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晨四點半。
我在客棧的雕花大床上睜開眼,身邊躺著的男人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掌心溫熱。
翻了個身,心裡開始有些後悔。
我坐起來穿衣服,盡量小聲,回頭瞄著床上的人咬咬牙,下了床,頭也沒回的走了出去。
這個時間點上,古城姻緣山就像一座空城,難見人影。
我站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掏出手機撥了客棧床上那位的電話,響了七八聲他才接,也不說話。
我吸吸鼻子,「喂,是我。」
「嗯。」
「前天酒吧里著那麼大的火,謝謝你救了我。」
「嗯。」
「今天咱兩在一起這事,我是第一次,五年了第一次!」
「……嗯。」
「井錚,你還記得我是誰嗎?」我目光惶惶,看著腳下石板之間的不規則縫隙,咬牙繼續問。
對方挺平淡的回答,「記得,化成灰了我都記得你。」
聽著這話,我眼前跳出來井錚那個乖戾張揚的模樣。還有昨晚在床上,他極不耐煩的拂開我的長髮,用力吻我的感覺。
前天晚上,我在姻緣山生意最紅火的酒吧里喝得正痛快,酒吧突然就著起了大火。
濃煙滾滾。
我被人推倒在地扭了腳爬不起來,眼看著逃不出去時,一個消防員沖進來把我給救了,直到現在我還記得被他摟在胸前的那份安全感。
他戴著頭盔我看不出他的長相,也沒來得及跟他說聲謝謝,只聽他大聲招呼其他隊友,又迎著火光沖進了火場里。
也就是這聲喊,讓我瞪大眼睛盯著那個橙色的背影挪不開視線,我聽出來那是井錚的聲音,沒錯就是他。
我沖著他背影大聲喊,可他應該壓根就沒聽見,人早就看不到了。
一晃五年過去了,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遇上。
更沒想到過去的井大少爺,現在竟然成了偏僻古城里的一個消防員,還當了一把我的救命恩人。
我跟他分開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回客棧糾結了一晚上,我今天一早就打聽著找到了古城消防隊所在地,站在門口被站崗的哨兵一直警惕的盯著看。
一分鐘之後,我主動開口問站崗的哨兵,是不是有個叫井錚的消防員在他們這兒。
哨兵看著我一言不發,井錚正好這時候從里面走了出來,他穿著便裝帶著棒球帽,手里捏著一把車鑰匙,看向我的目光很陌生。
哨兵低聲和他說了幾句話後,我看見井錚上下打量我,很敷衍的一笑,「你找我?」
他不記得我是誰?這讓我感覺挺糟糕的。
我忍住挑明彼此身份的衝動,開口回答他,「找我的救命恩人,謝謝你昨天在酒吧救了我。」
井錚眸子里晃過一絲譏誚的神色,他眼角上剔的看著我,「不用謝,應該的。」說著,大長腿往前一邁,就要走人。
我趕快跟上去,一路跟著他到了停車的地方,井錚突然停下來轉過身,低頭俯視我,「怎麼還跟著我?」
我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抬起眼,看著井錚烏黑的瞳仁,「我還沒謝你呢你就走了,我不就得跟著。」
井錚呵呵的笑出聲兒,「不是都拿嘴說了謝謝,還要怎麼謝?」他問著,目光飄到了我身上。
我咬咬嘴唇,反問,「你想我怎麼謝?你說,我做。」
這句話給我帶來的後果,就是幾個小時前我和井錚躺在了同一張床上,實實在在體驗了一把什麼叫翻來覆去的死。
直到結束,他也沒叫過我名字,讓我差點就以為他是真的不記得我了。
可剛才電話里他卻說,化成灰都記得我。
他沒忘了我。
我本想就著他的話頭,問問他怎麼會做了消防員,可是井錚沒給我機會,他聲音懶懶的接著那句話又跟我說,「潘茴,五年了……你還沒死呢。」
短短幾個字,讓我從頭涼到腳。
02
我低下頭,「是啊,都五年了,我還活著呢……井錚,你還是那麼想我死?」
回答來得乾脆利落,語氣很重,「嗯!」
我笑著咬咬牙,「那你幹嘛還救我?前天晚上,讓我在酒吧里燒死不就得了。」
手機那頭是一陣很冷很冷的笑聲,「要是當時知道救的人是你,我會把你往燒的最厲害的地方推一把的……可惜當時沒認出來。」
「那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知道是我了,還跟我……」我不死心的追問,昨晚在客棧房間里他可是很盡興的感覺。
井錚哼笑了一聲,「後來才認出來的,你不會天真的以為,這些年老子還一直記著你那張臉吧?」
我忽然就覺得眼角一熱,「不是說我化成灰你都記得嗎!我……」
「行了啊,別沒完沒了的!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你謝也謝過了,咱們兩清。」井錚口氣很不耐煩。
「你怎麼跑這種地方當了消防員?你不是應該在懋光嗎?」我不管他什麼反應,抹了下眼角繼續問。
井錚不再理會我,先掛斷了電話。
再打過去就是關機,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折回了客棧,掏出鑰匙開門。
我太知道井錚那個性子,要是眼前不抓住機會跟他把話說清楚,恐怕就再沒機會了。我不想重復幾年前的錯誤。
一進門,我就觸上了井錚厭煩的目光,他正站在床邊上穿衣服,T恤剛剛把他肌肉線條勻稱的上身給遮住了。
「我馬上就走,你什麼時候從這兒滾蛋?」井錚用手指隨意整理他那一頭短髮,垂下眼睛問我。
我朝他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你是要回消防隊嗎,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井錚猛地仰起臉,目光審視的側頭打量我,「聽好了,我只說一遍……今天咱兩的事,下不為例,我跟你以後不會再見了,潘大小姐就繼續好好活著吧。」
說完,他把我推開直奔門口,頭也不回的開門走了。
我咬緊牙,目光兇狠的盯著井錚離開的地方,幾秒後,好大的淚珠掉下來砸在我腳邊的地板上,摔成幾瓣時帶著破碎的聲音。
「這五年,我過得生不如死……井錚,我一直忘不了你!」我沖出客棧,看著井錚的背影,不管不顧的大叫起來。
他的腳步,一點兒都沒停頓。
我沒能不要臉的再追過去,看著井錚開車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後,轉身回了客棧打包收拾行李。
三個小時後,我戴著墨鏡孤獨的坐在候車室里,準備坐火車離開姻緣山。
一對年輕的背包客情侶坐到了我旁邊,兩個人看著手機閒聊,我無意中就聽見他們說,從古城里出來時又有地方發生火災了,聽說就是之前著火那家酒吧老板旗下的客棧,他們兩個看到好幾輛消防車都往出事的地方趕呢。
「還好你不是幹那個的,當消防員多危險啊,嫁給他們做寡婦的機率肯定特高……」情侶中的女孩,嬌聲細語的和男朋友嘀咕著。
廣播里通知,我要乘坐的車次開始檢票了。
我站起身拉著行李箱,往檢票口走了幾步後,還是停了下來。有種很強烈地預感,我要是就這麼走了,肯定要後悔死。
既然老天爺隔了五年又讓我遇到井錚,那是不是就說明我們緣分未盡,還有機會?
手里的火車票被我攔腰撕成兩半,扔進了垃圾箱里。
不走了,我得回去找他。
03
石板長街的盡頭,著火那家客棧還零星往外冒著煙霧,火勢已經熄滅了。
從那邊再往遠處望,遙遙就能看見那座據說很靈驗的姻緣山。
我混在路邊看熱鬧的人群里,看著救火結束的兩台紅色消防車正從眼前經過,判斷不出井錚是不是就在車上。
十分鐘前給他打過電話,提示音告訴我暫時無法接通,我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他拉進黑名單了,這事他絕對幹得出來。
看熱鬧的人們在議論,說是有消防員救火的時候受傷了,我聽了當時心就往下一沉,拿起手機又打給井錚,還是不通。
我著急,可是也清楚著急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據我所知,姻緣山這裡就只有一個醫院,要是井錚真受傷了應該就會送去那兒,我準備放下行李就去醫院找找。
重新回到之前住的那家客棧,進門正好看到客棧老板往門上貼轉讓客棧的告示,我看完上面寫的話,心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我跟親自給我辦入住手續的老板說,回頭有正經事跟他聊聊,說完走到門口抬手扯了那張告示,小跑著往醫院去了。
身後,傳來客棧老板喊我的聲音。
找到醫院的時候,進了急診大廳就看見兩個穿著迷彩服的年輕小夥正迎面往外走,我下意識覺得他們肯定就是消防員,立馬上去攔著問。
兩個人上下打量我,點頭默認了自己是消防員。
我趕快接著問:「你們還有人受傷了嗎,有個叫井錚的,他受傷了沒?」
「你是說我們隊長啊?你認識他?他後背受傷了,在里面縫針呢……」其中一個好奇地回答我,還抬手給我指了路。
我匆忙丟下一句謝謝,就往他指給我的走廊跑過去。
可是走廊兩側一溜的房門口,看不出哪間里面有井錚,正好一個小護士端著托盤從一間屋里走過來,我連忙上去客氣的打聽起來。
聽我問受傷的消防員在哪裡,小護士挺不客氣的反問我,「你誰啊,打聽這個幹嘛。」
我謊話說來就來,「我聯絡不上我男朋友了,他是消防員,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了,打手機他也不接。」說著,我還做出一副焦急擔心的表情。
「現在就剩下一個消防隊的在這兒了,我帶你去看看,跟我走。」小護士還挺熱心腸,領著我走到了一間急診處置室門口。
我站到處置室門口往里面看,有個赤著上半身的男人正背身趴在床上,後背上好大一片擦傷,我離得有些距離都看清了。
傷的不算輕。
盡管他的頭埋在手臂里我看不到,可單憑能看見的我已經能確定,他就是井錚。
我正想著要怎麼過去跟井錚說話,站在床邊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就先開口了。
她在跟井錚說話,口氣很溫柔,「真的不麻醉啊,縫針很疼的,打麻藥也不影響你身體,打吧……」
「不用,縫吧。」井錚聲音悶悶的回答著,身體在處置床上動了動,背部隨著這點兒動作微微繃緊,一片汗濕的肌肉透著一股子力量。
我倉促的把視線從井錚身上轉移開,仔細打量起跟他講話的這位女醫生,她戴著口罩我也看不出她的樣貌,只是感覺應該有些姿色。
女醫生聽完井錚的回答,似乎很輕的嘆了口氣,同時也注意到了出現在這裡的我,她問我是誰,這裡在給病人治療,請我出去。
「醫生,我是來找你這個病人的,他的傷沒事吧?」我微笑著回答女醫生,腳下往處置床那裡慢慢靠近過去。
剛前進了兩步,床上趴著的井錚就突然抬頭轉向我,我和他四目相對,就站住了。
我身後那個小護士也走進來,跟女醫生解釋我是怎麼回事。
小護士說到我是來找當消防員的男朋友時,我看到井錚鬢角全是汗,眼神一瞬不眨的直勾勾盯住我,眉宇間隱隱透著怒意。
幾秒種後,我就聽到他突然開了口。
「那肯定找錯人了,我是有閃光,不過可不是這位大小姐。」
聽完這話,我覺得自己的心突然一空,四處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