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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月端午佳節將至,京都好一番熱鬧。
只是這鸞星閣初來乍到的白冰人,沒有心思入鄉隨俗,不去理會市井喧嘩,一心隻把手中的花名冊翻了又翻。
這冊子乃是白徹從京都金鳳媒婆手中花高價購得,城中所有適齡女子的家世品性幾乎都被記錄其上,旁邊還配有專門的畫師臨摹的小像。
「姚家獨女姚端午,蕙質蘭心,溫婉賢良,彈琴寫詩,作畫女工……皆出挑……」
滿篇的溢美之詞,似乎將人捧上了天,卻唯獨不談外表相貌,更是不見臨摹小像。
白徹蹙眉正琢磨其中蹊蹺,欲要喚來一位媒探打聽情況,卻被方圓誤以為仍生怨氣,一把拖住腳跟動彈不得,拉扯之間忽聞堂前有人呼喊一聲:
「白冰人安在?我要做媒!」
白徹聞聲,趕緊使了個大勁兒將方圓甩開,休整衣裝準備迎客,卻在見到這客人第一眼時便心涼半截。
許府尹獨子許沐舟,京都第一紈絝,冰人保媒黑榜榜首,雖是初次碰面,然臭名遠揚,隻被白徹認作舊相識。
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縱使白徹升級心切,也謹慎不敢吞下這根難啃的骨頭,指不定這位少爺一時興起,倒把旁人一塊兒玩弄進去。
「不巧了,許公子,」白徹後退一步行禮,恭謙委婉,「最近入伏炎熱得緊,我鸞星閣正商量著閉店休息幾日……」
「真的?」一旁的方圓倒是來了精神,「那我這便去福緣樓訂位子……」
說罷,方圓極沒眼色,笑嘻嘻同白徹伸手示意支些銀兩,白徹心下暗罵一句,於外人跟前又不好發作,無奈只得慢吞斯文地去取腰間荷包,不料這許少爺倒是爽快,直接掏出一錠金子扔在方圓手裡。
「京都上下,我能信得過的便只有白冰人了,」許沐舟心照不宣,沒有戳破白徹說辭,看著真誠,「麻煩白冰人加個班兒,事成之後仍有犒賞,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兒……」
京都人多口雜關係亂,這許少爺哪裡是隻信得過他,分明就是全城的媒婆都不肯接單才輪到他,白徹對此心知肚明,且對上一樁媒心有餘悸,身體卻是不受控制,誠實地將那錠金子飛快地揣進懷裡。
南楚冰人等級制度森嚴,促成一對為銅雀,五對則得兩隻銅雀,十對升級為銀鳶,二十對則得兩隻銀鳶,促成三十對媒且媒金累計五百兩方可得金鳳冰人稱號,而若要贏得冰人界的最高榮譽金鳳凰,則是要促成四十對媒,媒金也必須超過五千兩。
私媒若想獲得官媒的候選權,做媒升級是唯一門路,眼看著京都官媒明年就要換屆,白徹必須在一年之內達成金鳳凰封號,這也難怪見錢眼開。
「方圓,將花名冊拿來給許少爺相看……」白徹吩咐方圓,言語間也示意正式應下這單生意。
「不用費事兒,我已有心儀女子,」許沐舟大手一揮,盯著白徹手中花名冊的飛頁眼中放光,激動一指,「我就說與白冰人有緣,你手上拿的,可不正是我要求娶的姑娘……」
「姚家,姚端午?」
2
「許家,許沐舟?」
與此同時,福緣酒樓二層的包廂裡,秦以沫正對著滿桌的吃食大快朵頤,聽聞身旁蒙面女子道清煩憂,登時一口氣沒喘上來,被黏糊糊的打糕糊住了喉嚨。
「秦姑娘,喝口水順順……」
蒙面女子善解人意地遞過來一杯茶水,被秦以沫一飲而盡,可說起話來還是含含糊糊: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整日流連妓房瓦舍的京都第一敗家子,他……他發了瘋似的要娶你?」
女子蹙眉,微微點頭。
秦以沫發愁:「可……可這跟我之前遇到的情況不太一樣啊。」
從前秦以沫隻接替嫁訂單,往往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水到渠成,新娘不幹最後覺醒要逃婚這才找她替嫁,可今日這個姚家姚小姐的囑托卻是早得很,兩家還沒定親呢,便來找她毀親了。
如若對親事不滿意,大可不必答應啊,這姚端午的父親,是城南私塾的姚先生,京都上下有名的開明人兒,況且亡妻早逝,更是對這個獨女自幼起百般呵護,疼愛有加,又怎可能逼著她嫁給許家呢?
再說這兩個不相關的年輕人,又怎會突然被這樁親事纏身,從頭到尾也過於蹊蹺了些,秦以沫雖俠義心腸,好助人為樂的同時再賺些銀子,可到底還是不敢專給自個招惹麻煩,尤其是這京都府尹許家,更是個不好相與的怪碴兒。
正如是想著,忽聞身旁姚姑娘一聲啜泣,即刻便要梨花帶雨,秦以沫最見不得此番陣仗,連忙放軟聲音,連喚了好幾聲的好妹妹。
「有話好好說便是,你一哭倒像是被我欺負了一般……」
這姚端午不聽安慰,反倒是越哭越厲害,不成想淚水打濕蒙臉的面紗,令這藏了許久的容顏若隱若現,都說這姚家千金是個百年不遇的醜女,可秦以沫透著面紗探頭仔細一瞧,倒是覺得這姑娘生得有鼻子有眼,尤其是這一張嚶嚶小口……
未等秦以沫欣賞個盡興,姚端午帶來的丫鬟忽然擋在身前,這丫鬟生得體格壯碩,將姚端午擋得嚴嚴實實,一絲不露,眉目間更是少有的凌厲兇狠,令秦以沫這樣的人看了都不寒而栗,實在敗興。
這哪裡是丫鬟,說是女保鏢還差不離。
秦以沫正如此心想,這女保鏢卻忽然開口說話:「秦姑娘口口聲聲要提高女子地位,保障女子婚姻自主,可不過也只是幫人逃過幾次婚,杯水車薪罷了,如有不合適的親事,為何不能從一開始就糾正這個錯誤呢?」
秦以沫一愣,不想這丫鬟生得面色不善,說起話來更是條理清楚,且有咄咄逼人之態,雖其中有幾番道理,但也惹得秦以沫心下不悅,語氣不佳:
「你這丫頭這般能耐,想要糾正錯誤為何來找我呀?這麼關心你家小姐,你替她嫁給那敗家子不得了?」
「你——」
這丫鬟被嗆聲,剛要再理論一番,倒是身後的姚端午理好衣裝,又露出頭來出聲制止:「五月,我們是來請秦姑娘幫忙的,理應客氣些……」
姚端午不愧是書香門第千金,說起話來溫聲細語,姿態端莊有禮,一言便叫這丫鬟五月低頭認錯,也令秦以沫戾氣全消,心有動容。
「姚小姐這丫頭話糙理不糙,若能幫姚小姐一把我自然是樂意的,可你們二人這情況特殊,我實在不知該做些什麼?」
總不能叫她出手去將那許沐舟暴揍一頓,勒令他不準再胡攪蠻纏,雖然這少爺平時風流作惡、罪有餘辜,可人家老子畢竟是這京都行政的一把手,縱使秦以沫膽大包天,也得好好掂量不是?
「近兩月,許沐舟找遍了京都所有的冰人,幾乎快將我家門檻踏破,又全都被爹爹給趕了出去,」姚端午開口解釋,「可他還不死心,我便想約個時間借機同他把話說清楚,也好叫他另謀親事,不必在我身上白白耽誤時日……」
秦以沫登時便明白,南楚單身男女私會論起婚事,須得有第三方在場,而她秦以沫既是女子,又有功夫傍身,既有「小祖宗」威名,又有「被廢七公主」的先天條件,不僅令這許家少爺不敢招惹,更能當場搞搞破壞,事半功倍,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她都是這場會面第三方的最佳人選。
從前秦以沫為何就沒想到,她竟如此有做「電燈泡」的潛質呢。
「明日申時,城北花田,我必須同許沐舟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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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申時,城北花田,我必須令姚端午改變主意,」鸞星閣中的許沐舟眼底放光,躊躇滿志,激動地拉起這另一個「電燈泡」的手來,「白冰人,就靠你了。」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許沐舟深知自己無論是名聲名望還是個人條件,都不咋地,一時之間竟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眼前這個男冰人身上。
白徹此時雖淡定不改面色,實際上內心也是惴惴不安,糾結自己此番鋌而走險到底值不值當,看見許沐舟一臉認真憧憬的神色倒也心有觸動,決心拿錢辦事,盡力幫他一把。
或許這海王收心、浪子回頭,從前花心紈絝的許少爺果真就遇到真愛了呢?理應也算得上是一樁好媒。
不過,白徹忽然想起,這許沐舟不是出了名的顏控?
曾經逛遍青樓楚館找不到一個滿意的姑娘,愣是拿了女子衣裙首飾自己扮上,在城南的城樓上喝了一晚上的酒,看呆了守衛兵將的眼,更是令這滿京都的花季少女都黯然失色,隔天清晨便被許府尹拉回家,痛打一頓足足休養了兩個月才好,這樁趣聞當年可是從京都傳到了洛陽。
白徹正心下納悶,忽有手下媒探過來小聲傳話:「這姚家姚端午可是京都有名的醜女……」
姚先生滿腹經綸、書生氣度,從前可也是翩翩公子一個,京都無數適齡女子上趕著要嫁,誰知他偏偏選了姚夫人那個學識品貌樣樣不如意的醜婦,倒也不顧城中風言風語。
姚先生對這姚夫人百般關心呵護,二人婚後生活恩愛,不久便於五月初五誕下一女,取名姚端午,可惜也是相貌不佳。
聽聞姚夫人每每看向女兒時,都會自責落淚,再加上別的病症,憂思過重,早早便留下孤女撒手人寰。
至此,這姚先生便更加疼愛這個女兒,又當爹又當媽,至今未曾續弦,傾盡全力教會姚端午各種才學本領,但嚴格管制她出府,必要時出門也必須遮面示人。
於是這京都鮮少有人真的見過這神秘的姚家女兒,謠言卻越傳越邪乎,有說這姚端午長了三隻眼睛兩張嘴的,更有人說這醜女會妖術,專門蠱惑美男子。
「屁話!」許沐舟耳力不錯,將媒探與白徹的這兩句竊竊私語全聽了去,登時發脾氣便罵,「一群沒眼光的,姚姑娘若是醜女,那他們各個都是《山海經》裡的老妖怪……」
白徹聽他語氣倒不像是在玩鬧,更何況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膚淺到只看臉的許少爺怕是八輩子也不會求娶一個醜姑娘,難不成,這姚家的小姐果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大美人兒?
「許公子,可是見過姚小姐真容?」
「那是自然,」許沐舟頓時來了精神,興奮地與白徹解說,「端午姑娘花容月貌,彈得一手好琴,又作得一手佳畫,這才令在下一見傾心,再見傾情……」
我長相醜陋被眾人嫌棄,俊朗公子卻踏破我家門檻,執意求娶
南楚一年中大型節日不多,而端午節又正值將熱未熱,盛夏之前的舒爽時節,京都民眾格外重視,有的提前一個多月就開始操辦節日祭祖,城中處處洋溢著熱鬧氛圍,南山半山腰的青雲觀今年就第一個組織起祈福廟會。
青雲觀向來以求姻緣靈驗出名,這祈福廟會也就被京都百姓默許成「大型男女相親場」,適齡男女趁著祈福祭祖相看意中人,若是真遇上看對眼的回家回稟父母,便能去請媒人登門,提親納彩,一場廟會下來,少說也能成個七八對。
京都少有的青年男女集會,許沐舟自然不會錯過,本想著釣個靚麗少女一塊兒蹉跎歲月,誰成想倒先把自個兒給陷進去了。
「端午那日便如同一位從天而降的仙女,端坐在高腳樓上彈奏古琴……」許沐舟目光迷離,一邊描述一邊回憶,滿臉的癡漢笑。
姚家掌上明珠一年到頭足不出戶,可從十歲起便每年來這青雲廟會主禮奏樂,當然,姚先生也絕不是輕易便放姚端午出來的。
聽聞在姚端午幼年時,門外便有癩皮道士給她算命,隻說五月初五生人乃是不祥之兆,若想逢兇化吉,須秉承善心,多為神明禱告,多參與宗教祭祀,最後再下嫁一爛桃花將其修正,方可洗淨浮沉,安樂一生。
起初姚先生隻當這道士胡言亂語,並不理會,可沒過多久姚夫人便害了病歸西,這便讓他悔之莫及,至此在每年端午前後,便準許姚端午自由出入,去各大廟會祝禮獻藝,青雲觀那日,便是姚端午於高腳閣樓的二層為香客們彈奏古箏。
「那把古琴是前朝遺物,我尋覓數年不得,卻識得它的音色,」許沐舟閉著眼,滿臉陶醉,「她那日彈的是《相見歡》,婉轉婉轉,卻又透著股難掩的哀調,像是禱告,又像是呼救,我便立刻上樓去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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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觀特意為這位姚姑娘在高腳樓上設了屏障,裡三層外三層的素白紗帳將人遮擋得嚴嚴實實,別說是臉,就是連一根頭髮絲兒都看不見,這才令姚先生放心下來。
有眼色的都知道默聲聽曲,非禮勿視,可許沐舟偏偏就是這京都最沒眼色的混小子,三下兩下便支開小廝,自己從樓側鑽了進去,上來便拽著人家不撒手,嘴上神神叨叨什麼高山流水、知音難覓雲雲。
「實不相瞞,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無禮之人。」姚端午在這頭兒與秦以沫抱怨。
「豈有此理!姚小姐放心,」秦以沫出言安慰,「明日把話說開便好,他若是還繼續纏著你,我見他一回打他一回……」
「倒也不必,」丫鬟五月突然又出來插嘴,說到一半支支吾吾,「畢……畢竟他父親是京都府尹,若是動粗打傷人可就麻煩了……」
秦以沫不以為然:「你一個丫頭怕什麼,出什麼事有本姑娘頂著呢。」
「我……我也是為我家小姐的名聲著想……」
也是,這姚端午可還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與成天在洞房裡摸爬滾打的秦以沫自然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這裡,秦以沫難為地服軟:
「行吧,我盡量忍著不同他動手。」
說這話時,秦以沫還未察覺,按兵不動對她來說,該是一場怎樣痛苦的折磨。
「我去,什麼情況?」
城南花田,準時而至,幾人面面相覷,一時場面尷尬。
秦以沫心中納罕,不是說這是個「斷舍離」的分手局?為何對面還帶了個媒婆,還偏偏是那個與她頗有淵源的白冰人?本以為上次高家一事已經令他長了教訓,為何這人又做起這強人所難的買賣?
自然,無獨有偶,愛與恨都是相互的,再次見到這個京都南北、無處不在的小祖宗,白徹盡管表面淡然自定,天靈蓋卻是控制不住地一激靈,登時便犯起偏頭痛,心臟更是猛然抽搐了一下。
之前在洛陽所做的二十九對親事格外順利,不過都是等待這金鳳冰人的最後考驗,而對白徹而言,冰人生涯中的致命一擊,絕對是秦以沫給的。
想必今日,又是一場惡戰。
「多諷刺啊白冰人,」許沐舟看著對面的蒙面女子,難得的一聲冷笑,「我滿心希冀地規劃著將來,卻不想人家是來同我告別的……」
連秦以沫都帶來了,態度簡直不要太明顯。
許沐舟本就生了一雙桃花多情的眉眼,此刻望著愛而不得的意中人,嘴上是非主流的傷感語錄,眼底更是溢出可憐巴巴的悵然愁緒,別說是姚端午,連秦以沫看了都泛起母愛,心中默念告誡幾聲狗改不了吃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既然許少爺也清楚我們姚小姐的心思了,那就好自為之,今日也就不必再談下去了……」
「談,為何不談,」白徹輕笑上前,堵了秦以沫的話頭,「春櫻正盛,許少爺在前面的涼亭處備了茶水點心,煩請幾位姑娘移步。」
秦以沫本不想應,可抬頭卻見許沐舟對著丫鬟五月使了個眼色,五月扭捏糾結片刻,還是扶著姚端午走向涼亭,秦以沫無奈只得跟上,臨行前故意斜了白徹一眼,又跳起來撞他的肩膀搶他的路。
白徹隻當她是小孩子耍脾氣,微微一笑以示回應。
畢竟,男人嘛,還是得靠實力說話。
於是,在幾人於涼亭落座後,白徹即刻便領著許沐舟開始了今天的表演。
半個時辰,連口水都沒喝過,一口氣說了上百條二人般配的理由,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從生辰八字論及前世今生,愣是把許沐舟一個吃裡扒外、一無可取的叛逆官二代誇成了不慕名利、追求自由、崇尚夢想、堅持真愛的人間清流,看得人是瞠目結舌,聽得人是暈暈繞繞。
連秦以沫也不得感慨一句,白徹的業務能力屬實是挺強的,他們這行不光整天做嫁衣吃狗糧,更是得昧著良心瞎白話,還真是屎難吃、錢難賺吶。
「所以,」又過了半個時辰,白徹終於發起辯論總結,「如此一個心思純良的大好青年,願意為了你改頭換面,奮發向上,姑娘還有何不願意的呢?」
「願意啊,」秦以沫起身鼓掌,故作諷刺,「願意!白冰人巧舌如簧,顛倒黑白的本事著實是高,別說是姚小姐,聽得我都想一塊兒嫁了得了……」
許沐舟聽不出好賴話,偷笑著推搡:「別鬧……」
良久不曾說話的姚端午卻漠然開了口:「許少爺縱有千般萬般好,可我不愛他,白冰人可有法子?」
白徹被她一問,難得窄小起來,心下想著情啊愛啊屬實幼稚,成婚不過門當戶對,合乎禮節便可,哪來這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可這番話到底還是被他心虛著咽下去,最後隻坦誠吐出幾個字:「在下……沒有法子。」
許沐舟一聽著了急,無論是姚端午的「不愛」還是白徹的「沒有法子」,他都不願相信,慌張之下拉起姚端午的衣袖不肯撒手。
「端午,此事便沒有回旋餘地了?你爹那邊不同意我們再一起想辦法不行?我早已發誓此生非你不娶,你忍心看我打一輩子王老五兒?」
誰想這一向溫婉端莊的姚端午壓根不吃他打滾耍賴這套,反而手上決絕猝然發力,直接扯下許沐舟的胳膊,厲聲說了句:「公子,自重!」
「公子」稱謂,可以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來客,也可以是城外素未相識的阿貓阿狗,比起那一口一個甜得發膩的「端午」,自然顯得無比疏遠。
許沐舟被扯開的手就那樣尷尬地停在半空,似乎忘記收回,似乎不肯收回。
母胎單身,一心只為他人做嫁衣的白徹,見狀沉默不語,心中更是想不通,為何人們總是上趕著去嘗這愛情的苦滋味,她不愛你,那你去找別人就好了呀。
而一旁情感經歷豐富的秦以沫,見到此情此景卻是感觸頗多。
「這世間吶,你愛我,我愛他,總之是愛不到一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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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沐舟仍然激動否認,又似乎突然想到什麼,開始興奮地描述,「端午你是愛我的,你若不喜歡我,為何將那《相見歡》的琴譜轉贈給我……」
「我何時贈過你琴譜?」姚端午像是沒了耐心,轉手就是一扒拉。
「你忘了?廟會第二日你便派五月來找我,」許沐舟著急地指著五月解釋,更是補充,「你還說知音難覓,教我如何挑選好琴,我們還……還借畫稿通訊……」
許沐舟手舞足蹈地說著話,果真就從懷裡掏出來一沓子畫紙,紙上以畫代字,似乎畫了好些樂理,又不乏許多日常娛樂之事,單看這些畫,可不就是小情侶打情罵俏的把戲。
眼看著姚端午沒了話說,面紗之下的臉色無從得知,可一旁立了許久的丫鬟五月卻是肉眼可見的不自在,令白徹一下猜中了這裡頭的七八分。
「前頭花開正盛,不如秦姑娘與在下一塊兒去看看?」
秦以沫正要上前追問其中隱情,卻被白徹及時拉了一把,暗示她閃人,給小情侶一點單獨相處、坦誠相待的空間,這本就是男女私事,秦以沫自知不該多湊熱鬧,便也心領神會地答應了白徹的邀約。
「誒,五月,一起去賞花!」
秦以沫見五月依舊沒有眼色地擋在二人中間,便善解人意地要將人支走,可五月卻是個死心眼的,賴在原地不動,口口聲聲:「我……我要守著我家小姐!」
「哎呀,你家小姐有人守著,丟不了……」
秦以沫一邊好言勸說,一邊用力拽人,可五月體型龐大,愣是在原地紋絲不動。
「姓白的,你也不來幫幫我……」秦以沫齜牙咧嘴地喊人。
白徹猶豫片刻,也只得為雇主行個方便,清清嗓子,整好衣裝,顧不得君子姿態,也跟著秦以沫做起這傻了吧唧的力氣活兒。
可誰知,這五月力大如牛、堅若磐石,並未受丁點兒影響,倒是令白徹汗顏又被對面的小祖宗嘲笑一番。
「你們要走便走,我要在這裡守著小姐……」
「五月,」還是許沐舟發了話,語氣溫和哀求,「你先自己去玩會兒,我和你家小姐說會兒話……」
五月看向許沐舟時神色龐雜,幾度欲言又止,又轉頭看了她家小姐一眼,終是含怨從涼亭裡退了出來。
秦以沫此時倒與白徹意外地心照不宣,察覺出五月這丫頭與許沐舟關係匪淺,身上定然藏著秘密。
「五月,你說這許沐舟不過就是仗著他爹的勢力混吃混喝,讀書不在行,吃喝玩樂倒是樣樣不用學,這樣的浪蕩子自然配不上你家小姐……」
三人並行在花田小路中,各自心懷鬼胎,無一人安心賞花,秦以沫急性子最先按捺不住,故意挑起話頭,正中下懷般引起五月反駁。
「他不是浪蕩子,你們又不了解他,不愛讀書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錯處,」五月貼心地為這許少爺辯駁,還不忘找補一句,「他與……我家小姐也沒有誰配不上誰一說,不過就是有緣無分罷了……」
「聽五月姑娘的意思,倒像是知道其中隱情?」
白徹適時摻和一句,卻引發五月的警覺,她皺起眉頭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左右眼巴巴盯著她的二人,有「餓狼撲食」既視感。
好在這「待宰羊羔」模樣雖生得不起眼,腦子卻沒被豬油糊住,反應到不對勁後,反而鎮定地調侃起身側的兩匹「餓狼」。
「你們一個保媒冰人,一個拆婚專家,怎麼到了我這兒,卻是一唱一和,像是一夥兒的?剛剛便看你們二人在那涼亭裡眉來眼去,難不成,我家小姐和許少爺機緣巧合所托之人本就是一對兒,這才有了這出「婦唱夫隨」?」
小蹄子伶牙俐齒,倒不像個內院丫鬟,三言兩語就把秦以沫難為得夠嗆,氣紅了臉色,嘴上卻反駁無力,叫那丫頭乘了上風,一時得意又將話頭對準白徹。
「白冰人牽線搭橋了多少對有緣人,也是時候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我看秦姑娘便是個不錯的,一個說媒一個毀親,婚慶一條龍,合適得緊……」
白徹聽到這番輕薄調侃,臉上倒是並無怒色,反而輕笑一聲,極為隨意地一語道破對方心思:
「五月姑娘急著打岔,可是心虛?」
五月神色一變,本就陰戾的五官顯得更加扭曲,嘴上卻仍是平靜的語氣:「我有什麼好心虛的,總之這門親事成不了,日後我們幾人也就無緣相見了,我知道二位都是聰慧敏思之人,可這是我家小姐私事,還是不必過多追問的好……」
「總之,這門親事成不了……」五月喃喃又重復了一遍,語氣中是化不盡的悲惜,似是對著秦白二人解釋,又像是在給自己洗腦。
「成了!成了!」這頭五月話音剛落,就又聽見那邊許沐舟揮手大喊,「端午答應我啦……」
三人一齊怔在原地。
人生劇本的情節,未免過於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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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徹的操持下,許沐舟與姚端午的婚期很快就定下了,許家老頭看著兒子能娶到姚家的閨女自然是歡心,可這姚先生為何也能答應得如此痛快,倒叫人生疑。
「許是這姚先生是個女兒奴呢?」秦以沫捏了塊綠豆糕扔進嘴裡,邊咀嚼邊和白徹說話,「那許沐舟本性不差,如今也願意洗心革面,姚小姐又滿心喜歡,她爹自然也就成全了……」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可信?」白徹抿了口茶,接著反問道,「城外花田那場烏龍,不覺得可疑?」
「女孩兒的心思白冰人不懂,欲擒故縱的手段也說不定呢?」
「你若是鐵了心裝傻,那今日這茶水也算是我白請了……」
秦以沫聞言抬頭,不大樂意地將點心又扔回盤子裡,語氣無奈道:「人家已經定親,上回的傭金又分文不少,我不便再摻和……」
白徹調侃式說服:「這檔子事,秦姑娘從前摻和得還少?」
秦以沫皺眉,倒是覺得今日白徹反常得緊,從前他不是還勸她不要作亂多管閒事,怎麼今日卻像是唯恐親事不亂似的,主動來招惹她。
意識到這可能是場鴻門宴,秦以沫趕緊擦了擦嘴,問道:「這門親事成了,你便是南楚唯一的金鳳男冰人,風光無限,為何還要自找麻煩,不管不問、稀裡糊塗不也就過去了麼?」
白徹放下茶杯,一臉正色:「婚姻大事,怎可糊塗……」
秦以沫聞言一時汗顏,反省自己從前滿口大義,卻在這時犯起迷糊,反被一個冰人口頭教訓。
「那你說,」她改變立場倒是迅速,「我要怎麼做?」
白徹本就是為了確保這門親事萬無一失,不再出現不必要的紕漏,這才來找秦以沫商量,此時見她三言兩語便倒了戈,一時得逞傲嬌地展開折扇一遮,才附到她耳邊說:
「我要你看緊五月。」
許沐舟是個喜形於色的直腸子,若有陰謀必然是被忽悠的那一方,姚端午極少現身,定親之後更是閉門不出,這唯一的線索便只有她的貼身丫鬟——五月。
況且,不論是五月的言行舉止,還是她和許沐舟之間的眼神交流,對於一個丫鬟來說,一切都太反常了。
秦以沫受了委托,也因為自己疑心,便不再怠慢,一心想要查清其中來龍去脈,整日守在姚府周圍觀察府中人的動向,尤其一雙眼睛,快要長死在五月身上。
婚期一天天臨近,轉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生辰這日。
城中盛典,市井繁榮,許沐舟終於等來未婚妻特許出門的日子,早早便來姚府迎接,只是未婚男女不得單獨相處,須得媒人實時作陪。
白徹做慣了這檔子生意,無比自然地立在許沐舟身側,與他一同向姚先生恭敬行禮,卻被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秦以沫吐槽:
「這腰倒也不必彎得這般低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姚家的新女婿是白冰人呢……」
白徹搖頭笑了一聲,靠近小聲問道:「事情進展如何?」
「我辦事兒,你放心,」秦以沫得意洋洋地昂起頭,又見那許姚二人要攜手出發,拽起白徹便走,「咱們路上說……」
一路上熱鬧非凡,有賣藝雜耍,有小吃早茶,許沐舟一個十裡八鄉有名的情場高手,此刻卻像個初次同人約會的愣頭青一般,將那鮮艷的發釵簪花胡亂地插滿姚端午的發髻,險些壓壞人家的頭。
姚端午今日沒戴全副武裝的鬥笠,而是隻蒙了一層白色的薄紗,露出一雙好看卻無神的眼睛,偶爾彎彎眼角,看向許沐舟的次數都不如身後的五月多。
「你是說,五月身上並無異常?」
秦以沫皺眉,思忖許久才又說了句廢話:「五月這丫頭,說正常也正常,說反常倒也反常……」
原來秦以沫跟蹤五月的這段日子,發現她幾乎每兩三日午後都要喬裝出門去見許沐舟一次,有時帶琴譜畫稿,有時帶點心吃食,隻說是小姐托她轉交,便會令許沐舟開心半日。
雖只是托交物品,可每次二人有說有笑,都要待上半日之久,許沐舟詢問姚端午日常喜好,五月便一字不差告訴他,談及畫技琴藝,五月也能對答如流,說到盡興時還會忘記時間,全然一副知己模樣。
「尤其昨日,」秦以沫神神秘秘,煞有其事地給白徹講解,「許少爺實在看不下去,親手給五月修了眉……」
白徹一驚,覺得這番行為親密得緊,但又說不上哪裡不妥。
許沐舟平日最看不上醜態之人,如今也會愛屋及烏?還是說……
「還有一點,」秦以沫又補充,「五月雖回回能與許沐舟相談甚歡,可日日回府路上都神色大變,苦大仇深地繃著一張臉……你看,就如同現在……」
白徹聞言向前望去,果真就見五月滿臉沉色地盯著前面那對新人。
不知怎的,白徹竟忽然想起,晨起姚府送客的場景,姚先生向來知書達禮,對上這個準女婿時卻冷漠疏離,反而操起閒心,關照起一旁的丫鬟。
「五月,今日外頭人多,不如你就留在府上。」
「先生,我得伺候小姐。」
「那……好吧,你自己也小心……」
這番對話哪裡像是主仆,分明……
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過他的頭腦,白徹正豁然猜測,猝不及防被身旁的秦以沫懟了下胳膊,示意他別錯過前頭的重要情節。
隻見許沐舟想在心上人跟前出風頭,說什麼都要去護城河裡賽龍舟,姚端午倒也沒攔著,隻祝他旗開得勝、拔得頭籌。
反而是一旁的五月,絮絮叨叨個沒完:「少爺千萬小心,注意安全才是……」
「白冰人可瞧好,這便是愛與不愛的差別。」
秦以沫一句話,再次提點白徹。
7
「聽說了嗎?許家那個沒輕重的小少爺,弄巧成拙在端午那日落了水,狼狽得很吶……」
「可不是嘛,本就夠丟人,如今還被水鬼纏上身,聽說回府後便一病不起,姚家正商量著退婚呢……」
「姚先生儀表堂堂也忒忘恩負義了,就他們家那個醜姑娘,還生在五月初五,指不定許家這厄運就是從這兒招來的……」
「……」
此事一出,京都又是好一陣風言風語。
白徹是這門親事的中間人,自然難逃關係,還未算清鸞星閣最近虧空,便被人請到許家主持退婚。
姚先生平日最是守節知禮,如今肯為了小女兒放下顏面,雙倍退還聘禮,只求撤下這門親事,許府尹雖心下不滿,可又因姚先生桃李滿天下,教過的學生不少在朝廷擔任要職,這才顧忌聲名,把姚端午的生辰帖又退還回來,至此兩家親事作廢。
「姚小姐,許少爺病榻之間,只求見你最後一面。」
白徹故意在許府尹遞交生辰帖時,說了這麼一句,卻見那蒙面女子姿態自如,從容地將生辰帖收下,又爽快答了一聲:「我與他到底還是有緣無分,就不必白白留下念想了……」
高情商:及時放手,不留念想。
低情商:TMD煩死了,別把病氣傳到我身上。
「姚小姐留步,」一許府丫鬟低頭上前,又遞了幅畫紙上來,「這是少爺托我轉交的……」
姚端午接過畫紙,卻是沒有任何反應,眾人便都上前來,也看不清這畫上的簡筆塗鴉究竟有何含義,倒是五月一把搶過畫,仔細盯了很久,似乎是破解暗號一般,片刻又瘋了似的沖出去。
「走吧,各位?」
傳畫的丫鬟忽然抬起頭來,竟是這滿京都無人不識的一張熟悉面孔,隻見秦以沫咧嘴笑著眨眼,如同報幕員一般語氣興奮:
「好戲,馬上開場……」
眾人疑惑,只得跟著秦以沫來到許家內院,還未走近花園假山,便聽見那頭有許沐舟的叫喊。
「五月,怎麼是你?」他的語氣中滿是沖擊和失望,「與我傳畫的人是你?這怎麼可能,我怎會對你一個醜丫鬟……」
五月任由許沐舟情緒激動地晃動肩膀,就是不肯開口解釋,低著頭忍著哭,滿臉的愧疚倒像是犯了什麼大錯被人給當場抓住。
秦以沫這才發覺,此時的五月,身子像是單薄了不少,眼睛裡蓄了些水花,沒了故作逞能的那股蠻氣,不過也就是個普通的柔弱女子。
「許大人,這……這成何體統!」
姚先生見狀竟第一個感到不爽,急紅了臉色讓人去將那兩人拉遠,又將五月小心地護到自己身後來。
見許沐舟還是神色恍惚不願相信,白徹只得又作解釋,好讓這難得鐘情一回的許少爺認清現實。
「見畫如面,東南假山,只有五月解了你這畫中暗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並未當面與姚端午通過畫稿,一直以來都是托五月轉交,而自從將你病重的消息放出去,每日偷偷來探病的也只有五月……」
說到這裡,白徹一頓,轉身去看人群後默不作聲的蒙面女子,接著說道:
「許少爺別忘了,是你先找到在下,說姚小姐性情反常,前後不一,白某這才出了這個主意……」
原來這許沐舟也並非傻子,早在一開始便察覺姚端午不對勁,共處時分明尷尬得要死,可通過書信和他人之口卻是相處甚歡,尤其,他在同五月交流相處的過程中,竟然也會產生那日青雲廟會初遇姚端午時的心悸之感。
他不想輕易放棄姚端午,又不願抱著這樣模棱兩可的心意草草成婚,於是再次找上白徹,幾人合謀,上演了這一出真愛考驗。
最終結果顯而易見,通過的人,是這個丫鬟。
「好你個膽大的奴才,」許府尹官威忽然上線,登時發泄起怒火,「竟敢打著自家小姐的幌子,耍弄我家乖巧的舟兒,來人,拉下去打板子……」
「不要!」許沐舟紅著臉攔著,又盡量克制情緒去質問五月,「你先說清楚,為何要騙我?」
五月躲在姚先生身後,紅著眼說不出話。
還是秦以沫跳了出來,幫五月說話:
「她怎麼騙你了,難道不是你自己以貌取人?」
許沐舟自認委屈,語速加快:「我何時以貌取「她」了?你且問她,不是我替她描眼修眉,不是我教她挽發髻、搭衣裳?我還告訴她美人在骨不在皮……」
「行了行了,我隻問你一句,」秦以沫出言,打斷他沒完沒了地解釋,「姚小姐出門整日遮面,那日青雲廟會你又怎會目睹她的真容?」
「那……那日她並未……」
「許少爺還是仔細回想一下,」秦以沫再次打斷,厲聲逼問,「那日青雲觀的閣樓上,究竟是誰戴了面紗?」
許沐舟瞪大眼睛,恍然若失,良久才顫顫巍巍道:「是五月……」
是他先入為主,膚淺地以為,那婉轉的琴音必然出自身姿曼妙、容顏美好的女子之手,拽了人家便喊起知音。
「準確地說,那日戴面紗的依然是端午,」白徹踱步,向姚先生身後的丫頭髮問,「在下說的對嗎,姚小姐?」
8
「你住嘴!」
平日溫文爾雅的姚先生,竟也有氣急敗壞的模樣,憋紅了臉想要阻止白徹道出真相,可下意識將小女兒護在懷裡的動作,卻立刻暴露了他們的關係。
城中人人都知道,姚家的女兒是醜女,只是從來名不對臉,不料姚先生千般萬般護了十幾年的閨女,竟在今日這眾目睽睽下被人扒掉馬甲。
「父親,女兒……女兒給你丟臉了。」
最令人心疼的是,她身份暴露,首先顧及的不是自己的親事,而是父親的顏面,剛剛被眾人指責都忍著不掉的眼淚,此刻在父親懷裡卻輕易決了堤。
「傻孩子,是爹沒保護好你……」姚先生揚起袖口,也抹了把老淚,「我若真計較這些所謂顏面,當初又怎會執意娶你娘親入門啊……」
京都時常有人說起,這姚夫人是被醜女兒給「愁」死的,可姚先生卻一直心中明鏡,真正害死他亡妻的,正是這些無聊至極的流言蜚語,而他這些年所能做的,便是用一座宅子,一條面紗,一個中年男人堅定的臂膀,為他家端午擋下所有外界的惡意。
可他如何也沒想到,女大不中留,他這正值花樣年紀的醜閨女,會因為一次陰差陽錯的緣分心動,整日頂著這樣一張臉,心甘情願地為了一個男子拋頭露面。
他自然是也沒想到,曾經發善心收留的丫頭,女兒從小到大最好的玩伴,有一天也會拒絕受人擺布的命運,生了鳩占鵲巢、一步登天的歹念。
世上不可能有兩個姚端午,一個是姚家獨女姚小姐,另一個便只能是小姐的貼身丫鬟——五月。
「我沒有錯,是命運不公!」真正的五月取了面紗,露出了許沐舟所說的傾城美貌,嘴上說的卻全是自認有理的辯解之詞,「從前我娘便是少有的美人坯子,卻只能做姚夫人的丫鬟,如今我又生得絕世容貌,為何也要容忍侍奉姚端午這麼個醜東西!她是災星,只能躲在內院裡,我替她出嫁又有何不妥!」
「五月,我與父親從未將你當作下人,你若安分守己,父親必然會給你指一個好人家,你為何非要……這才引出如此多麻煩……」
「哈……」五月突兀冷笑幾聲,「我就是要和你搶男人,若是你沒動心,許家這浪蕩子我還看不上呢!你有本事一開始就和他說明啊,看這許少爺還同你彈琴作畫才怪,所以啊,麻煩都是你姚端午自己惹出來的,誰叫這眾人俗氣只看臉,而你……」
「閉嘴!姚端……不是,五月,」許沐舟站出來呵斥,咬牙罵人時還犯著迷糊,「你好好照一照鏡子,現在這副醜陋不堪的模樣也好意思說別人?相貌不好尤可後天滋養補救,可若是心思醜惡歹毒,那才是藥石無醫……」
許沐舟雖然總共也沒讀過幾天書,這番話倒是說得頗有道理,隻聽,五月那丫頭終於冷笑著發出大招,指著她家小姐追問:
「好聽話兒誰不會說?我看你倆全都身康體健,現在便讓你娶了這醜姑娘,你敢說願意?」
「有何不敢?」許沐舟語氣堅定,沒有半分猶豫,「求之不得!」
「好!」
滿院子的人都被許少爺的真摯打動,自發地鼓起掌來,只有白徹越過人群去看剛剛叫囂厲害的五月,意外發現她臉上那股兇神惡煞勁兒早已散去,代替的竟是如釋重負後的一聲含笑。那雙原本好看卻又無神的眉眼,也在此刻終於泛起光亮,順著她溫柔滿足的目光那頭再去瞧,是她家那醜小姐感動羞澀、明媚嬌俏的一張臉。
五月的娘是姚夫人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也曾感嘆命運不公才會服侍這麼個醜主子,更是鬼迷心竅勾引過姚先生。
姚先生正人君子,震怒之下要將她娘趕出府去,還是姚夫人求情不肯,後來更是不計前嫌為她娘操辦婚事,可惜天不遂願令這夫婦突遭意外,雙雙殞命,留下五月這個小娃娃。
姚家夫婦收留五月,視如己出,五月便和端午一起,在姚府的庇佑下長大,也逐漸明白娘親所說的——姚夫人是天底下最善心的人,也時刻不敢忘記娘親的叮囑,須有一日竭盡全力報了姚家恩情。
不論相貌還是品性,端午都像極了姚夫人,那日花田五月擅自同意許沐舟求親,這個傻姑娘還真就以為她對他動了心,甚至也願意為了她去求姚先生準允,毫無怨言地以德報怨。
而實際上,五月並不「怨」,而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報答她家小姐。
只有許沐舟能聽懂《相見歡》中的惆悵,也只有姚端午能對著塗鴉畫稿會心失笑,可她家這小姐啊,整日因為容貌糾結自卑,若是花田那日五月替她拒絕乾淨,那他們的故事就根本沒有後來了。
是五月故意表現冷漠引發許沐舟的猜忌,也是她經常暗地裡替私會心上人的姚端午打掩護,再後來啊,又是一波三折才到了今日,五月不著痕跡地唱起黑臉,終於引出這不靠譜少爺的一句靠譜承諾,才略微安下心來。
只是,為了報恩,她瞞過所有人,卻唯獨忘記給自己留後路,不過她也並不擔憂,因為她知道,她家小姐是全天下最善良,也是最傻的人,自然會無條件相信她,還會做好多好吃的來原諒她、感謝她。
「看什麼吶,白冰人?」
喧鬧之中,秦以沫跳過來打斷白徹心中所想,又賣了個乖:
「恭喜白冰人啊,眼看著這金鳳冰人的稱號不就收入囊中了,也不枉你我用心謀劃……」
白徹收回視線時一抿嘴,面上不顯露,心中卻是雀躍,巴不得這捧哏多說幾句好聽話,誰知人群中一直默聲不語的姚先生,竟又氣沉丹田開了嗓:
「老夫不同意!」
白徹傻眼,嘴角即刻垮了下來,一時不知是在作媒,還是在作命。
9
美人在骨不在皮,越是潦草的五官越能幫人找到真愛。
姚家的女兒大大方方,從此不再遮面。
眼看著女兒明顯的轉變,姚先生心下感動,自然也對許沐舟有所改觀,拗不過那小子的胡攪蠻纏,便提出了一個「婚前觀察期」的折衷之策,隻說先把許沐舟送到姚家私塾讀書,作「贅婿」養著,等什麼時候皇榜登科,再正式回許府操辦婚禮。
「姚先生這招可真高,」秦以沫在學堂外偷偷看起熱鬧,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誰想到,花房少爺也能有提筆苦讀的一日……」
白徹聞言,也抬眼順著窗戶去看座位上正奮發讀書的許沐舟,和身旁正體貼為他拭汗的姚端午,二人偶爾對視一笑,順眼登對得很。
「既能幫他糾正性情,磨煉意志,又能保女兒所托良人,後顧無憂,姚先生這個法子一舉兩得,的確高明……」
「白冰人的誇獎老夫愧不敢當啊,」說話間,姚先生不知何時走近,也湊在這扇窗戶口滿意地看向他的準姑爺,順帶給一旁二人解釋,「這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替我出的主意,說起他啊,你們或許還知道呢,今年的金科狀元郎……」
「先生,該上課了……」
姚先生話說一半,身旁的小廝插話提醒,打斷得明顯,姚先生大約也意識到失言,連忙尷尬請辭回避。
白徹正疑惑,餘光瞥見秦以沫假笑得實在難看,目送姚先生走遠,才撇了撇嘴。
「嗐,怎麼哪兒都有他呀?」
裴書衍。
曾經的裴家庶子,如今的金科狀元郎,早些時啊,還差點兒就成了這南楚的七駙馬呢。(原標題:《破冰記:美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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