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牙/文
這是一個發生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事情：
我們車間的尤物文一直暗戀著喬小惠，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暗戀一個人，特別是暗戀一個女生。也許她並不是文學作品中描寫的那樣：什麼西施、什麼王昭君、什麼楊貴妃一類美人兒。而是實打實地在某一個地方或部位，有的甚至只是一個眼神，就足夠了。就能把你的魂魄吊在半空中，讓時光沖刷你一輩子。尤物文就是被喬小惠的眼，被喬小惠的睫毛，把他的靈魂給勾走了。時至今日，還丟魂失魄。有詩為證：
春天的雨
春天的雨，
有時像霧，
遮望了眼前的花花絮絮；
春天的雨，
有時像絲線，
串起了從天而降的珍珠；
春天的雨，
有時像潑出去的水，
奏響著朱買臣賣柴的典故；
春天的雨，
像風像霧又像雨，
你可捎上我那顆暗戀的苦楚……
春天，就這樣過去了。
尤物文還是沒有向喬小惠吐露自己的心聲，他好似一頭困獸被關在籠子裡，他的嘴巴卡住了，不能發聲……
有人說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對這種說法，尤物文嗤之以鼻：這種說法過於膚淺、過於俗套。
喬小惠的眼睛，是天之靈光閃爍那一瞬間，同大地之精華碰撞時的世紀產物，大又圓忽閃忽閃地，註目著人世間的萬事萬物；她那對眸子，仿佛是兩顆滾動的黑莓，卻又像兩顆天外來物的隕石，清澈而又深邃。深邃得讓人不可測，即便是數學最高獎項「菲爾茲」得主，也無解。
至於眼睫毛，好像一般人都不在意，似乎是小數點三位後可以忽略不計。事實卻恰恰相反：喬小惠那密而長的眼睫毛，同樣是上帝賜於的天下無雙的眼睛門戶。它被巧妙地鑲嵌在那對眼睛上方和下方，恰如一座帝王宮殿正前方的那對羅馬柱——頂著天，立著地。嚴防死守著天敵的入侵。
上天對喬小惠是毫不吝嗇的，同樣又是傾其所有的。他把五官之首給了她，同樣把白裡透紅的膚色也給了她。也許是老天在分配這些人體器官時，他老人家打了一個盹。少給了她那麼一點點個頭，就那麼一點點，也就形成了我們的惰性思維的——中等身材。
有了，已經足夠了。
喬小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尤物文自打第一眼看見她，就被她的眼，被她的睫毛深深地吸引住了。自此，而一發不可收拾……
內斂和不自信，是尤物文致命弱點。當他得知喬小惠出自名門後，他想好的種種開口的方案，嘎然而止了。
他只好將那熊熊燃燒的烈焰澆滅了，留下那麼一點點火種隱藏在心底。
他守在車間門口，等著她。他目送著她去澡堂；
他守在飯堂門口，等著她。「怎麼吃得這麼少？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吶！」他是這麼想，但沒有勇氣上去跟她這麼說；
他守在宿舍門口，等著她。看著她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時，他一陣揪心地痛。他想上去扶著她，那怕是假扶也好，但他不敢。只好看著她回到宿舍裡去了，他跟她同一層樓，他住這頭，她住那頭。
機會來了，他跟她同時抽調出來參加了文藝宣傳隊。她演喜兒，他扮演大春。一次，他和她一起回宿舍，她看他鬱悶的樣子，於是問：
」物文，怎麼不高興？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說來聽聽！」
他本想豁出去了，但他不能。門不當戶不對，像一座山阻隔著他和她。他只是笑笑說：
「怎麼不開心呀？只要能你在一起，我就開心！」
「沒有不開心的事，那就好！」這時，宿舍有人在叫她了，她對他嫣然一笑，就朝宿舍那一頭小跑過去了。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開心！」這句話，是他對她情感上最最頂了格的話語了。
多年以後，他覺得文藝宣傳隊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同時，也是被他白白糟蹋掉的不可再生和復制的時光。除了那句話，他再沒有突破。追根溯源，門戶之見是罪魁禍首。
春去夏來，嫩綠已變成了深綠。樹上的蟬鳴此起彼伏，空氣中的溫度，逐浪高了起來。盡管門戶不對稱，但尤物文心中的那份堅守和等待，依然未減，如同這蟬鳴下的炎熱天氣。不信，有詩為證：
夏日的蟬鳴
蟬鳴勾連著我思戀，
一聲聲，
一串串……
夏日是苦的，
夏日卻孕育親甜，
你在哪裡，
我就在哪裡——我的親甜，
日月星辰，
一年又一年。
據說，喬小惠已經交了男朋友。尤物文已經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他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破門戶的不對等、去決鬥，而頭破血流。他決定做她的影子，如影隨形是多麼愜意啊！他願換一個工種，變成她的保鏢，為她腳踢南山猛虎，手擒海底蛟龍，又是多麼的威風啊！他甚至想過變性，這樣就可以與她同床共枕，出雙入對了啊……
想著，夢著，顛狂著。秋天來了，應該說秋是收獲的季節，可尤物文沒有一點點收獲的感覺，更沒有意念中的突破。他奮筆寫下了一首秋賦歌：
秋賦歌
我倚著窗臺，
外面是一片片金黃，
我的企盼依舊在，
我的思戀愈發飽滿，
我將這一顆顆種籽懷揣，
一粒粒金黃……
我倚著窗臺，
外面的金黃已裝進我的行囊，
這金黃已沒了等待，
只有催生華發的思戀，
只有悲催的人生情懷。
我倚著窗臺，
望著你遠去北國的腳步，
我那苦苦思戀的茅舍頓開，
追尋著你，
追尋著你去紮營紮寨。
尤物文辦了停薪留職手續，他背著那一袋金黃，一路走一路灑下那飽滿的暗戀的種籽。縱使喬小惠不知道，他也無怨無悔。但是，他要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有這麼一個幾近瘋狂的人，暗戀著一個渾然不知的喬小惠，而且是一生一世。
2021.10.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