就發現了一個非常詭異的熱搜：#江蘇衛視強制跳台#。因為內容過於離奇，我甚至以為自己的理解出了問題，直到我看到微博用戶 @Amber_ahhhh 的視頻。
視頻里，這位用戶的電視正在播放湖南衛視的節目，突然，畫面中間出現了包含大幅海報的彈窗廣告，大約 30 秒後，在沒有任何操作的情況下，螢幕一黑，畫面自動跳轉到了江蘇衛視的跨年晚會。
@Amber_ahhhh 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還有無數人在 @江蘇衛視、@江蘇衛視跨年演唱會 的微博下評論自己在跨年夜相同的遭遇，有人甚至說彈窗出現時遙控器根本無法起作用，只能眼睜睜看著電視從其他節目跳轉到江蘇衛視跨年晚會，而唯一的解決方法是——拔掉電源重啟電視。
這種類似外星人入侵的場景，大概只在電影里出現過。
跨年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酷喵影視（優酷 TV 版）的「彈窗廣告」？
「強制跳台」的當事方倒是很快就有了回應。
被跳台的觀眾都是 CIBN 酷喵影視客戶端的用戶，酷喵是優酷和互聯網電視內容提供商國廣東方聯合推出的互聯網電視應用，簡單說就是優酷的 TV 版，內容由符合廣電要求的國廣東方提供。
▲ 2015 年，各家互聯網公司推出的電視盒子集中遭遇了合法性問題
酷喵是這麼說的，「12 月 31 日晚，我們為引導智能電視用戶通過 CIBN 酷喵影視客戶端收看江蘇衛視 2019 跨年演唱會，提升該獨家內容的網路播放量，進行了一次插屏廣告的推廣，讓用戶誤以為產生了跳端行為，對於此問題導致的用戶困擾，我們誠意致歉，也將持續改進用戶體驗，避免類似問題再次發生。」
江蘇衛視也對這個事做了回應。
作為跨年晚會主辦方，針對網上對江蘇衛視的不實之詞聲明如下：優酷是本屆江蘇衛視跨年的獨家網路視頻版權方，CIBN 酷喵影視客戶端引導智能電視用戶通過其平台觀看的插屏廣告推廣行為，是為了提高其獨家網路內容的播放量，酷喵影視已就此給相關用戶帶來的困擾致歉。
也就是說，酷喵是江蘇衛視跨年演唱會的獨家網路直播提供者，這次的「跳台」就是一次在智能電視上的大型彈窗廣告，比彈窗廣告更流氓的是，它直接讓遙控器失靈，強制跳轉。
說實話，這種操作，我只在 10 年前中了病毒的老電腦上見過。
跨年夜到底有幾個收視率第一？
彈窗跳台的行為足夠驚悚，酷喵和江蘇衛視的回應卻足夠輕描淡寫。
但同時，江蘇衛視在大張旗鼓地慶祝自己的跨年演唱會「收視奪冠」：江蘇衛視跨年演唱會在 CSM 52 城的收視率為 1.77%，喜提第一。
這個數字值得關注，因為這是 5 年以來，第一次有衛視的跨年演唱會收視率超過了湖南衛視。
考慮到今年湖南衛視跨年演唱會主打的是 TFBoys、張藝興、朱一龍、火箭少女 101 等流量明星，而江蘇衛視請的是鄧紫棋、毛不易、樸樹、李榮浩、張靚穎、周華健、李宇春這樣的實力歌手，有評論說，這標誌著流量明星的轉折點已經來了。
不過湖南衛視好像不這麼認為。
幾乎是同一時間，湖南衛視也在微博「報喜」：湖南衛視跨年演唱會全國網收視率 1.83，份額 9.01%；全國網城域收視率 2.28，份額 10.62%；歡網全國網和城市網實時收視紛紛破 2；酷雲收視最高值破 4，市場份額超 20%。
湖南衛視說，它的跨年演唱會奪得了六項收視率第一。
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跨年夜，到底有幾個收視率第一？考慮到「彈窗跳台」，江蘇衛視的收視率第一是不是水分更大？
這個問題倒也不複雜，只是表述稍微有些麻煩。
長期以來，廣視索福瑞媒（CSM，原名央視-索福瑞）都是中國唯一的收視率調研機構，它的數據也一直被電視台和廣告商采信。
不過，CSM 的收視率樣本並不是全量數據，而是通過隨機抽樣的方法，采集全國 5.79 萬餘戶樣本家庭，以此推及 12.8 億中國電視人口。
CSM 對樣本的統計方法也分為兩種：一種是人工統計的「日記卡法」，即樣本家庭的家庭成員將每天收看的電視頻道、時間段隨時記錄在日記卡上；另外一種是測量儀法，即在樣本家庭中添加測量儀，電視頻道變化直接通過測量儀采集，可以精確到秒，準確反映收視變化。
在抽樣時，CSM 的收視網調查還根據全國、省級、省會、城市等不同屬性進行了分級，簡單來說，可以把其分為兩個網路：第一是全國網，包含城市、鄉鎮和鄉村，樣本數約 2.2 萬，推及全國 12.7 億用戶，其中農村用戶占比 70%；第二是城市網，包含 70 個大中城市加拉薩，71 個城市中，有 52 個採用測量儀法統計收視率。
樣本家庭分布於大中城市，加上統計方法準確，CSM 52 城的數據最為電視台和廣告商認可。
CSM 的樣本家庭數量並不多，且對外界保密，不管是酷喵影視還是江蘇衛視，都無法通過技術手段對樣本家庭精準地「強制跳台」。酷喵的「彈窗跳台」行為，針對的是網路電視用戶，大概率影響不到 CSM 樣本家庭，對 CSM 52 城的數據幾乎不會有影響。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今年江蘇衛視跨年演唱會的收視率確實超過了湖南衛視，實力歌手們也第一次戰勝了流量明星。
湖南衛視在 CSM 全國網的數據中還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它第一次在更重要的 CSM 52 城中丟掉了霸主地位。
用「互聯網思維」搶收視率？
去年 8 月，電視劇《娘道》導演郭靖宇在公開演講中揭露了收視率造假的亂象。
為了保證收視率，衛視購劇時，會和電視劇製作方簽訂「對賭協議」——製作方要向電視台做出收視率擔保，否則將拿不到全部的購片款。不少製作方因此要花費巨資「購買」收視率。
CSM 一家獨大，樣本家庭數量少且屢屢被各種外部因素干擾，導致「樣本污染」等狀況，也讓 CSM 的權威性一再受到質疑。
2017 年，《財經》雜誌做過一期《操控收視率》的封面報導，提到不少操控收視率的手段，從勾結 CSM 技術人員獲取樣本家庭信息，以提供現金的方式影響收視率，到直接篡改數據，收視率造假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的產業，甚至「每年從電視劇產業市場中分羹 40 多億元」。
有人試圖用技術改變這種現狀。
2013 年，「新一代電視媒體大數據平台」酷雲互動成立了，這是一家沒有官方背景的統計電視收視率的機構。
和 CSM 不同，酷雲互動不使用樣本數據，而是直接統計全量數據，其數據來源於智能電視和機頂盒用戶終端的實時回傳。據媒體報導和酷雲官網數據，截至 2016 年，酷雲覆蓋用戶數約 1.2 億。
酷雲的實時數據也成了收視率的一個重要考量。
面對競爭，CSM 也推出了應對措施，推出了 CSM-Huan 系統，即歡網數據實時系統，和酷雲的全量數據不同，歡網從 4200 萬智能電視終端抽取 50 萬的固定終端作為樣本，並以全國電視觀眾的省地域分布為基準，對固定終端的收視數據進行加權。
知乎用戶王大可喲分析過酷雲和歡網的不同，一個標榜自己不修改數據但覆蓋面有缺失，一個說自己預測更具精度但樣本少，算是各有利弊。
不過值得肯定的是，酷雲和歡網針對的都是智能電視終端，實時回傳的技術也最大程度避免了數據失真。酷雲和歡網也因此成為考量收視率的另外兩個標桿。
直到它們遭遇「彈窗跳台」。
酷喵影視沒有公布過用戶數，但考慮到優酷在視頻網站第一梯隊的地位，酷喵的用戶可能是一個足以影響智能電視收視率數據的群體。
在對「彈窗跳台」的回應中，江蘇衛視把責任推給了酷喵，酷喵也主動背鍋，稱自己是為了提高獨家內容的播放量，這場鬧劇究竟誰是始作俑者成了羅生門。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行為都是為了收視率，而每一個百分點的收視率，都早已被標上了上上千萬的價碼。
漠視用戶利益，將用戶的電視當成戰場的行為，像極了當年 PC 互聯網時代的 3Q 大戰。那場鬧劇最終引來工信部和公安部介入，這件事也改變了騰訊的戰略走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中國互聯網生態。
這一次，或許同樣需要監管機構的介入，否則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的電視或許會像笑話中描述的場景：「明年大家的跨年爽歪歪不用自己換台了，自動跳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