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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授權轉載自:月半集
一直被催更寫海島,
那麼我這次就寫一期海島。
選在剛剛結束了漫長旅行的南太平洋,
瓦努阿圖。
▲瓦努阿圖,南太平洋的遺世之地
全文約一萬字,
完成閱讀需要30分鐘,信息量頗大,
對海洋、火山、探險、原始文化感興趣的讀者,
也可以先在右上角點個「在看」mark一下,慢慢看~
為什麼是瓦努阿圖
– 心中有個「航海王」的夢-
瓦努阿圖,
這個國家直到不久前才進入我的視野。
▲瓦努阿圖美麗的海島風光
我熱愛大海,與海洋有關的旅行已有不少。
在北冰洋乘船看過虎鯨、
在大西洋徒步穿越冰原、
在印度洋潛入海底沉船、
在南太平洋追過鯊魚與Manta,
也在加勒比海與地中海探訪過中世紀的文明。
▲世界各大洋的「海洋歷險記」
但它們都與「探險」二字沒有關係。
它們都粉飾著探險聖地的頭銜,
卻給了旅行者完美無瑕的呵護與編排。
若每一幀看到的風景,
每一個邂逅的動物,
每一座精美的遺跡,
每一句聽到的台詞,
如果都是已知的,旅行還剩下多大的意義?
我不想要已知,我想要未知。
▲探索地心的極限
最近上映了「航海王」20周年紀念版電影。
這部動漫從1999年10月登上富士電視台開始,
已經鋪展了20年的航海圖卷。
初映時的我還在青澀的中學時代,
如今已約莫是個大叔。
我知道看再多的「加勒比海盜」,
我也沒法成為那個不羈的傑克船長;
也知道自己只能繼續中二地,
為艾斯、羅賓、山治熱淚盈眶,
卻永遠無法真地走上偉大航路,
去探索那些腦洞打破天際的荒誕島嶼。
▲航海王里出現過的奇異島嶼,都認識嗎?
所幸,世間還有瓦努阿圖,
讓我能距離「離經叛道」的航水行俠夢想,
再近一些。
如果問任何一位南太平洋的深度旅行者,
他們都會告訴你,
瓦努阿圖,與這一帶的其它島國,
都不一樣。
▲特立獨行的風景
湯加有巡遊的大翅鯨,
大溪地有夢幻的水上屋,
斐濟有漫天鯊魚與絕美的彩虹礁,
薩摩亞與圖瓦盧有童話般的白沙灘。
但它們都太像了,
都是度假聖地,都是「天堂」。
而瓦努阿圖,
卻形同尾田榮一郎筆下的光怪陸離。
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人。
只有在這里,才能做一場航海王的夢。
▲去瓦努阿圖,做一場航海王的夢
瓦努阿圖在哪里
– 南太平洋的火地獄-
BBC在傾力巨制的《南太平洋》中,
用盡筆墨,
描繪了這片地球上最廣袤海域的大美。
每個小島都是那麼袖珍,
鏡頭就像鳥的眼睛,
從一座小島離開,
要在天空穿過層層雲霧,
才有概率闖入另一個避世的袖珍小島。
▲這里處處是避世的袖珍小島
講到瓦努阿圖時,
一改那些明信片般的風景,
畫面變成了一個幾十米高的樹木架起的高台。
一個土著雙腿綁著繩子,
從高台上縱身一跳,直到摔落在地面。
那時的我對這樣的「自殺」習俗難以置信,
再後來,明白了這是土著的成人禮,
陸地高空彈跳。
是的,這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島,
是高空彈跳運動真正的發源地。
▲Pentecost島的陸極高空彈跳,儀式感滿滿
瓦努阿圖其實距離現代文明並沒有多遙遠。
乘坐飛機前往首都維拉港:
距離紐西蘭的奧克蘭,只需3個半小時;
距離澳洲的布里斯班,只需3個小時;
距離斐濟的楠迪,只需2個半小時。
瓦努阿圖,
就是被環繞在這三個「發達」國家的三角海域之內。
▲瓦努阿圖位於南太平洋,澳洲的後花園
▲83個島嶼,組成狹長的Y字型
但是它卻像是被文明遺棄的國度,
野蠻地生長著。
地球上也許已經沒有真正的食人族了,
而瓦努阿圖是已知存有最近食人記錄的國家之一。
南太平洋相對匱乏的大自然食糧,
與這里迥異的大自然宗教信仰,
造就了這里曾經令人聞風喪膽、
如今卻令探險家心動不已的極端文化。
▲瓦努阿圖仍然保留著原始的文化
袖珍的瓦國,
28萬人口,
僅僅是北京天通苑小區人口的三分之一;
83個小島瓜分著袖珍的4000平方公里陸地,
最小的海島,
也許只夠將將放上一間屋子,
便能被白沙碧海四下包圍。
▲海島的力量,封印、隔絕了文明的交融
島與島之間,
都被海洋的力量阻隔,
人們只能依靠手邊僅有的資源存活。
食物的匱乏、生活的貧苦,
部落為了爭奪土地的戰鬥,
疾病在封閉空間下的流轉,
對大自然的圖騰崇拜,
對獲得力量與養活村寨的癡迷,
大概構成了這片土地幾千年來的文明基石。
▲早期的食人族文化
海清沙幼,是所有熱帶海島的標配。
當塞舌爾宣稱自己具有全世界最美的沙灘,
馬爾地夫宣稱自己具有全世界最美的度假村,
沙巴的仙本那宣稱自己具有全球最清澈的海水,
瓦努阿圖,
卻全然不為自己所擁有的天堂海灣所驕傲。
▲藍寶石般透亮的海岸
它並沒有花多少心思,
在這些「只是及格分數線」的海島元素上,
因為,
它具備許多海島們所沒有的,
「萬惡根源」。
▲走在「萬惡根源」的山脊之上
「環太平洋」,
不只是一部怪獸電影,
更是地質學上的火山帶。
瓦努阿圖,
恰恰是在火山帶最活躍的區域中。
所以,當鄰國都自滿於細膩如鹽的白沙時,
瓦國人卻時時刻刻,
與天空中降下的審判之火做鬥爭。
▲火山口上的原始部落
與印尼、夏威夷、危地馬拉等著名火山勝地相比,
瓦努阿圖擁有全世界旅行者最易親近的活火山。
不是遠望一場煙花,
也不是慨嘆濃煙滾滾,
而是真正站在火山口,
看著近在咫尺巖漿湖的沸騰與噴發,
用膝蓋的倔強去抵抗地球的憤怒與暴戾。
▲見證一場火山的噴發
所以,終於有一個海島,
不再宣稱自己是天堂。
食人族、火山地震、颶風海嘯,
瓦努阿圖,更像是個地獄。
▲「地獄」的色澤
把自己交給這個世界
– 「荒島求生」探險小分隊-
前往瓦努阿圖前,
我已經在南太平洋遊蕩了一個月。
在湯加的海面下與大翅鯨同遊,
大概是這輩子最接近夢境的體驗。
而斐濟塔韋烏尼島的潛水時光,
每天在雨林酒店和彩虹礁潛水之間轉移,
什麼煩惱都忘得乾淨。
我以為瓦努阿圖也該是差不多的無憂無慮。
▲在湯加追鯨,無憂無慮的時光
朋友們的假期結束,各自回去工作了。
於是我又回到一個人旅行。
快速輾轉到達了瓦努阿圖的坦納島,
即是亞瑟火山的所在地。
大廳外,一個不茍言笑的黑人把我接上他的皮卡,
這是民宿的接機服務。
皮卡的後車廂上是兩個五六歲的小孩,
像小猴子一樣看護著我的登山包。
他們的眼白很大,皮膚黑得發光。
嗯,瓦國人比斐濟還要黑上許多。
▲皮卡,是瓦國人出行的日常
小皮卡很快開上雜草叢生的土路,
帶著我闖入坦納島蠻荒的領域。
翻過山坡時,能看到小島正中央的火山口,
濃煙像蘑菇雲一樣覆蓋著半壁天空。
火山的轟鳴聲,就像撒旦的耳語一樣召喚著我。
▲亞瑟火山下,黑色火山灰構造出外星般的地貌
然後,我們便鑽入了茂密的原始森林。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差的路。
高高隆起的土石、各種植物遮天蔽日,
幾乎就是壓著半米高的草叢、推開攔路的枝葉、
在快要夾住車身的樹幹間穿行,
仿佛在坐「雲霄飛車」。
我開始擔憂,
什麼樣的「酒店」會建在這種路的盡頭?
▲穿過顛簸的叢林
英語在這里失效了,無法交流,
於是我只能假裝友好且不失禮貌地偶爾笑笑,
還得盡力掩飾眼神中的懷疑。
車里放起本地的音樂,
完全就是吼叫,與木棒敲擊聲,
男人的大吼,女人的大吼,
就像是本能的吶喊,毫無旋律感而言。
我想起「航海王」里,
喬巴誤入巨鳥之島被食人族抓走的情節,
在自己馬上要下油鍋的想像中,
進入了漫長的暈車階段。
▲航海王里喬巴被懸掛在土著的油鍋之上,
基本上就是我當時的腦補畫面
這樣的翻江倒海,持續了兩個小時後,
車至叢林深度,把我擱下,然後迅速開走。
四下張望,隱約有幾間茅草屋,
一棵樹下坐著三個土著女人,
一邊用手抓著什麼東西在啃,一邊打量我,
幾個幼童裸著身子在林地間爬行。
我知道,這就該是我的住處了。
我才意識到,已經有很長的時間,
沒有試過一個人面對原始的環境。
酷熱難熬的叢林,
榕樹上的「樹屋」是個只有半個屋頂、
沒有遮擋的草皮圍欄,
沒水、沒電、沒網、沒有人說話,
更不知道接下來可以做什麼。
恐懼、無助、厭煩、後悔、
缺乏安全感等種種負面情緒,
會在一個人獨自旅行時,被急劇放大。
▲外表豪華的樹屋,卻是最簡陋的條件
恰恰是這樣的窘境,
促成了人的求生欲與求知欲。
我開始著手解決水源和上廁所的問題,
掛上蚊帳布防范蚊蟲和蜥蜴;
在樹屋樓梯加墊木板,防止踩空從樹上掉下來。
▲可以打水的小河,也是孩子們的嬉戲場
▲仿佛進入了西遊記的片場……
也開始嘗試與土著交流,
用跌打損傷膏換到了一大串香蕉;
向當地人學習用椰子葉編草籃,
也跟著孩子們去爬大榕樹,
用唬人的大砍刀劈開林間的雜草,
於是便有了路。
一天之後,
這片窮兇極惡的叢林,
似乎也沒有那麼討厭了。
▲Imayo部落可愛的一家人
更可貴的是,在林子里探索時,
認識了同樣陷落在附近的幾個朋友。
來自義大利的大叔帕瓦羅Paolo,
來自捷克的小夥子丹Dan,
和來自荷蘭的女孩兒金Kim。
▲遮天蔽日的榕樹是瓦國的一大特色
▲嘗試從榕樹空心的內洞,往上攀爬
第一眼發現Paolo的場景記憶猶新,
就像是相隔幾十米時,
確認過眼神,遇見對的人。
Paolo大叔穿著一身印第安納瓊斯般的工裝服,
戴著個眼鏡,活像一個考古學家。
發現我時,欣喜不已,驚呼著朝我跑過來,
說他在這片叢林里一個人呆了五天,
已經快忘了說人話。
Dan與Kim,是一對顏值耀眼的小情侶,
昨天剛剛抵達,也住在一個鬼屋般的樹屋上,
對這片蠻荒之地充滿疑慮。
▲與夥伴們,一起去看坦納島最大的榕樹
我們快速結成「荒島求生探險小分隊」,
(CAST AWAY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
搭上了友誼的小船。
好的故事就從這里開始了。
▲荒島求生探險小分隊,成立
真正的火山是什麼模樣
– 去見一見創世的神-
我們幾人,敢於選在叢林深處居住,
而不是小島機場邊上的星級酒店,
就是為了樹屋不遠處,時刻噴發的火山。
▲叢林邊緣的亞瑟火山
▲每個晚上,火山在民宿不遠處燃燒
亞瑟火山,
地球上最容易接近的活火山,
沒有之一。
每個晚上,從樹屋上眺望,
都能看到火山在叢林邊緣映紅整個夜空。
每隔五分鐘,火山就會噴發一次,
轟鳴聲,從火山口傳到耳邊,
像是地球的心跳。
▲亞瑟火山,地球上最容易親近的火山
朝聖亞瑟火山,是每個來瓦努阿圖的旅行者,
最不可錯過的體驗。
我們四人借著地利之便,上了三次火山,
在一個個日落與日出之時,
守著那不停沸騰的巖漿熔爐,癡迷不已。
▲看過了這里的一次次日落與日出
當雙腳站在月球表面般的火山口時,
才會懂得,
凡人與神明接觸時的那種弱小感。
最窄之處的火山沿只能站得下一個人,
前方漆黑的深坑里,
便是惡魔之眼般的巖漿湖。
每個浸沒在紅雲內的人,都敬畏得不敢說話,
安靜地期待著神魔的暴怒再一次降臨。
▲熔巖湖,仿佛惡魔的雙眼
噴發的瞬間,先是一場音爆,
被震耳欲聾的響聲淹沒,
然後是電影里看到的原子彈爆炸般的熱浪,
把人往後猛推,
再就是肆意翻湧的巖漿、沖天的火光與煙塵,
噴至幾百米的高空,流星般燃燒著墜落,
大小不一的火紅石塊劃破天際,
掉落在身邊不遠處。
▲噴發的瞬間,無法言喻的震撼
漫天的火山灰灑滿頭皮,
刺鼻的氣體刺激得眼睛不停留淚。
人們無法自控地大喊OH MY GOD!
然後,在下次噴發前的幾分鐘內,
一切將暫時歸於寂寥。
▲被火光映紅的火山口
曾聽聞,
亞瑟火山的噴發,
被比喻為一場上帝燃放的禮花。
▲上帝燃放的禮花
哪里像了?
日本夏日祭的花火大會,
給人帶來的是浪漫與溫馨。
而瓦努阿圖的這場禮花,
卻是毀滅世界的力量。
也許,天神指掌之間的煙火遊戲,
確實意味著生靈的塗炭與再生。
▲暴怒的巖漿,毀滅一切的力量
我在腦中想像著所有與火山有關的場景,
魔戒之中的摩多火山,
龐貝古城的末日,
哥斯拉2里怪獸基多出世的火山,
甚至想到了鬥破蒼穹里青蓮地心火的熔巖洞窟。
▲「哥斯拉2」中,火山上的奇多拉與拉頓
▲「魔戒」中的摩多末日火山
也把曾經在印尼、菲律賓、冰島、義大利、紐西蘭
等地看過的火山做了類比。
才發現,直到這一次,
算是真正體會到了火山意味著什麼。
▲在火山口,每一位攝影師都是勇者
Paolo來自義大利的西西里島,
他在一旁扯著我背上的包,
生怕我失足掉進火山口,
一邊給我說著,西西里也有著名的埃特納火山,
但是他們絕不會允許旅行者如此靠近。
只有在瓦努阿圖,
人類才能有與創世之神接觸的可能。
▲與創世之神的接觸
▲Dan與Kim不忘撒一把狗糧
除了坦納島之外,
瓦國的安布里姆島,
更是火山狂熱愛好者的聖地。
更具暴露感的瓦魯姆沸騰熔巖湖,
更具探險感的火山口露營與繩降,
那應該是人類能夠下到火山內部的極限距離。
▲Ambrym島征戰馬魯姆火山的歷程
當我們結束了坦納島行程,
被火山震撼得五迷三道,
決定一起前往安布里姆島進行進階探險時,
才知道著名的瓦魯姆火山,
在去年的一場地震中,已經被落石掩埋。
世間從此又少了一個最頂極的造夢之地。
▲在馬魯姆火山口,挑戰人類接觸地心的極限
▲屬於勇敢者的遊戲
幾天的火山之旅後,
我和Paolo、Dan、Kim,對這個國家更為好奇了。
在神的創造與毀滅之力中「茍活」的人們,
究竟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在火山的偉力下「茍活」的人們
信仰的卑微
– 消失的文明與記憶-
Paolo對瓦努阿圖做了極為深入的研究,
從他厚厚一撻的資料庫里,
我們得到了許多常規遊客不知道的風俗,
與更值得一探究竟的好去處。
在遠離文明區域的坦納島東岸,叢林的另一側,
有一片叫做硫磺灣與鯊魚灣的地方。
那里流傳著一種奇特的風俗。
▲坦納島東側,亞瑟火山下的奇異風俗
一百年前的瓦努阿圖,
還是一片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食不果腹。
大約在1930年代的某一天,
一個叫喬·弗恩姆 John Frum的美國海軍來到坦納,
從艦船上帶來了大量的食物與資源,
於死亡邊緣拯救了當時的土著人。
喬·弗恩姆離開時,
曾許諾:
「向我祈禱,我就會回來,帶給你們財富和幸福。」
▲John Frum的世紀大忽悠:「我會回來的!」
一句話,帶來了近百年的回響。
土人們以為,那些從飛機、輪船上送出來的物資,
都是天神的魔法,
於是這位早已灰飛煙滅的喬·弗恩姆,
成為了宗教里的救世主,
一直存在於當地的部落傳說中。
▲小孩子被畫上USA的圖案,
這是當地人流傳了一百年的魔法
如今,每個星期五,
部落里的土著,會在叢林間的空地,
化上盛妝,假扮成記憶中軍人的樣子,
聚在一起開一天一夜的通宵派對,
唱一宿的歌,
來讚美和呼喚他們心中的救世主,
等待魔法的降臨。
▲土著們穿上幾十年前的軍隊服裝,
在他們眼里這是魔法師的袍子
我們不相信這樣荒誕的文化,
更願意認為這是為遊客而做的秀。
然而,當我們在日暮之時抵達東海岸時,
真的看到了這個離奇荒誕,又真實質樸的場景。
不是一場秀,沒有我們之外的旅行者,
當地的男女老少,全部聚在叢林空地的竹棚下,
唱著讚歌。
▲全村人一起,要開一宿的派對
▲派對上只做一件事,呼喚救世主回歸的讚歌
中央的酋長彈著吉他,四下的人擊著手鼓,
男人圍起里三圈,女人帶著小孩圍起外三圈。
全村的電只夠竹棚的一個白熾燈泡,
開著根本照不亮的微光,
本來就黝黑的土著人,更是幾乎看不清臉。
我們四人,不忍打擾,
坐在竹棚邊緣,安靜聆聽。
▲很暗很暗的燈光下,天籟般的合唱歌聲
歌聲很動人,頗讓我想起了黔東南的侗族大歌,
有清晰的男聲部和悅耳的女聲部,
童聲往往唱最牽引人的幾句。
全村人一宿不睡,
每唱半小時,就要休息十分鐘。
我問村長,
「你們真的相信喬·弗恩姆會回來嗎?」
出乎意料地,
他說相信。
▲村長仍然相信喬·弗恩姆會回來拯救大家
他說,那個高大的白人,
雖然和我們長得不一樣,
但他是坦納島的祖先。
他說這里什麼都沒有,
所以救世主一定會回來的,
給他們送來電視、錄音機、卡車、船只、手表、
冰櫃、藥品、可口可樂等種種奇妙的東西。
▲村長相信,村子里的每一個人都相信
我說火山不是你們最大的財富依仗嗎?
他說火山灰滅絕了這里的種植環境,
莊稼永遠種不活,所以沒法養活部落。
那一個晚上,一邊是海浪拂動,一邊是椰影婆挲,
頭頂的火山映紅了半個夜空,
而歌聲卻在火光下回蕩。
我們靜靜地聽了兩個小時,
而這樣周復一周的讚禮,已經堅持了近一個世紀。
火山是旅行者的幸福,卻也是對當地人的詛咒。
▲火山也是對當地人的詛咒
一百年來,
沒有水、沒有電、
沒有網路、沒有手機、沒有媒體,
沒有任何現代文明的染指,
只靠著一個渺茫的希望,硬撐到現在。
人們對於生存的渴望有多卑微,
信仰的畸變就有多大。
Kim早已淚流滿面,而我也濕了眼眶。
▲火山與星空下的那一晚,
聽到了信仰的張力,也聽到了信仰的卑微
我們燃起對瓦努阿圖文化歷史的高度興趣。
史學家認為4000年前這里已有人類居住,
也有關於瓦努阿圖人來自於台灣的說法
(據說已被證實,我聽後眼冒金星)。
公元1606年葡萄牙航海家發現了這個群島,
繼而在1774年,著名的庫克船長再次造訪。
20世紀初,英法殖民者聯合共管瓦國,
而二站期間的美軍給瓦國人帶來了獨立意識,
於是一系列革命後於1980年宣布獨立。
▲瓦努阿圖的國旗,
Y字代表國家的形狀,卷曲的豬牙象徵財富
這是一部典型的,
土著文明被列強文明侵占和征服的歷史。
早期的傳教士,一波一波成為食人族的盤中餐,
但前赴後繼的文明力量,也在重塑著土人的習俗。
▲航海家和殖民者們,與原始文明的碰撞,
輸在了油鍋里,贏在了槍桿上
大多數人已經意識到要遮羞了,
最近的一筆食人記載已經是1969年。
如今的瓦努阿圖各島(乃至巴布亞新幾內亞),
都在為遊客奉上食人族習俗的「表演」秀:
用石矛和木箭嚇你,
用猙獰的表情嚇你,
用紅色的液體嚇你,
然後鼓勵你脫光,穿上草裙化上面妝,
來一張與食人部落的合影。
▲只有脫光,才能和當地人真正成為朋友
所幸還有一些仍舊原始的部落,
能夠親自感受未被教化的文化真容。
在拍攝過2015年威尼斯節獲獎電影的Yakel村里,
還能目睹土著們裸體的形貌。
▲1995年的獲獎電影Tanna,
講述了部落公主為了愛情,與家族抗爭的故事。
電影全部由Yakel等村子的土著參演,
在此之前,Tanna島的人們還不知電影為何物
村民們知道外來的遊客是致富的唯一途徑,
於是表情尷尬又不失賣力地表演絕活兒,
傳統歌舞、鑽木取火、樹葉抬人、結婚慶典、
烤制lap-lap香蕉椰子餅、請你喝Kava酒、
表演椰子的功用等。
語言不通,遂只是一味地跳,
幾十個男女老幼跳給一個人看,
生怕跳得讓人不滿意,
所以表演都顯得諂媚,但又無比質樸。
▲頭戴扶桑花、頸掛卷豬牙的酋長
▲村民們頭戴樹葉、臉塗彩繪,來祈求福澤
▲鑽木取火,大概看了有二十次吧……
在瓦努阿圖一路旅行,
路過無數村子,
於是也看了十幾場大同小異的表演。
看過火山下的土人戴著草帽的火山神祝禱儀式,
看過雨林中的土人在身上畫滿銀環蛇的圖騰,
看過以海為生的土人們用弓箭射魚。
仿佛是電影「阿凡達」中的情節:
我們在山峰、大海、平原、森林各處,
召集四海八荒的各個部落。
▲埃法特島的海邊部落,
擅長用竹箭獵魚
▲安布里姆島的火山部落,
有高高的祝禱禮帽
▲坦納島的火山部落,
每一個人都是神射手
▲雨林深處的部落,
用銀環蛇的圖騰,把自己和森林融為一體
我總買上很多糕點零食,
送給村子里的女人與孩子;
Kim會買很多水果和堅果,
她說這些是贖回自己不被吃掉的禮物。
Paolo說我們在消費自己的同情心,
離開後,這些土人的生活又有什麼不同,
只是我們的「良心」好受些。
這一點我懂,
在藏區的旅行中,這樣的經歷早已有過。
▲與Yakel的村民們合影
最難忘的一次,
在一個袖珍的白沙小島,
會英語的嚮導小夥子,
帶我們徒步穿過食人文化的洞穴。
他在漆黑的洞中點上蠟燭,
蠟燭的微光綿延幾百米,連成一條召喚亡靈的路。
▲Lelepa島上的食人族洞穴
▲蠟燭的微光,像是召喚亡靈的路
走到洞穴的盡頭,是若干散落的骷髏與骸骨,
小夥子開玩笑說這是昨晚來島上的客人。
他說,新的島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人肉了,
但是部落里的幾位老人,曾經吃過人肉,
只是不敢再提起。
對年輕一代來說,
從小得到的教育,和從祖上聽聞的傳說,
是矛盾的。
似乎是正邪不兩立,
似乎自己種族的過去都是羞恥。
▲洞穴里的骸骨,逝去的風俗的象徵
小夥子說起已故的祖母會爬樹摘椰子,
每天早上給他做椰子餅的往事。
祖母告訴他,
椰子樹十八歲可以結出椰子,八十歲死亡,
每個椰子要長一年才會落地,
椰子的一生就像是人。
▲小島海灘之夜,聽嚮導們講過去的故事
食人文化究竟是正是邪,
我無從評說,
但這莫不是一個高等文明摧毀、
否定了低等文明的過程。
如果有一天,一個外星文明空降,
然後推毀、否定了地球的文明,
說我們活得道德淪喪、豬狗不如,
是否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聽著他蹩腳英語的喃喃故事,
借著燭光看到洞穴巖壁上,
有原始人的掌印與巖畫。
如今,文明是文明了,
可消失的記憶,又與誰人說。
▲孩子們的記憶,應該只剩被重塑的文明了吧
旅行的極限在哪里
– 探索世界的盡頭-
瓦努阿圖的旅行,當然不全是這般的「沉重」。
所有熱帶島國最美的元素,
在這里全部都能做到極致。
香檳海灘、Barrier海灘、
Eton海灘、Olry港的海島風光,
能令大溪地和馬爾地夫妒火中燒。
▲Barrier海灘的白沙灘
▲Erakor島,一島一酒店
▲埃法特島的無邊拖尾白沙灘
▲維拉港的夢幻水色
二戰時留下的豐富遺產,
使這里成為了世界頂級的沉船潛水聖地。
▲二戰遺產,在這里形成了豐富的潛水資源
▲President Cooliage,若干船只的船潛聖地
洋流帶來了豐饒的海洋生態,
沖浪、浮潛、
觀鯨、海釣、
皮劃艇、騎著馬兒遊泳,
永遠有玩不盡的項目。
▲在海里騎著馬兒遊泳,但據說馬會拉粑粑
▲在每一個美到心軟的淺海處浮潛
▲肩並肩,與鯨鯊同遊
▲或是肩並肩,與釣到的魚比身高
▲海龜保育地,在岸上還能參觀海龜產子
瓦努阿圖也是世界上最容易親近「美人魚」的國度。
與忙著吃草的海牛同遊,
能讓人一瞬間開心得變成小孩子。
▲世界上最容易看到海牛的國度,
與憨憨的「美人魚」來一段尬舞啊~
最特別的,是瓦努阿圖的藍洞。
也許地球上沒有一個國家,能與這里相比。
茂密森林中的一泓泓清水,
藏得不問世事,美得清麗詭異。
在藍洞里遊泳,大概是我能想到的,
最接近天堂的體驗。
▲Efate島的藍洞,入海口的奶藍湖
桑托島的Matevulu藍洞,
可以爬上參天的古榕,
像人猿泰山一樣蕩著繩索躍入水中。
▲Matevulu藍洞,大榕樹下的天然泳池
Riri藍洞,
需要坐上獨木舟,
穿過琉璃般的水路才可抵達。
▲Riri藍洞,坐船才能抵達的琉璃之森
坦納島的藍洞,
更是要潛入海面下,
找到海水另一側的天然洞穴,
那是天堂之光照下的地方。
▲坦納島的Blue Cave,天堂之光照下的地方
我們一路探索,
爬了火山、
潛過沉船、
在瀑布下跳水、
在藍洞中遊泳、
探過食人族部落、
躺在無人島的樹蔭吊床上睡午覺。
▲桫欏與瀑布,是瓦努阿圖最美的配角
▲有瀑布,就有天然泳池,
就能想起我背部水平入水的慘烈
瓦努阿圖最出名的陸地活動,
是桑托島的千年洞穿越。
仿佛是一條設在海島之上的馬拉松,
先是完成藤條與巖石搭成的叢林攀越,
然後是一條幽長溶洞中的摸黑穿行,
最後是沿著無數瀑布垂掛的峽谷溪流中遊泳。
這是評級頗為危險的戶外活動,
每位隊員的臉上,會在出行前畫上勇士的妝容,
因為一旦開始,便不能回頭。
▲Santo島的大瀑布,牛人在挑戰垂降
我很欽佩年過六十的Paolo會敢於挑戰這個項目。
二十多公里的穿越中,
濕滑的巖石和梯架,大都沒有保護,
只能靠雙手雙腳攀爬;
千年洞中的一段路,看不清腳下,
雙手必須扒在全是蝙蝠糞便的黏滑洞壁,
才能保持平衡;
最後一段漫長的溪谷遊泳,水質清澈無比,
我卻記得Paolo眼鏡上迷蒙的水珠,
和他不停呼氣的聲音。
▲千年洞的徒步穿越
穿越結束時,我們都累得虛脫,
只有健碩得像水猴子一樣的Dan,還能活蹦亂跳。
Paolo的腳最後還是扭傷了,
Dan把他一路扶回酒店。
Paolo已經無法再進行後面的旅程,
他坐在床上,臉帶遺憾地看著我們,
似乎在說抱歉,
也似乎在說再見。
▲在瀑布交錯的峽谷中遊泳,
水清得令人難以置信
和Paolo告別的時候,我不禁問自己,
旅行家的極限在哪里?
是探索世界的盡頭嗎,還是探索自己的邊界?
六十歲的Paolo,旅行半生,
還在挑戰著自己極限之外的事,無怨無悔;
二十歲的Dan與Kim,環遊世界一年多了,
說他們要在年少無知時測量自己的可能性。
可是,即使人在旅行時是萬能的,
回到了自家的城市後,又能怎樣?
只能變回籠中一只鳥麼。
我開始作為隊伍里的「老胳膊老腿」,
和兩個小年輕踏上了最後的征途。
▲香檳海灘,愛爬樹的Dan
在瓦努阿圖最北的Gaua島,
我們乘坐土人的獨木舟,
穿過巨大的火山湖,爬上島嶼中心的山峰。
天空下著淒美的小雨,身後是火山的煙塵,
我們坐在名為Rah的巨石上,看著遠方的睡魔之山。
傳說中,那里沉睡著人類祖先的靈魂。
▲瓦努阿圖的極北,Gaua島的火山湖
▲坐上獨木舟,展開最後的征程
巨石Rah,曾是遠古的男神與女神戰鬥之地,
他們依此在對方身上壘石,
以此來比賽男人與女人孰強孰弱。
在平分秋色之時,女神巧妙地掀開草裙一角,
引得男神恍惚,最終贏得了比賽,
女神化為傲視一切的巨石Rah,
而男神的身體變成無邊的森林,環繞著她。
▲巨石Rah上,遙望睡魔之山
這是瓦努阿圖的極北了。
幾乎沒有旅行者到過這個地方。
於土著人來說,這里是世界的盡頭;
於當時的我們來說,又何嘗不是。
我們在山上坐了很久,
知道旅程到了終點。
可是到達了盡頭,
又意味著什麼呢?
詩和遠方結束後,終究還是要回到原點。
我和Dan、Kim約好,
在十一月的日本京都再見。
至於Paolo,
等我置身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再去拜訪他吧。
▲Barrier海灘,不願結束的旅程
▲Santo的最後一場日落,有緣再見
地獄和天堂
– 什麼是真正的幸福 –
在瓦努阿圖的旅行,
始終被強烈的矛盾感包裹著。
野蠻與文明的矛盾,
地獄與天堂的矛盾,
貧窮與幸福的矛盾。
▲矛盾的瓦努阿圖
這是一個被火山熔巖、海嘯颶風「寵幸」的國家,
總在毀滅與重建的循環中。
食人族的野蠻被驅趕,基督教的文明被灌入。
土著們仍然窮得衣不蔽體,不知魏晉,
卻要把美國海軍和英國親王當作神明來拜,
祈求有一天為自己帶來麵包和藥品。
這一切,聽起來都像是地獄的遭遇,
但瓦努阿圖,偏偏又有著天堂般的絕美風光。
▲地獄與天堂,在瓦努阿圖並存
我想起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
很多畫面與瓦努阿圖如出一轍。
故事尾聲的那個神奇海島,
盤根錯節的榕樹織成的浮島,
一個個清澈的藍洞,
在瀕死之時救活了一人一虎。
小島一到晚上,
藍洞變成硫酸湖,花苞里消化著人類的牙齒,
整座海島開始食人。
天堂,頃刻間變成地獄。
▲「少年派」中,白日天堂夜晚地獄的小島
也想起電影「海洋奇緣」,
完完全全就是瓦努阿圖的風景和故事。
勇敢的南太平洋公主Moana為了拯救部落,
展開了航海大冒險。
劇末的火山惡魔,在得到心之寶石的那一剎那,
變成了女神。
也許,
是地獄,還是天堂,
終究是在心里吧。
▲「海洋奇緣」中,惡魔與女神其實本為一體
有意思的是,在中文網站上搜尋瓦努阿圖,
幾乎90%的內容都是關於瓦國的綠卡和護照。
販賣護照的中介,在網路上大肆吹噓,
這里是世界上幸福感最高的國家。
▲可是,究竟什麼是幸福?
我不知何為幸福感,
只記得曾經在同樣號稱幸福感最高的國家,
尼泊爾,
從珠峰徒步起點的盧克拉村機場走出,
便看到無數在鐵門外扒著欄桿的夏爾巴人,
睜著大大的眼睛,無比渴望地看著我,
希望我能選中他們當作登山的嚮導,
以此來掙取微薄的工錢。
▲在坦納島的機場外,看著飛機的老人,
島嶼雖小,可這里又有多少人,有能力離開
我在瓦國時,總是努力地用眼神和土人交流,
但他們並不像宣傳照片里那樣,
那麼愛笑,那麼燦爛,那麼滿足。
他們善良而質樸,
卻也有閃爍其詞的目光、
略為窘迫的表情、
想要錢又不好意思要錢的為難、
看到比自己光鮮太多的遊客但卻無可奈何的麻木。
▲與大人們一起接受外來旅行者觀摩的裸身少女,
已經有意識地護起了胸部,
這里的人已經吃過了伊甸園里的禁果,
卻為生活所迫,還要假裝「沒有吃過」
我問過當地人,
「你愛瓦努阿圖嗎?」
「愛啊,這是家園,但這里很辛苦,我們太窮。」
「你們對現在的政府滿意嗎?」
(沉默)「獨立了40年,生活質量還不如以前。」
得到的回答令我出乎意料。
本以為會是耳熟能詳的:
「我們住小房子、穿最少的衣服,
但是我們沒有物質追求,所以很快樂。」
結果,大相徑庭。
先進文明定義原始文明的幸福,
發達國家定義落後國家的幸福,
最後,連「幸福」二字,
也要淪為一個被利益階級利用的工具麼。
▲維拉港的最後一場日落,
海面泛舟遠去,暮歸的一家人
離開瓦努阿圖的前一天,
我在維拉港的碼頭看了最後一場落日,心有戚戚。
回酒店的路上,
和一家雜貨店的中國人掌櫃聊了一會兒。
店長挺開心,講了自己的故事。
他是福建一個小地方的人,
幾年前聽朋友說來這里可以賺錢,一個月六千,
於是就離鄉背井來了瓦國。
他問了我很多關於國內的近況,
我們聊起發達的互聯網,聊起70周年大慶。
他給我看老家的妻兒照片,
他說在瓦國過得並不好,
說很想、很想、很想回中國。
呆得越久,越想回,覺得中國什麼都好。
他問我可以加微信嗎?我說沒問題。
我知道即使加了,
我們也只是兩個不會有交集的人。
但是在海外,遇到想回國的中國人,
已經不是第一次。
我們就是他們,回望祖國的一扇扇窗口。
那一晚的心情莫名失落。
我去超市買了一包老壇酸菜味的泡麵,
把湯喝了見底。
看著手機里回國的機票,
大概,
家的方向,就是幸福吧。
▲最後,還是以航海王的一幕作為結尾,
希望每個人,都能找到幸福的方向
– 全文完 –
撰文丨月半君
關於作者:歡迎關注公眾號【月半集】。月半君,背包 12 年,環球 50 國旅行達人,攝影師,旅行作家。用照片與文字,寫下享用一生的旅行故事。願以月半為名,與你一起探索世界。旅行是一輩子的事,月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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