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聞記者 李長需
一場大雪落下來,年更近了。
盧麗守著她的「鄭州尋女手機店」,心情有些恍惚。回老家,還是守在這裡,她曾經多次在內心搏鬥過。
按理,她和丈夫赫東峰及兩個孩子應該回去。去年春天,婆婆患癌剛做了手術,正處在恢復期,他們本應該回去陪陪老人;但因為疫情,回老家周口淮陽需要申報,還需要隔離。
「就地過年,或是最好的選擇。」這種選擇的另一重原因,盧麗沒有明說,但可以感知到,她的那種每到佳節團圓時刻的渴望——期待失蹤13年的女兒赫博文,突然出現在她們面前,一家老少快快樂樂地過個團圓年。
「2021年,是找到被拐孩子最多的一年,但找到的基本上都是男孩。」盧麗的丈夫赫東峰,是這樣總結2021年尋子家庭的收獲。或許在他的內心裡,2022年,應該成為尋找到被拐女孩最多的一年。這些被找到的女孩,應該包括他們的女兒赫博文。
「一切都不好說,有時候尋找一二十年,一點線索都沒有,但突然之間,有人提供個線索,就奇跡般地找到了。」赫東峰說。
學孫海洋的「尋子包子店」,把手機店更名為「尋子手機店」
盧麗與赫東峰渴望那些奇跡般的線索。
他們給自己的手機店取名為「尋女手機店」;店招的上方,還寫著「博文離家第 XX天」的字樣。
而且,在「第」與「天」之間,還貼了一張寫好康字的紙。每天,夫妻倆會用店門口的一把扶梯,爬上爬下地更新著紙上的數字。這個每天更新的數字,就是女兒赫博文離開家的天數。
「這是跟孫海洋的‘尋子包子店」學的。」盧麗坦言,目的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這些資訊,以便能給她們提供有用的線索。
在店內,他們還放置著上千份來自全國各地的尋親家庭的海報,上面記錄著走失孩子的資訊。每個到店的新顧客,都會先在門口看下招牌,進店後360度環顧牆上的海報,再購買商品或辦業務。他們在辦理業務時,會適時遞上一張尋女名片,希望對方能幫助擴散資訊;作為回報,他們也會給顧客不少的優惠。
「我們在華夏區須水鎮老街開店時,就已經這樣做了。只不過,是把相關資訊寫在了門口的一個板子上。」盧麗說,女兒就是在須水鎮老街的那個店走失的。女兒走失以後,他們怕女兒哪天回來找不到他們,就一直沒敢搬到別的地方,直到2019年須水鎮拆遷,才迫不得已搬到了這個位於鄭州市與滎陽市交界處的陳莊村。
(盧麗和她的尋女啟事)
到對面商店換牙刷,就此神秘失蹤
赫博文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上邊有一個姐姐,下邊還有一個弟弟。2003年,剛出生幾個月的她就被盧麗和赫東峰帶到了鄭州。當時的赫東峰正在一家醫學院上學。
2006年,已在一家醫院工作的赫東峰感覺收入不足以養活一家老小,邊辭職來到須水鎮老街開了一家手機店,專營手機配件等。這時的赫博文,已開始在鎮上上幼稚園。
2009年,赫博文已經上到幼稚園大班。她人很聰明,會算50以內的加減法,會寫200多個漢字。按照這樣的學習幹勁兒,將來沒準兒是個學霸。
但在這年的3月1日,她在須水鎮的生活戛然而止。盧麗記得,當天晚上18時左右,她吃過晚飯,到對面商店買了三支卡通牙刷,一支是小熊的圖案,一支是竹節的圖案。回來後發現赫博文和姐姐在玩電腦遊戲,就讓她們趕快刷牙睡覺,以便第二天能夠早點去上學。
刷牙時,姐姐選了帶竹節圖案的牙刷,把帶小熊圖案的牙刷留給了赫博文。但赫博文並不喜歡,盧麗讓姐姐到對面商店再換一個,但姐姐要寫作業,赫博文就說自己去換。因為商店就在馬路對面,相隔不到10米遠,盧麗便放心地讓她自己去了。
但過了不到10分鐘,一個小朋友來找赫博文玩,盧麗才發現她還沒回來,就趕快到對面商店去問,但商店老板說,赫博文來了之後,沒找到自己喜歡的牙刷,他就退了一元錢給她,她拿著錢走了。
盧麗慌了神,天已經黑透了,孩子還能去哪裡?她們夫妻趕快和鄰居們一起滿大街地找,但找了一夜,也沒有發現赫博文的影蹤。期間,赫東峰也去立了案,但因為未過24小時,警方並未立案。
第二天,盧麗又到對面商店找老板,想問下給博文的一元錢是硬幣還是紙幣,但發現店老板並不在店內。其妻子說,他上班去了。盧麗有點驚訝:自開業幾個月以來,老板一直在看店,還喜歡整天打開電腦坐在門口,怎麼赫博文一丟失,一夜之間,他就去別的地方上班去了。但其妻子解釋,以前一直找不到工作,這才剛找到。
盧麗起了疑心,後來告訴了警方,但警方去調查後說,在對面商店裡,並未發現孩子,沒有什麼嫌疑。
(盧麗在公車車上讓人幫助留意女兒資訊)
尋女路上遭遇騙子,騎壞20多輛電動腳踏車
孩子走失的第二天,從淮陽老家來了30多人,幫助夫妻二人在鄭州各個方向,尋找女兒赫博文。一萬份尋人啟事,兩天之內便發完了。
一天,有一位開三輪的老人告訴他們,幾天前,他路過滎陽市二十裡鋪村時,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女生邊走邊哭,由於當時他的車上拉著客人,沒法下去詢問究竟。
聽老人對孩子衣著和長相的描述,盧麗等人判斷,很像自己的女兒赫博文。一行人趕快趕到那裡尋找,但找了一個多月,卻毫無結果。盧麗的弟弟,還特意到滎陽電視臺,讓播放了一個月的尋人啟事。
到了4月份,盧麗接到了一個吉林男子打來的電話,說是看到了疑似赫博文的女孩。盧麗問有沒有女孩的照片,對方開始並沒有明確說,但兩天後,用彩信發來一張照片,並索要1500元的報酬。照片中的女孩短頭髮,模樣和赫博文有些相像。
丈夫赫東峰沒有給男子打錢,而是選擇了報警。這次警方也立了案,他和兩名警察去了吉林,根據信用卡號查到了那名男子,並找到了他的家。但並未見到他本人。後來經警方調查,發現照片是PS合成的,男子是慣犯,向數十個尋親家庭打了同樣的電話,也騙了不少的錢。
到了9月份,轄區警方開始高度重視,派遣多名民警在須水鎮挨家挨戶的地毯式排查,但依舊毫無線索。無奈,夫妻倆商量好,由盧麗在家守店和照顧孩子,而由赫東峰外出尋女。13年來,從北到吉林,到南到廣州,從東到山東,到西到陜西,赫東峰跑了全國很多地方,散發了10多萬份尋人啟事,也騎壞了20多輛電動車,還是沒有找到女兒。
(尋子手機店貼滿被拐孩子資訊)
尋女路上,「賣花女」最像自己的女兒
尋女路上,曾經有那麼一次,讓盧麗與赫東峰非常接近女兒。
那是2010年3月,盧麗瀏覽「寶貝回家」網站,發現了尋親義工發布的一張照片上,有個身穿紅色衣褲的女孩在桂林街頭賣花。一眼看上去,盧麗就斷定是自己的女兒博文。
她就趕快跟警方聯絡,警方看了照片,也說是赫博文檔人,就發布了協查通報。之後,盧麗趕快通知在安徽尋女的赫東峰,讓他趕快去桂林,自己則和家人一起,也趕了過去。
但遺憾的是,義工拍攝賣花女孩時,是在2009年12月份;但直到2010年3月份才上傳到網站。等赫東峰趕到桂林時,已經難覓女孩的影蹤。
當時的桂林街頭,有兩撥賣花的女孩,一撥年齡小的,一撥年齡稍大一些的,由五六名領隊帶著賣花,從下午三四點一直賣到凌晨三四點。
赫東峰他們跟蹤這些女孩,也找到了她們的住處,但就是沒有照片上的賣花女孩。
他們拿著照片,問這些賣花的女孩,認識不認識這個女孩。她們都說認識,並說女孩叫叫雅(宜春口音,實際應為易)奇,但2010年3月份已經離開桂林了。她們說,女孩父親死了,媽媽不要她了。至於女孩現在去了哪裡,有的說被她舅爺帶往了廣州,有的說回老家跟她奶奶和小叔一起生活了。
附近的商戶也認識照片中的女孩,說她2009年8月份就來了桂林,9月份被電動車撞了,養了一個多月的傷後,又賣了一段時間的花,就再也沒有見到。
赫東峰他們在桂林找了三個月,毫無頭緒。期間,當地警方舉行「打拐」宣傳時,了解了他們的遭遇,就派出100多名警力,把賣花女孩和領隊都抓了起來,還找到了「雅奇」的陳姓領隊。陳某交代說,這些孩子都是家長同意後帶來的,年底掙錢後會給家長一部分錢。至於「雅奇」的去向,他找了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說這就是「雅奇」,但跟照片中的「雅奇」根本就不像。
最後,警方讓孩子們的家長都把孩子領走了,領隊們也回了老家。之後的7月份,赫東峰和鄭州警方的民警一起,到江西宜春磁化鎮去找「雅奇」,陳某應當地警方要求,又帶了個八九歲的女孩說就是他們要找的「雅奇」,但明顯不是。後來,赫東峰又去了一次,還是沒有任何結果。
「後來通過人臉識別系統比對,發現賣花女孩的頭像和女兒照片的頭像比對率達到了83.6%;拿給山東畫像神探林宇輝看,他說95%以上可以確定這個女孩就是我女兒。但我們就是找不到女兒。」盧麗說。
(赫東鋒等待女兒回來)
成功尋子的故事,激勵著他們堅持
雖然沒有找到自己的女兒,但赫東峰認為,剛過去的2021年,是找到被拐孩子最多的一年,大約有20多個被找到了。郭剛堂的孩子找了回來,孫海洋的孩子找了回來,「這些成功尋子的個例,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赫東峰的妻子盧麗說。
盧麗認為,郭剛堂和孫海洋的兒子,剛被拐走時才三四歲,沒多少記憶能力,他們既然能被找回來,自己被拐時六歲的女兒,找回的機率應該更大一些。
赫東峰也接受郭剛堂們成功尋子的鼓舞和激勵。這種鼓舞,對於任何一個尋子多年的父母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不少家長找了多年,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就半途放棄了。他們缺少的,正是一中激勵和鼓舞。
早在2010年,赫東峰發起成立「河南尋子聯盟」,並在2015年開始舉辦河南尋親大會,就是為了給尋親的父母們提供一個交流與抱團取暖的平臺。已舉辦過的七次尋親大會,郭剛堂和孫海洋,也都來過了多次。符建濤的父親符勇,也來參加過。今年找到的王曼曼,和剛做過DNA鑒定的張洋洋,他們的父母,也都是河南尋親大會的常客。
「父母尋找孩子,太難了。孩子找父母,或熱心人提供線索,相對比較容易一些。」王曼曼和平頂山的一位叫王耀的女生,只做了一個DNA鑒定,就找到了自己的父母。
赫東峰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主動去做DNA鑒定,但在桂林的尋女經歷讓她產生了一絲擔憂:如果女兒自小被用來乞討或賣花,她很難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能就沒這個覺悟。
但赫東峰也意識到,在今天的技術條件下,想要找到一個人也非常地快,「山西尋子哥」劉利勤開直播的第一天,就有人給他提供線索,他還以為是騙子沒有去,在線索提供者的質問下,他去試著找了,果然找到了孩子。
赫東峰也不否認,尋找孩子具有很大的偶然性。郭剛堂找到孩子,是因為兩個人販子鬧翻了;孫海洋找到孩子,是因為另一個被拐的孩子符建濤看到資訊後,發現人販子正是自己的叔叔。他也希望,這種偶然性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這一年還有幾天時間,找到女兒的可能性沒多大了。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刻,女兒赫博文能跟我們歡聚在一起。」赫東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