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神話》:中年人的愛情,你品,你細品

  

郝煢
《愛情神話》不是一個愛情片,它以愛情為名,串起一段摩登都市裡的市井生活圖譜。一部純滬語的電影,發生在上海最洋氣的歷史風貌保護區,精緻和煙火氣交織得宜。三位正當好年紀的上海熟女演員。乍一看,馬伊琍、倪虹潔、吳越,竟然一起看上徐崢這樣一個泛著油光的中年大叔,為他爭風吃醋,還挺意難平。細品之下,這也不過是飲食男女生活中的調味點心,沒有男怨女癡,給自進退得宜,攻守有度,冷暖自知。

《愛情神話》海報
徐崢飾演的老白,就是那種傳說中靠收租就能過得很好的土著「老克勒」,文藝中年平時教老頭老太太們畫畫,沒有成名成家,有份想辦個畫展的小虛榮,不是年輕人那種帶著功名夢想的欲望,就是一份得之我幸的隨緣。日常生活裡,和朋友聊個天做個飯喝個酒,情調毋庸刻意講究。

蓓蓓(左,吳越 飾)和老白(徐崢 飾)
吳越演徐崢前妻,有上海女生驕縱強勢的一面,即便離婚,對前夫仍有一份占有欲,見到別的女生覬覦,她不會明著「護食」,但尖酸刻薄的嘲諷幾句「剩飯也有人搶」,聽著也挺讓人來勁。兩人說起離婚的前塵往事,她大喇喇一句,「我麼不就是犯了你們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時過境遷,灑脫中有一份調皮。

格洛瑞亞(倪虹潔 飾)
倪虹潔演的格洛瑞亞是個明目張膽宣稱「搶來的香」,敢愛敢恨的女性。一句「有錢有閒,老公失蹤,不要太靈哦」,一上來就立穩了「姐姐就是颯」的人設。她熱烈表達對老白的好感,但也不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隻爭朝夕的激情。也許KTV關上門那一瞬間失落的表情泄露了那麼一點點心事,但那一霎那的恍惚本身也不過生活的調味品,一時酸楚也不過給笑容增添幾分新韻。

李小姐(馬伊琍 飾)
馬伊琍飾演的李小姐則像生活中更常見的那一類女性,通透看清人生走上下坡路的「順暢」,用精緻武裝起自己的脆弱,會一時沖動,也總小心拿捏,有利益權衡,也有自尊倔強,偶爾「綠茶」,也能灑脫調侃,雖然百般糾結,但總也保留著那一份愛人的勇氣與天真。

預告片中廣為流傳的那場「修羅場」不用多贅述,那種綿密話裡藏針的字字珠璣並不好演更不好拍。乍看之下是三個女生「追」一個男人,實則是這個男人作了跟引線,千回百轉地圍繞勾勒出三個女性的生活狀態和價值觀點。

老烏(周野芒 飾)
周野芒飾演的老烏,是老白的「參照物」,從名字上就對照的很明顯。老烏日常滿嘴放炮跑火車,男女話題信手拈來隨時開腔。你以為他風流成性,結果結尾給觀眾一記讓人哭笑不得的「反轉」,所謂的愛情「神話」在這裡等著觀眾。那種老派的一生眷戀,在現世生活裡像個格格不入的笑話,最終也不過換來一絲稍縱即逝的傷感。

老白給李小姐畫幅畫,李小姐一邊設成了手機壁紙,一邊悠悠嘆息,年輕的時候,我可吃這一套了。可真的換了一套更實際解決生活難題的借房子切實利好,人到中年的李小姐又窄小得怕承擔不起這份誠摯而想逃。另一面,男人也有自己的現實和界限,雖然是掏心掏肺地追求著,陶醉著,付出著,這老房子著火的愛情好像疲憊生活裡突然有了份英雄夢想,但面對老娘和前妻叮囑的關於把房子過戶到兒子名下的建議,男人心裡一本帳也早早算得門兒清。

《愛情神話》劇照
電影開場是一出舞臺上的話劇,三個被罩在玻璃罩子裡的女生訴說著各自的內心獨白與吶喊,恰似全片主題的引子和人物狀態的概括。李小姐觸景生情百感交集,走出劇院就和老白髮生了點成年人心知肚明的事。而此時,他們的故事壓根還沒開始。這是一種放縱,也是一種放松,中年人的感情,不同於年輕時的理想主義,不是熾烈的你儂我儂,也不計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而我愛你有幾分。

前妻背過老白流下的淚,女土豪關上KTV門垂頭的一聲嘆息,單親媽媽深夜窗口的那一根煙,都是在乎與彷徨,傷心留給自己玩味就好,成年人都丟盔卸甲過,又長出新的殼子,於是各自尊重,各取所需的進退分寸都是既不為難別人,也不難為自己。可以隨時開始也可以隨時結束,沒有數不清的糾纏和歇斯底裡。

白鴿(右,黃明昊 飾)
影片涉及了不同代際之間的婚戀觀,老母親是認準一個媳婦,即便離了婚也覺得孫子的媽媽才是自己的一家人;黃明昊飾演的白鴿和女朋友洋洋反而是男生比較柔而女生比較剛的「錯位」性情。但男孩子也可以做美妝達人,和年輕人更追求自我的愛情狀態是在同一主題中相得益彰的;而除了老白老烏這樣的愛情選擇之外,還有小鞋匠那樣,看透了「男人的問題是想得太少,女生的問題是想得太多」這樣無解的問題,於是決定一個人過的「精明人」……

中年人,逃不過上有老下有小,電影也探討了女性困境,關於婚姻,生育,以及和上一代下一代的關係,沒有深入,都是以調侃的方式應對,反而顯出女性的韌性與力量。困境擺在那,但不必苦大仇深,能笑談,自嘲,消解,四兩撥千斤,靈動輕盈地吐吐槽,懂的人其實自然也懂得她們在說的是什麼。

影片金句頻出,把一句句至理名言跟俏皮話似的蹦出來,沒有刻意的搞笑,卻讓人笑得停不下來。方言令人親近,又和人物環境極其貼合,換了國語,想想實在就會怪得很。

如果要解題「愛情神話」,那這裡沒有什麼驚世傳奇,倒不妨說是諸多關於愛情的「神對話」,話嘮一點不招煩,吳儂軟語裡還真有不少硬道理。

導演邵藝輝
導演邵藝輝是個90後,不是中年人,也並不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但隔著一層距離的提煉仿佛比當局者更多一份精道與準確。這是她的長片處女作,在拍電影之前,她因為北電導演系畢業生在賣電子煙的話題引起過一波關註。這段插曲,她在電影裡也做了自我調侃。這樣看來,創作者也許也不必在獨木橋上一條道走到黑的閉門造車,進入生活本身收獲的養料也許能種出的是更可口的果實。

電影的最後,男男女女們窩在沙發上一起看費裡尼的《愛情神話》,不知所雲,昏昏欲睡,消解的是藝術的權威,也是對愛情神龕上的想像。結尾是銀幕內外的人都看完一部電影,再品品自己生活,行動上恰好達成一種一致的互文。

不過,這部影片盡管口碑飄紅,大量的票房和口碑的產出還是集中在華東地區和一二線城市。這其中多少也有一些知識分子式的自嘲和中產式生活的共情門檻,這能一天到晚不用困於養家糊口、事業瓶頸、雞娃養老等中年危機,為了那份不用當飯吃的愛情隔靴搔癢的的文藝中年花花腸子,可能本身也是一份令人艷羨的「神話」了。
本期編輯 周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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