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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新聞客戶端 記者 陳佳瑩 沈晶晶 蘇靖 金春華 裘一佼 施力維 金燕翔 夏丹
一車車化纖原材料從蕭山駛出,運抵紹興織就成布,浸染上從上虞而來的化工染料。隨後,朱紅、鵝黃、品綠、霽青、靛藍……各色布料被送至嘉興、寧波等地的制衣師傅手里,幻化出萬千款式衣服。產業鏈就像一只魔術手,牽引、調動著浙江各地的行業,也在浙江各地演繹出一個個各具特色的塊狀產業。
時至今日,在國際市場的風雲變幻中,在細分行業的整治提升下,供需市場頻頻湧浪,一次次漲價風波攪動了產業鏈上下遊的共生關係;而在要素成本攀升的倒逼之下,一些企業也逐漸離開故土,向省外甚至國外轉移……
化纖與經編,染料化工與印染,鑄造與機械製造……過去這一年,各大產業鏈的上下遊企業,像到了新校園的學生,重新認識前後桌的同學,重新面對轉型升級這份新大綱下的考卷。
上下遊的博弈與共存
紹興,柯橋,馬鞍鎮。每天從早到晚,50公里長的興濱路兩側,一邊是一車車白色的坯布源源而來,另一邊,貨車載著色彩斑斕的布料魚貫而出。這里集聚了印染之鄉柯橋的全部印染產能,全國三分之一的染色布都曾到過此地,在「染缸」里過一遭,隨後四散至各地服裝廠。
「這個會長當得有點難。」從事印染行業20多年的李傳海,是浙江省印染行業協會會長。去年一年,李傳海不僅要面對旺季晚了兩個月才來的市場困境,更讓他頭疼的是,還要代表印染企業和本該合作共贏的上下遊行業展開一場場「較量」。
印染,紡織產業鏈中的重要一環。化纖織造企業為它們提供坯布,化工企業在它們身上插上染料這根「食管」,作為高耗能行業,印染還離不開熱電和天然氣公司。
「我們的處境可以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去年以來,上遊染料的頻繁加價,讓印染企業有些吃不消,「煤改氣」以後,天然氣價格更是漲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來企業減負的優惠,可上遊企業一漲價,不僅這些利好沒有了,我們的利潤也撐不住了。」李傳海坐不住了,事關身後幾百家印染企業的生計,他一次次上門找染料協會、天然氣公司談判,可該漲還是漲。去年11月,天然氣一次性漲價30%以上。
盛鑫印染董事長傅見林也是個「老印染」,他拿出筆記本,一筆筆帳算給記者聽:某種分散黑染料,從去年2月份左右的每公斤10.8元,最高漲至18元;另一種分散黃染料,4月份為每公斤37元,到了8月份飆漲到120多元。「過去染料只占總成本的15%左右,現在能占到22%。」在傅見林看來,去年染料化工行業的利潤很不錯,可是幾家體量巨大的企業依然聯手漲價。
「我們身上也背著環保、人工成本。」上遊染料化工企業有著自己的看法。一位染料化工企業主告訴記者,盡管對比原料成本,去年的染料確實漲得有些高,可這波漲價的主要原因,是蘇北等地經歷了環保整治,市場上產能銳減形成供小於求的局面,漲價也是一種市場行為。
過去的一年,海寧、桐鄉的經編行業也經歷了震蕩。
經編,一個處於上遊化工原材料和下遊紡織服裝制品之間的產業。去年中的一段時間內,一種叫做FDY的化纖紗線,每天以每噸50元至100元的速度飆漲。為了應對原材料漲價,海寧上百家經編企業聚在一起開會,希望上遊化纖企業能夠停止漲價行為,否則,他們只能選擇暫時停產。
「往年也有原材料價格波動,但去年這波特別厲害。上遊企業體量大、數量少,能夠團結起來解決價格問題,而我們經編行業由幾百家分散的企業組成,只要有幾家不齊心,就沒有辦法對等協商。其實市場經濟中沒有永遠的強者,我們希望在關鍵節點上,上下遊企業能協作共渡難關。」一位經編行業業內人士告訴記者。
「我給你講個故事。」李傳海告訴記者,在印染產業還沒集聚的時候,印染企業和配套熱電企業遍布柯橋各鄉鎮,每年,印染協會都要和熱電協會協調價格。「吵了十幾年,最後怎麼樣呢?我們都搬走了,這些熱電企業10家里倒了9家,上下遊企業是環環相扣、彼此依存的,不能竭澤而漁。」
產業鏈的穩定性,取決於相關企業間價值與利益的動態平衡。一條產業鏈上,由於所依賴的生產要素不同、附加值不同,在轉型升級中的痛苦程度也不同,產業鏈上下遊企業能否持續共生共存?在要素成本高企、環保整治加碼、國際市場局勢複雜的壓力之下,行業、企業試圖在一次次衝突中尋找新路徑。
鏈條的殘缺與再生
騎上摩托車,在周邊鄉鎮繞上一圈,一個機械零件需要的五六個配件的供應廠商就找齊了。這是2000年左右玉環配件小企業主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一位玉環機械設備行業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鑄造、電鍍行業整治過後,這些有著高耗能、高污染標籤的產業環節開始向省外遷移,從原材料到成品一整條完整產業鏈都在當地的情景不再。
玉環隔壁的溫嶺,產業鏈上下遊也在悄然發生改變。
「3年前,鑄造行業開始大規模整治,有一段時間我們怎麼也拿不到貨,一個環節斷了,整條產業鏈都得停下來等。」溫嶺當地泵業巨頭利歐集團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怎麼辦?面對上遊的供應斷檔,利歐集團迅速投入兩億多元,自己花錢建鑄造廠給自己做配套。「這個廠每年光廢氣處理設施就要花幾百萬元,但大企業需要的是生產的穩定,自己建廠是為了降低供應風險、提高產品質量。」
溫嶺是中國水泵之鄉,鑄造是泵業的重要上遊環節。如今,原先幾十家鑄造企業只剩下個位數。沒有能力自建配套廠的當地企業,只好到江蘇、安徽尋找供應商,成本攀升了不少。
高質量發展的大趨勢下,在浙江,高污染、高能耗行業已然沒有生存土壤,而感到不適的不僅僅只有這些企業,許多勞力密集型環節也開始坐不住了。
從柯橋市區出發,沿著曹娥江沿線一路向北,在曹娥江錢塘江交匯處,江邊濕漉漉的霧氣中,成排的廠房氣勢恢宏,碩大的「天聖化纖」字樣映入眼簾。
去年,「天聖化纖」這個國內化纖行業巨頭辦了件不算新鮮的新鮮事,新設立了外貿部,請來了外銷總監。「我們以前不做外貿的。」公司總經理洪彪告訴記者,這兩年要素成本上升,加之貿易壁壘的影響,他們的下遊織造企業紛紛到東南亞等地辦廠,下遊的產能轉移了,作為上遊企業,自然也要順勢有為,「去年剛起步,出口額就達6400萬美元,出口占總銷售額的5%,隨著織造這一勞力密集型環節的加快轉移,未來我們的出口比重會越來越大。」
從痛苦不適,到選擇離開,曾經在塊狀經濟發展時期留下的完整產業鏈,正在出現缺角和裂縫。「把一整條完整的產業鏈都留下來有必要嗎?某幾個環節的轉移最終會把整條產業鏈都帶走嗎?我們也有困惑。」一位基層幹部告訴記者。
痛苦中的蛻變與尋路
一直以來,塊狀經濟快速發展時期留下的專業化分工、完善產業鏈,是浙江縣域經濟發展的固有優勢。然而,蛻變是痛苦的,也是必經的。
「有些產業環節的轉移是不可避免的。例如織造環節轉到東南亞了,服裝企業依然可以採購這些海外生產基地的產品,即便交易和物流成本比織造環節在國內時高一些,但如果轉移出去後勞力力、土地、能源成本足夠低,對整條產業鏈而言,依然是最優選擇。」在省經信部門,記者聽到了這樣的聲音。「轉出去了並不意味著空心化,這就像是一種新陳代謝,新興產業會落地生根,要把效益最大的環節留在浙江大地上。」
省發展規劃研究院研究員秦詩立也認為,互聯網時代信息成本趨於零,這讓企業總部和生產部門的分離成為可能。「未來我們可以將企業總部、研發設計環節留在省內,其他環節在各自的要素成本窪地發展,形成一種雁型結構。」
秦詩立認為,在起步階段,產業鏈發展確實是垂直性的,隨著專業分工越來越細化和不同環節全球化布局,產業鏈會逐漸演變成為水平性的經濟合作。「經濟循環不只是在一個小區域內才能做到的,我們早就提出要充分利用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為什麼不能把經濟循環圈往大了看呢?」
當記者把視線拉回到這些微觀主體身上,可以看到,許多企業在經歷痛苦的同時,也在試圖為自己身處的產業鏈尋找新路徑。
一個月前省委經濟工作會議民營企業家代表組的分組討論上,針對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雅戈爾集團董事長李如成提出一個想法,通過為自己的代工企業和上下遊產業鏈上的優秀中小企業提供擔保,幫助他們獲得貸款。「我們對這些企業的經營情況了如指掌,這樣做既壯大了產業鏈,也能降低銀行的放貸風險。」
「產業鏈健康,我才能健康。」哪怕已是行業內舉足輕重的領軍企業,哪怕已大步邁向全球布局,雅戈爾依然選擇不遺餘力地確保產業鏈的良性發展。
「我們很珍惜上下遊企業,要從長遠看。」在新昌調研時,浙江遠信印染機械有限公司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他們的上遊是提供鋼材的資源型企業,在原材料降價時,他們並沒有選擇對上遊企業壓價,所以在去年原材料大漲之時,上遊合作夥伴也沒有選擇大幅提價,在「黑天鵝」事件頻發、市場起起伏伏的當下,上下遊產業鏈之間良好的溝通信任和利益調節機制是抵禦市場驚濤的利器。
當外部壓力襲來,多個產業鏈上的中小企業不僅希望自己頂住壓力,更希望「朋友圈」里的小夥伴健康成長。
更健康的產業鏈,無疑是當下浙江企業共同的期盼。
手記
沉舟側畔千帆過
「每條產業鏈都有自己的內循環,無論哪個環節外移不都會增加上下遊企業成本嗎?」
「當前我們真的達到全面發展總部經濟的程度了嗎?」
「產業轉移之後新興產業能在多久之內真正填上空缺?」
……
越靠近基層,我們越能聽到這樣的困惑。在直面轉型之痛的第一現場,迷茫、無助依然伴隨著不少企業主和基層幹部。不似人體新陳代謝那般悄無聲息,產業的新陳代謝是實實在在的關停、失業、離開。
新事物代替舊事物並非一蹴而就,必然要經歷這樣一個曲折反復的過程。在浙江新型工業化的道路上,每個產業的每一個變化進程都要跟上高質量發展的節拍。
記得3年前採訪柯橋印染企業關停整治時,一個50多歲的男人眼看著白手起家幾十年的企業就這麼關停了,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可擦乾眼淚後,他還是明白:這也是沒辦法的,總有一天要關的。
面對這些斷舍離的場景我們無比動容,面對這些明理的企業家我們心生敬佩,面對全 新髮展階段中的劇烈陣痛,其實我們都在蹣跚學步,學習適應。我們從不懷疑方向,但我們也不應避諱去探討在這一過程中的時點、節奏和方式。因而,我們希望政府在大刀闊斧的同時,且行且問,有些政策是不是「一刀切」了?有些步子是不是邁得太急了?我們希望政府在輸入新鮮血液的同時,審慎評估,更精準指導產業、幫扶企業。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沉淀痛苦是為了激揚未來。當曾經破舊的廠房迎來全新的進口流水線;當騰籠換鳥後的新空間成為年輕人創業創新的高地……我們更有理由相信,只要堅定地朝著產業升級的方向前行,浙江經濟定能行穩致遠。祝福浙江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