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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
長羨蝸牛猶有舍，不如碩鼠解藏身。
且求容立錐頭地，免似漂流木偶人。
但道吾廬心便足，敢辭湫隘與囂塵。
——白居易《卜居》
在京城做了二十幾年官，窮得連個房子都買不起。還不如蝸牛，一出生就自帶殼遮風擋雨呢，就連大老鼠都能自如地找到藏身之地，想想我真是沒用啊。要是有個房子有個家該多好啊，啥樣的都可以，我又不挑，哪怕周邊環境又吵又濕也行呀。
這是大詩人白居易的《卜居》，對房價的吐槽可謂相當精準，你看，連蝸牛都背個房子呢，我們連蝸居都難啊。看來，一線城市買房、租房之殤，古已有之。
「湫隘囂塵」出自《左傳》，說的是當時齊國晏子的居住環境不好，地面潮濕，而且周邊人太多太雜，吵吵鬧鬧影響他辦公和睡覺。齊景公打算給他改造一下，但晏子拒絕了。哪怕齊景公瞞著晏子進行了強拆，造出了一座大房子，晏子回來一看，依然要求恢復原來的樣子，周邊被趕走的居民也被請了回來。對居住環境，晏子無所謂，白居易也無所謂，因為，在首都買房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居易32歲正式成為公務員，在秘書省做校書郎，雖然薪水還可以，但也買不起首都長安的房子。那麼只能租房了，常言道，上班窮三年，剛入職的白居易也租不起長安市區的房子，只能在郊區租了幾間茅屋，這樣一來上班太遠，又要 「公車費」，於是又養了匹馬代步。
兩年以後，眼見著工作比較穩定，白居易就把老媽和弟弟接到一起，但租的房子裡住不下那麼多人，於是一咬牙，跑長安下面的渭南縣買了一棟房給媽住，自己平時還住在出租房裡，上下班在出租屋裡，節假日就去渭南家度假。相當於我們現在北京上班住在河北，上海工作住在昆山……
就這樣過了十幾年，官場起起落落，白居易在各地當官，也曾做到過市長，終於在五十歲那年，攢夠了錢，一狠心在長安買下了第一棟經濟適用房，成為了首都有房一族。後來，白居易又在東都洛陽買了套豪宅，成就了晚年的瀟灑。
長安米貴，房子更貴，確實居大不易
比起白居易，詩聖杜甫、詩豪劉禹錫、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面對房價更無能為力。杜甫一生買不起房，在成都被資助了座茅屋，還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劉禹錫仕途也不順利，幾次搬遷以後，住進了著名的 「陋室」，傲嬌地寫下了 「孔子雲：何陋之有」來寬慰自己；文豪韓愈當過京兆尹，相當於現在的首都市長，又做過禮部侍郎，待遇也不低，但也是租了大半輩子房，到了晚年才買了套小住宅，不過已經很知足了，於是寫了首 「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此屋豈為華，於我自有餘。」辛苦三十年，終於買了套房，雖然不豪華吧，但我覺得很滿足，夠了夠了！
唐朝中後期高級公務員買不起房，宋朝也一樣。宋朝首都開封的房價地價，跟現在的北上廣沒啥差別，用目擊證人北宋詩人王禹偁的話說： 「重城之中，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什麼是寸土寸金，這就是了。
地價貴成這樣，京漂人員都很無奈，歐陽修開口就說： 「嗟我來京師，庇身無弊廬。閒坊僦古屋，卑陋雜裡閭。」買不起房，只能租房住了， 「僦」是租賃的意思。歐陽修的仕途還算順利，一輩子當到過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兵部尚書，可以說是地地道道的宰輔之位，高級公務員。但對於首都的房價，還是只能望房興嘆，住住公租房。而歐陽修租住的 「古屋」周邊環境怎麼樣呢？ 「鄰註湧溝竇，街流溢庭除。出門愁浩渺，閉戶恐為瀦。牆壁豁四達，幸家無貯儲。」——三個字，臟亂差。末了又感嘆，幸好自己家窮，所以哪怕房子差得沒啥安全措施，小偷也不願意光顧。
人到中年，歐陽修忽然也開了竅，發現炒房賣房是個暴利行業，於是跑到安徽阜陽購置了一棟二手房，自此以後，當上了房奴。首都的房子買不起，二三線城市還是可以發展的，此後，歐陽修一心撲在 「房事」上，二十年間，在阜陽買了一百多間瓦房，變成了大地主，包租公。
歐陽修在北宋官場上提拔了不少人，比如唐宋八大家中的另三位——三蘇。但進京當官之後，三蘇也就成了漂在京城的租房一族。老爹蘇洵雖然一輩子沒啥積蓄，但很豪氣，一入住開封就找二哥蘇渙借錢買了套大房子。但自此卻苦了兒子，蘇東坡成為了房奴，幫爹還了大半輩子的 「房貸」。還完了債，他也要安置一家老小，於是找弟弟蘇轍借錢，終於買了套房。可這樣一來，又把弟弟逼得自怨自艾： 「我生發半白，四海無尺椽」 「我老未有宅，諸子以為言」，我一把年紀了連個房子都沒有，兒子們經常拿這個說事兒啊。大概是因為自己都沒房，還把錢借給了大伯父，一幫兒子們不滿意吧。三蘇一家真是拉拉扯扯，縫縫補補度過了大半生。
老蘇買房大蘇還貸，大蘇買房小蘇出錢……好在小蘇晚年終於圓了房奴夢。
不過，蘇轍後來仕途不錯，做到了門下侍郎、尚書右丞，終於也開啟了房奴人生。花了畢生財產，購置了 「卞氏宅」 「南園竹」等一百多處大小宅子，搞得 「盎中粟將盡，橐中金亦殫」，雖然覺得自己 「我老不自量，築室盈百間」，但最終還是慶幸買了房， 「堂成鋪莞簟，無夢但安眠」，有了房子畢竟住得安心啊。
南宋大文豪陸遊對房子也很絕望， 「猶愧先楚公，終身無屋廬」，唉，一輩子買不起房啊。
買不起，就只能租吧，但租房也有各種煩心事。
第一，不穩定，房東想漲價就漲價。比如杜甫就被逼得 「奈何迫物累，一歲四行役」，一年之中搬了四次家，本來文人們書就多，搬一次家真是傷筋動骨啊；
第二，租房環境差。如陶糓描述中所說 「四鄰局塞，半空架版，疊垛箱籠，分寢兒女。」租的房子特別小，但是沒錢，只能自己動手改造，於是，很多人把房子攔腰隔成了小復式，下面大人住，上面給子女住。上面空間太小，也放不下什麼床和炕，只有堆點箱子櫃子，讓他們當床睡。可見當時人蝸居的困苦和憋屈。現在北上廣所謂的 「復式公寓」，大抵也是這樣；
第三，房價行情不穩定。比如，宋朝的宋綏和兒子宋敏求倆特別喜歡讀書，家裡藏書三萬卷，父子倆也比較慷慨，把自家當成圖書館，允許各位士大夫們來借閱。於是，不少士大夫和讀書人為了方便借閱，就都在他們家汴京春明坊一帶租房子，由於來的人太多了，出租房供不應求，包租公包租婆們見此形勢就開始狂漲房價，以至於這一帶的租房價格比周邊貴了一倍多。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是買不起房，或辛苦了大半輩子才能耗盡家產買棟房子的，先秦時期，就有各類卿大夫或家臣兼並土地，成為大地主。西漢時期，權貴們動輒封邑多少戶，錢越來越多，買房買田地的占地面積也越來越廣，日子久了，平頭老百姓只能成為家仆或佃農。於是，大漢開國不久呂後就下達了限購令， 「欲益買宅，不比其宅，勿許。」（《二年律令·戶律》）。想買第二套房，必須跟原來的房子挨在一起。因為挨在一起住多數都是一家人，一個宗族的人，那麼，房子只能用來住，而不能用來炒了。
東漢時期，可謂是權臣外戚的天下，跋扈的外戚奢侈無度，比如大將軍梁冀和老婆孫壽的奢侈程度就讓人想像不到。梁冀的大女生是漢順帝的皇后梁妠，小美眉梁女瑩是漢桓帝的皇后，因此，一家族飛黃騰達。漢桓帝即位以後，更是順手就給他增了一萬戶封邑，加上他原有的，一共三萬戶。於是，梁冀開始狂買房造園子，據《後漢書》記載，他的家： 「堂寢皆有陰陽奧室，連房洞戶。柱壁雕鏤，加以銅漆，窗牖皆有綺疏青瑣，圖以雲氣仙靈。台閣周通，更相臨望；飛梁石蹬，陵跨水道。金玉珠璣，異方珍怪，充積臧室。遠致汗血名馬。又廣開園囿，采土築山，十裡九陂，以像二崤，深林絕澗，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
什麼意思？梁冀和老婆孫壽各種占地造房子，互相比賽看誰的更加豪華，於是造出來的院子美得不像話，既在鬧市，又幽深雅靜，房屋相連，柱子和牆壁上都塗金漆，窗戶上畫著仙女和漂亮的花紋，亭台樓閣之間互相連通，可以登高望遠，屋子裡的金銀珠玉，奇珍異寶更是數不勝數。除此之外，倆人又到處建造園林，在園子裡仿照深山的天然景區，有樹林，有山泉，還有真實的飛禽走獸在裡面奔走，比國家動物園都豪華。真是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
這樣的情況下，怎麼能不出限購政策呢。唐朝也有限購令： 「天下諸郡，應有田宅產業，先已親鄰買賣。」（《唐會要》）。想買賣房子和地皮，先問鄰居同不同意，算是增加了一戶買多套房的難度。
可即便如此，房價和限購令依然難不倒大土豪們，辛苦奔走掙扎在買房線上的，永遠是窮苦人民。但，痛苦且掙扎著，衣食住行是人類生活的必需品，吃喝玩樂之餘，我們還是要努力買房住上舒坦的大床啊！
值班主編 | 曲飛 值班編輯 | 小窗 主播 | 水滴
這是第 143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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