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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年前開始，人就已經在種地了。
今天，世界上仍有三分之一人口以農業為生。我敢說，幾乎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要靠農產品填飽肚子的。（仍然有些部落以采集狩獵維生，吊葡萄糖的重症患者恐怕也談不上農產品的食客。）
農業是我們文明的重要部分，而我們每個人與土地難割難舍的親緣，早已在潛移默化中決定了我們對生靈萬物的看法。
我不認為吉恩·洛格斯登，即本書作者，是一個如同序言里吹噓的那般了不起的智者。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稍通文墨的倔老頭。如果生在中國八線縣城，他會是一個老幹部體詩詞愛好者，就像你三大伯或者隔壁老劉頭那樣。
但這個老頭是個美國人，有一塊地，而且得了癌症。一個人身兼三種我沒有的特質，我就樂意花一個下午聽聽他怎麼談他的世界，以及他對世界的看法。
事實上管吉恩·洛格斯登稱作「農夫」，是有些勉強的。
這個老頭孩提時在農場長大，著實過了一些苦日子，而後來上了年紀的他回歸田野，則更像是一個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的退隱閒居。有點像是養豬的丁磊或者賣雞蛋的肉唐僧。這種充滿了「園藝」味兒的田園生活，和世界上廣大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力人民的「土里刨食」，不見得有太多共通之處。
這本書不是寫給在老撾或湖南辛勤種植水稻的那些第三世界可憐人讀的。而是寫給那些落後作者一步，仍在紅塵都市里徘徊的中產階級們，試圖為他們指出一條借由土地經驗重拾內心安寧的途徑。這句話我都說的有些寬泛了。再準確點，是寫給那些早餐時吃培根煎蛋葡萄柚，讀一讀報紙上環境惡化動物瀕危的壞消息，然後親吻孩子道別開車上班的美國中產階級，為他們寬心的一本小書。和掙扎在房貸限行霧霾里的中國中產階級都關係不大。
但如果你不指望能得到什麼能照進生活的心靈雞湯，就是單純好奇地球上另一頭的某人如何度日、耕種與面對死亡，這本書足夠有趣了。
這兩年讀過，或者起碼是聽說過《銀之匙》的人越來越多了。荒川弘老師在這部漫畫中塑造了一所北海道農業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們必須親自飼養小豬，最後親自把它們變成香腸。主人公挑了一頭最瘦小的豬仔，給它起名叫「豬排飯」。這部漫畫成功地讓當年報考農業學校的日本中學生人數大大上升，不知道他們在宰殺親手飼養的小豬時是怎麼個滋味？屠宰牲畜，永遠是田園浪漫童話中最難以回避的痛處。吉恩·洛格斯登專門花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章來寫這件事，第十四章：《殺豬日》。
「殺豬這天最糟糕的事就是「殺」。豬一死，切肉都好，起碼看起來不是立即奪去生命——更像是在高中的生物課上解剖青蛙。」
「我和兒子負責上陣殺豬。他手持口徑0.22英寸的左輪手槍，為了確保瞄準精確，他把槍緊貼在豬腦袋上，豬對他沒起半點兒疑心。子彈正中前額顱骨中央，比兩眼連線低一英寸。「看見那頭豬飽受死亡劇痛的煎熬，掙扎翻滾，慘烈嚎叫，我明白了為什麼殺豬這天常要威士忌相伴，也明白了為什麼我一個最好的朋友選擇吃素。他沒有什麼崇高的理想，他只是覺得沒有肉的飲食讓整個農莊的家庭生活簡單得多。」
人寄居在資本主義商業機器里太久，很容易就會忘記世界到底是什麼樣。有的小孩子以為豬天生就是包在保鮮膜里放在冷櫃里的去皮去骨的一塊肉。這些天天隔著電腦熒光屏射殺僵屍的小孩子，我想知道他們有沒有往豬腦袋里擊發子彈的勇氣。
除了屠宰與死亡，農業生活里更多的則是興衰交替的生機。
吉恩·洛格斯登有一種讓人驚訝的樂觀主義，尤其體現在他對生態的看法上。
「我們總是只看到亞洲鯉魚在入侵我們的水路航道——順便說說，亞洲鯉還真給我們模仿大自然超強的適應能力樹立了好榜樣——可你知道嗎，有人正在努力鑽研，打算把這種魚做成豪華餐廳里的美味佳肴呢。」
這種Hillbilly式的難得糊塗對於生態危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但對於應對個人的存在危機倒是一劑靈丹妙藥。對於這個土鱉老頭來說，他最大的，也許是最後的危機來了——癌症。
不過他還有心思講講笑話，嘲笑公費醫療，和護士搞搞點老頭兒的小把戲，誇獎電視里的政客「上演了一場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最有意思的鬧劇。直到今天，我都要感謝他們每一個人，提供了這麼好的笑料伴我度過難關」。
最後他果然挺過來了，「死不成了，緩刑一判，我至少還能多活一個春天，活上好幾個春天也說不定」。他又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操心新的一年該種玉米還是秋葵了。
對於他來說，面對癌症與死亡，「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出了竅，仿佛一直盤旋在空中看著我的身體，如同一只禿鷲凌空註視一頭病羊。我似乎快成了自己的身外之物，一個身處異鄉的異客」。
老頭害怕禿鷲，也對禿鷲著迷（詳見第十五章，《禿鷲的誘惑》），在書的最後一章，面對死亡時，他又想起了這種鳥兒。禿鷲或許是一代又一代美洲居民共同承認的死亡符號。
當你在田地里勞作的時候，這些黑色的鳥兒在上空盤旋。你一直勞作個不休，它們註視著你，尋找一些破綻和機會。但你不理他們，你繼續種你的地。
這是一件浪漫的事兒，為了這種浪漫（雖然和我沒什麼關係），我希望本書作者能在癌症後的生命力活得久一些，多種幾季玉米。
延伸閱讀
《農夫哲學:關於大自然與生死的沉思》：吉恩•洛格斯登著 | 劉映希譯 |2016年1月 |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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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編輯 |楊帆 |高尚
公共號：新民說（xinminsh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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