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是「網紅經濟」祛魅之年。
這一年，「濾鏡景點」接連翻車，頭部主播光環不再。人們迫切需要回歸真實，回歸平靜。
真要回歸平靜卻非易事。在這個直播、短視訊方興未艾的社會，只要稍微出眾一些的人或事物，就有可能成為圍觀打卡的焦點。
人人都是記錄者，人人也都可能被記錄，前提是尊重。當尊重被打破，記錄就成為了騷擾。/圖蟲創意
你如果曲意表演，那樣會失去自己的生活，遲早會累得筋疲力盡；但若是直言拒絕，又會被這些網紅和粉絲們嘲諷為「擺架子」。
做回自己，卻成了社死的罪狀。前幾年的「流浪大師」和大衣哥，莫不如是。
在這些網紅們看來，你甚至不是一個人，只是流量，是白花花的銀子。他們賣醜，他們秀美，他們嘈雜，他們歡呼，他們的世界裡只有自己，沒有秩序，沒有尊重，沒有底線。
好在越來越多媒體、專家和學者呼籲，立法規范這種騷擾式網紅行為，讓更多人意識到了這種行為的嚴重後果，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只看熱鬧。
這也是某種程度上的祛魅了。
2021年度十大網紅圍觀打卡行為。/設計：陳佳婧
拉面哥談被主播包圍：
「都是為了生活」
2021年2月，山東人程運付因為「3元一碗拉面15年不漲價」爆紅網路，從此被稱為「拉面哥」。大半年來，大批網路主播、遊客湧入拉面哥所在的楊樹行村，日客流高峰曾達5.2萬人。
時至今日，時間已經過去接近一年，這些主播們依然沒有進入疲態，甚至到了夜晚都在賣力直播。對於這些行為，拉面哥很無奈，但也早已接受：
「都是為了掙錢，都是為了生活。」
你成了風景，把你變成風景的人們也成了風景。大家都物化成風景，卻不見了人倫。
從受不了，到無奈，再到理解，拉面哥經歷了一段痛苦的過程。起初這些網紅會爬到拉面哥家牆長進行直播，甚至會擠進院裡。經過重重博弈，拉面哥能尊重這些網紅的維生權利，網紅們也能盡量不去打擾拉面哥的私生活，還能間接帶動當地旅遊業發展，實非易事。
雖然網紅們不爬牆頭了，當地經濟也的確得到了發展，但拉面哥早已生活在聚光燈下，難有閒暇和自由。
這到底是喜還是悲呢？
全紅嬋老家成打卡地：
一跳成名全是親
14歲的全紅嬋橫空出世，在2021年東京奧運會上一跳成名，一下子讓她在廣東湛江的老家成了「網紅打卡地」。
家門口，每天上百人打卡拍照，還有不少人自稱是全紅嬋家的親戚，搞得她媽媽都懵了：「嫁過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家裡有這麼多親戚。」
有網友氣憤地表示：「人家媽媽車禍受傷，她哥哥輟學，家裡很困難的時候，這幫所謂的親戚有沒有對人家伸出過援手？現在人出名了，有出息了，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就跑出來想分一杯羹了。」
其實，認親戚只是蹭熱度的一種手段，倒不算是多壞。更惡劣的還在後面，有的人開著三輪車堵在全紅嬋家門口，嚇得她七八十歲的奶奶暈倒在地。當全紅嬋家人關起大門、謝絕探訪的時候，圍觀的人們還在直播中惡言相向，說全紅嬋家人「擺架子」。
這是人家的家，給你進是給你面子，不給你進是人家的自由。
即便是明星，狗仔隊堵人、尾隨的行為都為人不齒。更何況這是一戶普通人家，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隱私。
現代社會的進步，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維護個體權利之上的。流量或許無情，鏡頭或許無界，但人心是有標尺的。
如果下一個被圍觀的，是你呢？
96歲煎餅奶奶被直播
彈幕刷屏：求不打擾
煎餅奶奶在鄭州街頭擺攤，已經有30多年了。2019年，94歲的她曾被《人民日報》報導。
搟面、放調味料、打雞蛋、出鍋打包，奶奶操作嫻熟、從容有序。一個雞蛋灌餅差不多要做4分半鐘，她一刻也不停歇。一個小時下來，她在寒冷的深夜竟然熱出了汗。老人說她很享受現在的狀態，自食其力，還能找到活著的價值。
2021年，再度被媒體報導的她，已經96歲了。但不同的是，這一次是一家本地電視臺來直播。
不打擾，是有多災。
接近凌晨兩點時，有33多萬人同時在線圍觀。一些人詢問奶奶出攤的位置，但馬上被另一些人阻止，紛紛刷屏：「求不打擾。」「別成為下一個拉面哥！」
煎餅奶奶終究沒能成為下一個拉面哥，她仍然可以自由地出攤，或不出攤。
多名主播齊聚孫海洋家：
「孫海洋希望我們到這裡直播」
2007年10月9日晚，孫海洋的兒子孫卓走失了。此後14年，孫海洋走上了漫漫尋子路。一開始懸賞5萬元，後來他把老家的房子變賣，將賞金提高到10萬元，最後又提高到20萬元。
在懸賞的新聞出來後，不少不法之徒就想騙孫海洋的錢。他們有的通過提供線索、恐嚇、詐騙等方式，讓孫海洋給他們打錢。但孫海洋說，自己不恨他們，至少說明了這個事情被傳播出去了，被人看到了，這就還有希望。他最怕的是，「後來連騙子都不騙我了」。
這一經歷被拍成了電影《親愛的》。2021年12月，孫卓終於被找到，目前已被接回深圳的家裡，準備尋找合適的高中就讀。
這一事件讓不少主播嗅到了增粉的契機，於是在孫海洋一家回到湖北監利老家團圓的當天，包圍了孫家，甚至入夜都沒有散去。一名主播不厭其煩地問孫海洋：「我們沒有打攪到你吧？」孫海洋只好回應：「沒有。」
如果回答是「打擾到了」，主播們能做到安靜撤出嗎？
一家團圓這種大喜的事情，孫海洋怎麼可能會因為被騷擾就鬧不愉快呢？一句「沒有」，並不是對無底線直播的縱容，而是最大限度的尊重。而主播們用長槍短炮對著人家，又算是哪門子的尊重呢？
拍攝地每天數百人打卡
「張同學」發愁沒時間拍段子
張同學爆火只有兩個多月，卻已經感受到出名的煩惱了。
2021年12月開始，張同學家門口每天都會停很多輛汽車，來院子裡打卡的粉絲絡繹不絕。張同學忙著和粉絲合影，發愁沒時間拍段子。
光顧著合影了，還怎麼拍作品？
嚴格意義上說，張同學視訊裡那個「家」並不是他真正的家，而是祖上留下來的老房子，被他拿來當「片場」。張同學真實的家就在不遠處，平時他去拍視訊，妻子就在家裡帶著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剛出生沒多久。
好在暫時還沒有發生粉絲闖入張同學自己家的事件，不然就是赤裸裸的騷擾了。不過，就算是探班，也干擾了張同學正常創作。其實張同學的「片場」只是普通的農村人家，而關於普通農村人的生活日常，短視訊平臺上大把。
大老遠跑過來，自己舟車勞頓不說，還打擾別人，何苦呢？還人家一個清淨吧！清淨下來，張同學才能專心創作出更好的作品啊！
河南洪災現場擠滿網紅
「連救生艇都偷」
2021年的河南洪災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許多地方暴雨停了，卻陷於內澇長達一個多月，情況危急。一方有難，八方聲援，全國各地的救援力量馳援河南，爭分奪秒地搶險救災。
然而就在此時，有一批網紅也「緊急」趕往現場，他們意識到，全國聚焦的災情將帶來巨大的網路流量。這些蜂擁而來的網紅，不僅阻滯了救援通道，有的還偷了救援隊伍的救生艇，用來擺拍直播……害得救援隊找了4小時才找到，但為時已晚，因為救生艇已經損壞。
4小時，被耽誤的可能不止是財產的救回，可能還有生命！
在當時嚴格的災情形勢下，每一分鐘都是生命，都是金錢。當然，這不是意味著救災就一定要拒絕民間聲援。尤其在汶川地震期間，民間力量對於「黃金72小時」內的救援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即便是這次洪災期間，像韓紅這樣的藝人也帶團隊到現場參與救援。
關鍵是，你要真正去救援，並且要聽從指揮，而不是去作秀擺拍，甚至為了流量不惜阻礙救援。這樣得到的流量，不僅醜陋，而且殘忍。
追雲南大象的網紅
連大象吃剩的鳳梨都吃
2021年，出走的雲南象群備受關註，象群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全國網友的注意力。
為了避免象群誤入村落鄉鎮毀壞農田、傷害人類，雲南當地出動大批人力物力，通過設障隔離、食物誘導等方式，歷時近一年，終於將象群引導回了西雙版納保護區。
就在工作人員費心費力隔離人象，確保人象平安的時候。有一群主播私自潛入大象門路的管控區域，一邊吃著大象吃剩的鳳梨，一邊賣醜直播吸粉。
就不怕大象殺個回馬槍嗎？
大象吃過的鳳梨，是有多香嗎？萬一這些舉動讓大象受驚，轉入襲擊模式，不光會造成人員傷亡，之前精心布置的誘導計劃也會全部泡湯。
網紅主播圖刺激、追求新鮮感，也應該有限度。這個限度就是公序良俗，不光要尊重他人，也要遵守秩序。前者是私域的法式，後者則是公域的法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線上線下都一樣。
蝴蝶結陽臺上
沒有「迪士尼在逃公主」
2021年五一小長假，上海武康路一座不起眼的小洋樓突然爆火。不是因為這座洋樓的歷史，也不是因為它的設計，而是因為這座洋樓二樓的陽臺上掛了一個巨大的粉紅色蝴蝶結，由此成為了網紅打卡地。
和蝴蝶結陽臺一並走紅的，還有一位住在樓裡的老奶奶。有一次，老奶奶站在陽臺上向樓下圍觀打卡的人群揮手，於是得了個「迪士尼在逃公主」的名號。但老奶奶表示，自己在這棟樓住了30年，但蝴蝶結並不是自己掛的，而是一樓人家的媳婦過年的時候掛的。
制造「浪漫」，制造騷擾。
互聯網的傳播總是在「加粗」和「健忘」之間回轉。一番傳播之後，蝴蝶結的來歷早已不是重點。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嚴重影響了樓內居民的日常生活。甚至逼得老奶奶都不敢出門，最後被家人接走。
目前，蝴蝶結已經被住戶取下，但打卡的人群依舊沒能散去。住戶們遭受的騷擾，看客們自然無法感受到，留在他們腦海中的，只有那個所謂的「網紅奶奶」，和臆想中的浪漫故事。
闖入洋房公寓的打卡者：
「不就是在樓道拍照嗎？進你家了嗎？」
同樣在上海，同樣是老洋房，良友公寓的住戶們就沒有武康路住戶那麼幸運了。
去武康路打卡的人多，有時候還會堵路，但他們一般隻在建築外圍拍照直播。來良友公寓打卡的人，經常溜進建築內部拍照、喧嘩，搞得住戶們苦不堪言。
良友公寓建於1937年，曾經是面粉、紡織大亨榮鴻元家的產業，「良友」的名字，是取鄰裡和睦之意。
這棟公寓依街道而建，入口在兩側。當年榮家為了建造這棟公寓，共買下了 3 塊地皮，但樓後還有一塊地皮當時的業主不肯賣，只好建成不規則的楔形樓房，設計師巧妙地將西側的旋轉樓梯設計成鑽石形，既實用又是裝飾。
良友公寓的鑽石型樓梯，是打卡者拍攝的重點。
這個無奈之中的巧妙設計，成為了今天網紅們打卡的重點目標。由於樓梯在建築內部，必須潛入才能拍攝。如果安靜、有組織地拍攝，也並非不可。但事實恰恰相反：樓道欄桿被壓彎，玻璃窗被打碎，騷擾老人，亂丟垃圾，還有人揚言要放火拍照片……
有住戶難以忍受，請這些人出去，結果卻被痛懟：「拍幾張照片怎麼了？關你什麼事？樓道又不是你家！」
打卡的網紅們，你們還真錯了！根據《物權法》，「建築區劃內的其他公共場所、公用設施和物業服務用房，屬於業主共有」。樓梯當然屬於公用設施，所以業主有權管理。
居民們團結起來，和打卡者鬥智鬥勇。
真要想拍照，在征得業主一致同意的前提下，可以拍攝。但只要有一戶反對，就不應該進入拍攝。加裝電梯就遵循了這個「一致同意」的原則，這是對共有產權的尊重。
搭訕式直播
人人都可能被騷擾
201年，全國範圍內多地出現了搭訕式直播的風潮。不同於上述的9類事件，搭訕式直播沒有固定的「靶點」，人人都有可能成為騷擾的目標。
在北京CBD，在長沙黃興路，在廣州永泰捷運口，在汕頭小公園，頻繁發生主播搭訕女生直播的場景，有的還會一直尾隨，評頭論足，甚至動手動腳。這種行為，不僅侵犯了他人的肖像權和隱私權，還涉嫌違法。
建議主播們也學習一下《新聞倫理》課程。
我國《民法典》明確規定，公民享受生活安寧的權利，這種權利不僅包括物理生活空間上的權利，還包括精神生活方面的權利，這種權利是不允許任何人進行侵害的。如果情節嚴重的話，將會被處以行政拘留，並處罰款。
結語：
別讓好奇成騷擾
技術正在推進時代進步。尤其是5G的發展，讓直播和短視訊逐漸取代圖文成為了資訊傳播的序言。人人都可以舉起鏡頭來記錄身邊的一切。
但時代再進步，捍衛個體權利、尊重個人空間、維護個人尊嚴都是不變的社會原則，對每個人都一樣。這是社會秩序得以維系的根本所在，也是個人自由得到保障的關鍵要素。
英國思想家以賽亞 · 伯林將個人自由分為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積極自由是想做什麼的自由，消極自由是不想做什麼的自由。兩種自由都很重要，缺少一個都會亂套。
網紅打卡就是一種積極自由，它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一種好奇心，但當這種好奇心突破了拉面哥、全紅嬋家人、煎餅奶奶等人的消極自由時，好奇心就會走向反面，成為騷擾，成為不道德的行為。
英國另一位思想家密爾的著作《論自由》，被大陸思想家嚴復翻譯為《群己權界論》，嚴復說：「人得自由，而必以他人之自由為界。」也和以賽亞 · 伯林的觀點異曲同工。
規范網紅打卡行為，固然需要立法介入。但這類事件大多涉及民事層面，不告不理，不能一味指望著有關方面來治理。
更多的時候，需要我們勇敢地站出來，和這種騷擾行為作鬥爭。只有代表性的判例足夠多，我們維護個人權利的意識足夠強，類似的騷擾式打卡才會越來越少。
2021年度盤點系列
①刷屏！2021年度十大熱搜
②2021十大互聯網文學，希望你這輩子都不懂
③2021十大驕傲，出圈的「大陸冠軍」
④2021十大數字，每個零都與我有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