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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良心也不用有什麼過不去的,那些人要是不對異性產生某些齷齪的想法,怎麼會到遊戲里充錢?你們也沒拿著刀逼著他們,自己好面子,又能怪得了誰?」
配圖 | 視覺中國
征 稿
在過去的兩年中,人間刊發了數篇以「騙局」為主題的稿件,幾乎每一篇都引發了讀者的巨大反響。
從非法集資,到網路、電信詐騙,再到傳銷,不斷有讀者向我們講述自己所經歷的各樣騙局,觸目驚心,令人痛憤。
於是,像「人間有味」一樣,我們決定開啟一個新的大型連載主題——「人間騙局」,希望能夠匯集各樣騙術案例,展示並剖析給大家。也希望大家能通過書寫自己、或身邊的人被騙的經歷,紓解自己內心的憤懣,並警示更多的人避開騙子們的陷阱。
讓我們一起,撕開人間騙局的假面。
征文長期有效,投稿發郵件至 [email protected],並在標題標註「人間騙局」。
期待你的來稿。
人間騙局丨連載30
去年年初,我和男友阿軒一起辭職窮遊半年,然後回到了他的家鄉——河南省的一個小城,開始重新找工作。
我倆一個中藥專業、一個編輯出版專業,能乾的工作實在有限。在這里,當個飯店服務生是2000多的薪水,做助理、編輯、抓藥師也還是這麼多,唯一的差別是服務生還能包吃包住。
找工作不順,我有些著急。之前窮遊下來,手頭已經沒剩多少錢,身上還背著「債」——旅遊時,我借了父母的錢。阿軒也是一樣鬱悶,便說出去逛逛。
沒想到回來之後,他就興奮地跟我說:「有個遊戲公司給我了面試邀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那肯定去!」 我一聽是和遊戲有關的,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我和阿軒都屬於「網癮少年」,當初也是因為遊戲結緣,現在每天還都會一起玩各種遊戲。
阿軒說這工作是他在網上看到的,招聘廣告很吸引人:「遊戲玩得好,薪水能很高」、「邊玩遊戲邊賺錢」。點進去一看,原來招的是「遊戲推廣員」,「主要負責手機遊戲的市場推廣,薪水3000+,上不封頂,有豐富遊戲經驗者優先」。
那家公司離阿軒家近,騎上15分鐘自行車,就遠遠地就看到了招牌。進了大門,正堂擺著一尊關公像,手上捧了個「義」字的金元寶。辦公室的布置讓我眼前一亮:豪華大氣的裝潢,整牆的遊戲角色的立體彩繪,各類遊戲玩偶、模型、獎杯……我拉了拉阿軒,小聲道:「這里可比之前我們去面試的那些地方氣派多了。」
「我也這麼覺得。」
因為遊戲玩得多,我倆很輕鬆就過了面試,HR開始給我們介紹:工作時間從早上9:30到晚上20:30,標準8小時工作制,中間休息3個小時,公司包午餐晚餐。「上6休1」,固定周二休息,節假日則帶薪休假。因為遊戲推廣帶有銷售性質,所以薪水是底薪加提成。試用期1個月,底薪1800,有提成,轉正後是底薪2000加提成,薪水上不封頂。
正聊著,HR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她說了聲抱歉,轉身走出了會客室。我們隔著門,隱隱約約聽到了HR說「稅交得太多」、「薪水」、「下個月」之類的字眼。掛了電話後,HR進門說:「不好意思啊,我們有兩個員工上個月提成太高了,一個8000多,一個上了萬,現在發薪水他們就嫌稅交得多,想挪一部分下個月再發。」
聽到這兒,我和阿軒就更加心動了,當即表示,即日上班。於是,HR就帶我們去見了「組長」。組長姓劉,是個看上去年輕陰柔的男人。他領著我們進了會議室,給我們發了宣傳冊,打開投影儀就開始「上課」。
「我們是廣東的公司,主要是宣傳推廣現在的一些手機遊戲。當然,像大公司的爆款遊戲是不用我們推廣的,我們負責的就是一些市場反響沒那麼好的遊戲,比如現在推的《權力》。工作就是線上行銷推廣,說白了,就是把玩家拉進遊戲里來。提成,就按你們拉到的客戶在遊戲里充值的數額算。」
說到這里,組長強調:「我們的操作都是正規合法的,你們不用擔心。接下來我會給你們進行一個為期7天的培訓,培訓期也算提成,但只有30元一天的補助,到時和月薪一起結算,培訓期沒通過或是沒做滿一個月,那就沒有薪水。」
我和阿軒點點頭——幹一個月我想還是沒什麼問題的,至少混個底薪也不賴。
說完這些,組長就把我們帶去了工位。幾排辦公桌上放著30多台電腦,可電腦前就只有6個員工。組長讓我們找電腦開機,說:「今天的任務就是用手遊模擬器體驗一下公司現在正在推的遊戲,這樣以後拉進來了人,也方便陪玩。」
不得不說,這工作確實輕鬆,坐在電腦前打打遊戲就好了。我倆臉上很嚴肅,可心里都在止不住地偷笑。不過這個RPG(角色扮演)遊戲《權力》確實不太有趣,畫面粗糙,劇情任務也平淡無奇,十幾分鐘就能摸清套路了。最無聊的是,這個遊戲全程都是系統自動清理任務,不用玩家有什麼複雜的操作,只需要偶爾點點滑鼠。幾個小時過去,我和阿軒的角色都升到了20多級。
組長喊我們吃飯。午餐是清一色的盒飯,一葷兩素,公司在外訂的。我打開一嘗,比阿軒爸媽做得好吃多了,對這份工作的滿意度又添了幾分。
下午還是打遊戲,我終於發現這遊戲的陷阱了:角色升到48級之後,不管是打裝備還是練級,都要「氪金」(充錢進去),而且光花小錢還不行。此時,這遊戲滿屏都是「氪金點」,18個能點開的選項里有16個都是充錢——剩下的2個,還有1個是「設置」。雖然遊戲的畫面和劇情很爛,但跳轉進去的充值頁面倒是精致得令人乍舌。
吐吐槽,聊聊天,這一天就愉快地過去了。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和阿軒還開心地說:「這地方又能免費玩遊戲,又能白蹭兩頓飯,何樂而不為?」
第二天,組長讓我們去另外一個熱門的遊戲《萬王之王》里「建號拉人」:「你們不要光顧著玩遊戲,記住,拉人是第一位的,你們就去遊戲里加好友要微信號,別的先別多想。」
一聽不用玩這個無聊的《權力》了,我倆都有點壓抑不住地興奮。我是女孩,自然創建了一個女性角色的ID。阿軒還沒註冊完,組長對他說:「先等一下,你也去建個‘女號’吧,‘男號’不太方便(拉人)。」
阿軒手一頓,聽了組長的話。看著螢幕上那露著半個胸脯、晃著雪白大腿的虛擬美女,組長滿意了:「就這樣,你們去拉人吧。不過得再跟你們強調一下——公司禁止你們接受玩家贈送的貴重裝備和財物,一經發現就立刻開除,別碰紅線!」
我倆進了《萬王之王》的遊戲頁面還沒過兩分鐘,聊天欄里就來了二十多個「密聊」。點開一看,居然遇到了「同行」——這些發過來的話都一模一樣,連錯別字都一致,大致分為幾個版本,一般的是「小哥哥,你也是一個人玩嗎?」或「兄弟,你玩這遊戲多久了?」;升級版的則是「兄弟,我是公會會長,加我微信十幾個人一起玩」;再露骨一點的,就像「小哥哥我好寂寞,加我微信可語音可視頻,一起玩遊戲呀。」
這些「密聊」的信息,都是我的同行用自動聊天程序發出來的,如蝗蟲過境,每玩到一個任務點,玩家都會收到七八條。不少玩家都在聊天欄的「世界頻道」上抱怨:「這都什麼鬼機器人,GM(管理員)也不管管。」
我於是就在世界頻道上和他們聊了起來:「有沒有活人啊,活人求認證,這垃圾密聊太煩人了。」
「就是啊,有沒有靠譜的活人玩家。最好美眉,嘿嘿。」
「……」
就這樣,我依靠罵人賣萌,很快獲得了一些玩家的信任——其實他們並不知道,和他們聊天的我,和那些令人討厭的「機器人」,目的並沒什麼不同。
很快,我就拿到了一個玩家的微信號,按要求發到了培訓群里。組長指示說:「接下來你就和他們聊,盡量在10句話里問出他們的年齡、職業和玩遊戲的充錢情況。那些不充錢的,隨便聊兩句就行了;那些充錢的,尤其是充大錢的,你就多花點時間,把握好節奏,讓他們信任你,願意和你一起玩,以後給他們推遊戲也比較方便。你是女孩子,比你男朋友占優勢。不過你這微信號要得太慢了,得提升點速度。我們這兒之前有一個女生,一天能加50個微信,你多加油。」
我點點頭,認真地盯著電腦螢幕,連喝口水都來不及。直到有同事把盒飯遞給我,我才反應過來,該吃午飯了。
給我拿盒飯的男同事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身材異常肥胖,大概能有200斤,但人笑瞇瞇的,看著很和善。我接過盒飯道了謝,他問道:「怎麼樣,這遊戲好拉人嗎?」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太好拉,大概是我的方法不對吧。」
他說:「沒事兒,我剛來的時候也要不到號,時間長了就好了。你看貝哥,現在多厲害,我們都甘拜下風。」
他口中的「貝哥」,是我們組里另外一個女生。她是本地人,在這里已經工作了小半年了。辦公室平日里除了鍵盤聲,就是她和人聊天的聲音。據我觀察,她應該就是那個提成拿了8000多的人——至於「上萬的」,應該就是組長了。
「家竹(族)讚(戰)!來酥(輸)出!聯悶(盟)開死(始)了!」
從上班第一天開始,我就發現貝哥的口音很特別,她說慣了河南話,普通話平翹舌不分,組長聽了很是頭疼,常說:「貝哥,你平時沒事好好練練普通話,不然發展客戶都有影響。」
我心想:自己普通話可比她標準多了,聲音也不算差,業績怎麼也應該比她好吧?可努力了一天,也就要到4個玩家的微信號,阿軒不願意冒充女孩子的身份,乾脆跟人家坦白了性別,更慘,就要來了2個。
我們叫苦不迭時,卻聽見貝哥在另外一邊滿臉喜色地說:「哇,‘美總’又蔥(充)了2000塊,他嗦(說)還要給我的帳號蔥(充)錢呢,怎麼辦啊?」
「拒絕嘛,公司有規定在那的。」組長說。
「可他嗦(說)一定要給我蔥(充),不然以後他就不寵我了。」
我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拉人頭玩遊戲,還能有「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劇情?「美總」是貝哥常掛在嘴上的名字,是兩個月前貝哥從別的遊戲拉到《權利》來的「大R(充值千元以上的「人民幣玩家」)」,現在已經給遊戲充了兩萬多塊,光在他身上,貝哥就拿了五六千塊的提成。
組長考慮了一會兒,說:「實在拒絕不了那就讓他充。」
「那我的提層(成)……」
「放心吧,到時候我給你報,你只要陪他玩好就是了。等他這個遊戲玩厭了,你就拉他到下個遊戲繼續充。」組長說。
第三天一早,我們還沒進遊戲,貝哥就美滋滋地炫耀道:「我剛才看了一眼後台,美總給我蔥(充)了500塊錢。」
大家紛紛表示羨慕,另一側的組長卻叫我和阿軒去開會,看得出來,他對我們兩人的績效實在不太滿意:
「你們兩個都是經驗豐富的玩家,要人家微信號加個好友有這麼難嗎?貝哥一點兒遊戲都不會玩,平時還要我們帶她,可人家就做得很好啊,也很努力!你們也別局限於遊戲加人了,什麼搖一搖、漂流瓶、陌陌、遊戲群,你們都可以去嘗試,今天你們的目標就按50個人去做,不然很難通過考核的。只要判斷出是個有錢的、願意玩遊戲的,你們就給我加。另外,你們記得把朋友圈都屏蔽了,真實的個人信息也盡量不要透露,不然對你們影響不好。」
我們點點頭,剛想回工位,組長卻叫住了阿軒:「你只有一個微信號,不太方便,一會兒我給你提供一個女的QQ號。」
我和阿軒或多或少都有了點壓力,可我倆還是堅持去別的遊戲里拉人,畢竟作為遊戲玩家,共同語言多,比較容易增加好感。
正四處勾搭人呢,坐在我身後的、昨天給我遞盒飯的胖哥突然站了起來,喊:「貝哥呢?趕緊的,快幫我發句語音,不然我要被刪了!」
「她臨時請假了,下午才回來。」另外一個同事說。
「那怎麼辦?!」胖哥似乎萬分焦急,看到我時,眼前放光,直接把手機遞了過來,「來來來,女生,幫個忙,幫我說句話,就說‘可是我聲音不好聽啊’。」
我沒有拒絕,依言幫他把語音發了出去。
「漂亮!」胖哥拿回手機,十分滿意。「女生啊,你的聲音很好聽,這人非要聽我聲音,說是真的女生陪他玩他才充值——回頭我請你喝奶茶,謝啦!」
為了拉人,我挨個遊戲進。才在卡牌遊戲那兒拉了一波「好友」,又打開了《萬王之王》。
一進入遊戲,界面就跳出來一個通知信息:
「【隨風】送你一座城堡,與你增加200點好感度。」(註:這款遊戲里,不同性別的遊戲角色「好感度」刷滿後可以在遊戲中「結婚」)
「隨風」是我昨天剛要到微信號的一個玩家,但似乎有些排斥微信聊天。看他不在線,這禮物剛好成為了我跟他聊天的切入口。
我嫻熟地打開微信,點了他的頭像:「小哥哥,你送我東西了?真不好意思,這個會不會很貴啊?」
信息發過去,他遲遲都沒回復。我也不著急,繼續在遊戲里物色著合適的獵物——那些給虛擬形象買了「時裝」的、建了幫會的、好戰的、裝備特別好的,還有抱怨遊戲差勁的,都是目標。
到了下午,隨風有了回音:「沒什麼,反正也是系統送的,不花錢。」
不花錢?我想了想,回:「哦哦,那就好。不過小哥哥好像很忙的樣子,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是做工程的。」
「哇,那豈不是很有錢。」
「一般,也就勉強能夠孩子奶粉錢。」
「原來你已經有孩子了啊,哈哈,那我該叫大叔才對。」
「你多大?」
「95後,大叔幾歲啊?」
「……你還是叫我哥哥吧,我28。」
「28就已經有孩子了,小哥哥結婚好早啊。」
「不,我半年前剛結婚,當時才懷的孩子。」
……
在這樣看似無意的閒聊中,我就得到了那些關鍵信息:25至40歲之間,有消費能力,愛玩遊戲——只是有點可惜,他為遊戲消費的欲望似乎不強,畢竟,還要攢奶粉錢。
組長過來看了一眼我們的聊天記錄,說:「先去開發別的客戶,這個別管了,不要在這種玩家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我點點頭,關掉聊天界面,在卡牌遊戲里又加上了幾個「好友」。
晚上,隨風在遊戲里上線了。我和他做了會兒任務,隨意提了兩句怎麼增加角色的戰鬥力,就下線了——8點半了,我和阿軒要下班了。
可沒想到,在路上,隨風給我發來了一條微信:
「阿喵(我在遊戲里的ID),你覺得那個300塊錢的禮包怎麼樣?」
「噗~你要充錢?!」
「嗯,已經充了,以後和你下副本也方便,還送外觀和能增加好感度的東西。」
我愣了一會兒,回:「我也不清楚,看你喜歡吧。」
第四天,美總就成為貝哥的過去式。她開始在另一個男玩家身上花功夫——因為美總在遊戲的戰鬥力已經是服務器里的前幾名,暫時不會充錢了,再花時間也是浪費,不如先「吊」著。
相較於美總而言,貝哥新拉進來的「二號大叔」就沒那麼浪漫了。貝哥說,這男人聽話得不得了,說讓他下遊戲就下遊戲,讓他充錢就充錢,「壓根沒什麼挑戰性」。
我腦補著二號大叔的模樣——一個三四十歲、老實巴交的單身漢——就聽見組長喊:「阿軒,阿喵,你們過來一下!」
我知道,組長又要給我們開小會了。畢竟這兩天下來,我們加的微信好友也才十個人。組長要求我們去漂流瓶、搖一搖里加人,別在遊戲里一棵樹吊死。他給我們的任務也很簡單:10個註冊玩家,2筆消費或者總充值達200元,完成的話就正式入職。
組長給我倆調了座位,我坐在貝哥邊上,阿軒坐在組長邊上,好學習他們的經驗。
「一個人玩遊戲好無聊啊,有沒有小哥哥陪我一起?」按照組長的話術,我在微信漂流瓶里丟了幾個瓶子。很快,就有一群人發來了回應,里面什麼下流話都有,還有黃色圖片。我感覺一陣惡心,立刻刪掉那些人,選了幾個看起來老實的,加好友聊了起來。
按照這個路子,微信好友的數量是上去了,可「質量」還不如我之前在遊戲里找來的——有些人說只玩「吃雞」或「農藥」,好不容易談了兩個,卻都是被《權力》坑過錢的,一聽我說去玩,都表示「再也不想玩了」;還有幾個嘴上說「什麼遊戲都陪你玩」,可一聽到要玩《權力》,就反問我:「為什麼要去玩聽都沒聽說過的垃圾遊戲?」
雖然我在心里罵娘,可我也知道也不能怪他們,畢竟這遊戲無聊到我都玩不下去。說白了,我就是在忽悠他們,說比什麼星際、魔獸都好上千倍萬倍,結果他們過來一看,「他媽的一個花錢版掃雷啊」。
趁著午休,我和阿軒交流了一下。他微信是男性頭像,一上午丟出去十幾個瓶子,一個回的都沒有。他內心抗拒騙他們說自己是個女的:「其實說白了,這就是裝女的把人騙到垃圾遊戲里充錢。」
回憶起剛進公司組長說的話,我道:「難怪公司規定不允許我們收玩家的貴重財物,要是收了,那不就是詐騙嗎?」
阿軒點點頭,正要說什麼,胖哥卻走了出來。他本是到走廊上透透氣,順便抽支煙。見我們臉色不太好,他熱心地問:「怎麼,業績是不是不太行?」
我們沒有直接承認,胖哥卻很直接:「你們大概是覺得自己在騙人吧?思想目的不純,所以好友量上不去。」
這話組長也提到過,胖哥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慰我倆:「這很正常,剛來的新人都會這麼想,可是時間長了就不會這麼想了,畢竟我以前也上過幾次當,就是當時不知道被騙了。」
胖哥慢慢吸了一口煙:「其實扮女生這事兒,你們根本不需要對那些人有任何愧疚,也沒必要覺得自己騙人,這就是個再普通、再正常不過工作,做就行了。像貝哥,她才初中學歷而已,遊戲打得菜,長得不好看,普通話也難聽,現實里不會有人追她的,可在遊戲里,她就是人人追捧的女神,好幾個大佬跪著求著要給她送錢,賺著比我們多好幾倍的業績,憑什麼啊?就憑她是個女的,換個男的你去試試?」
濃重的煙味彌漫了整個走廊,胖哥把煙掐了,繼續說:「你們覺得那些上當的人無辜可憐嗎?不,其實他們是罪有應得,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如果真的想好好玩遊戲,不起別的歪心思,怎麼會上這麼低級的圈套?我們沒違法,也沒有傷天害理,沒道理不安心。就算真的有什麼問題,那也是公司去擔著。特別是阿喵,你本來就是女的,心里有什麼好過不去的?女孩子在網上隱瞞自己信息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胖哥走後,走廊一下變得沉默起來。
回到工位,貝哥依舊是巧笑嫣嫣、八面玲瓏。她一邊和美總發語音,一邊和二號大叔聊著,電腦的微信頁面上還有一堆人等著她去聊天。就如胖哥所說,在現實里,貝哥滿臉凹凸,厚重的粉底都遮不住臉上的痘疤,照片也要P成另一個人才能發出去。但在這個公司里,她卻是僅次於組長的銷售亞軍,其他男同事都要靠她那不標準的普通話「吊」著不同的玩家。
在網上被不同的男人追捧,總比在現實中坐冷板凳好吧。
「天氣涼了,美總你要加點衣服哦。」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啊,自己建了幫會不弄,要我來弄?要不你再找個幫主夫人好了……」
看著活力四射的貝哥,我突然替那些和我們接觸的玩家感到悲哀:他們以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夥伴,或者是在跟異性搞曖昧,但實際上我們只是逢場作戲、別有用心而已。
我決定將拉人的重心轉戰到卡牌遊戲上。很快,其中一個叫「霸帝」的玩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力。這人在遊戲里滿身「時裝」,開著最高等級的會員,名下還有一個大型「公會」。我想都沒想就在遊戲申請加他好友,而他的回應也很快,秒速通過,邀請我一起加入牌局。
幾局牌下來,我就清楚這個人是個很合適的目標——充值過萬,爭強好鬥,拉到《權力》里,肯定不輸那個美總。可他又不肯給我微信,我就只好耐心陪著他玩,同時和其他「目標」聊天。
霸帝問我年齡,我就隨意編了個24。
「我注意你幾天了,你不上班,就整天玩遊戲?」他問。
「嗯。」
「你就是那種在家帶娃的婦女吧,不甘寂寞就跑到網上來玩遊戲。」
「你他媽才帶娃婦女!你他媽才不甘寂寞!」
「那你之前幹嘛在世界上找小哥哥陪你玩?」
「要你管!」
「怎麼樣,寂寞婦女,你的胸是什麼罩杯?進哥的公會跟哥一起玩啊。」
「去死吧,垃圾!」
我氣得關掉遊戲,摔掉滑鼠,即使牌局還沒結束。
去他媽的工作!去他媽的考核!去他媽的不要和客戶吵架!要不是因為工作,誰願意和這種垃圾說話?
可我還沒有下班,還不能關掉電腦,清空遊戲。
「美眉,怎麼了?怎麼突然沒音了。」
「美眉,快點來幫我下個副本。」
「工作?你不是說你還在上大學嗎?怎麼突然有工作了。」
面對著螢幕上的4個遊戲,還有不斷亮起的微信提示,我突然有些身心俱疲。委曲求全、百般討好,就為了讓他們去玩《權力》,可這群劣質目標,只想占我的便宜!
晚上8點半,我和阿軒下班了。可別的同事還在工作室里坐著,或對著手機,或對著電腦,飛快地打著字。沒有人要求,也沒有加班費。每個人都在自主加班,陪著螢幕另一頭的「VIP先生」。因為到了晚上,遊戲的內容才更豐富,上線的人也更多。能找到合適的獵物,也適合刺激消費。
這是公司的常態。
周二,公司公休。我和阿軒兩個遊戲成癮的人,竟然一天都不想碰電腦和遊戲,那些微信聊天,也一概不理。一個玩家都沒拉到,我覺得我倆壓根過不了考核。
可令人意外的是,我的微信里出現了一個大叔,很直接地問我:
「美女,陪你玩什麼遊戲。」
「權力。」
「沒聽過,到時候怎麼找你?」
「很容易的,只要我們在(遊戲里)同一個區,輸入角色名字加個好友就可以一起玩了。」
過了一會兒,大叔發來信息:「我在武漢江漢區。」
瞬間,我就想起了貝哥的那個「二號大叔」。
因為這個武漢大叔,我從第六天開始步入「正軌」——空無一物的後台終於顯示有玩家註冊遊戲,還是兩個。組長讓我跟著去建號,然後陪他們玩。
阿軒則又被叫出去了。隱隱約約,我聽到組長很著急:
「你要廣撒網、多撈魚知不知道?」
「‘白天無不無聊,晚上寂不寂寞,小哥哥一起來玩啊。’這是最基本的話術,你就學我這麼說!」
「總之我不管你是什麼管道,用什麼方法,反正就是把他拉到這邊來花錢。」
……
面對那粗劣的畫面和滿屏的充值選項,我突然有些犯惡心,我真的有點玩不下去了。
按照組長規劃的進度,我之前在別的遊戲里「攢」的那些玩家,今天也該「收網」了。他們都很熱忱,耐心地幫我過任務、下副本,有的甚至願意把自己價值幾千塊錢的帳號借我玩,讓我有更好的遊戲體驗。
可我卻很無措,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訴說自己隱藏已久的真正目的——如果他們知道了我的真實意圖,還會對我這麼好嗎?
我心里正亂著,《萬王之王》的頁面里,隨風又發來了信息:「阿喵,你又在玩遊戲啊,女孩子老是玩遊戲不好,趁著年輕,還是應該好好工作。」——他最看不得弱小無助,所以我給他編的故事是:我大學剛畢業,適應不了工作,所以才沉迷的遊戲。
「知道啦,大叔。哎,不過要是有什麼打遊戲的工作就好了。」我回復說。
「你只是剛出社會不適應,堅持一段時間就好了。別像有些女人,成天不出去工作,懷著孕在家還亂發脾氣。」
我手一頓,立刻想到了他懷有6個月身孕的妻子,但還是回了句:「嗯,可我還是想打遊戲。」
「不能這樣,你得出去工作。大不了失敗了,你來我這邊。」
「幹嘛?」
「勉強養一下你啊。」
「你之前還說勉強掙個奶粉錢呢,怕是養不起我。」
「反正是只喵(貓),也費不了多少錢,供你打遊戲就行啦。」
我一下沒了話。他繼續說:「你什麼時候來我這邊玩兒唄,我包吃包住包車票錢。說實話,我還是挺好奇現實里的你是個怎樣的女孩子,這麼活潑,又很可愛,打遊戲也好。」
——按照流程,我本應該說:「那你先陪我打遊戲再說啊,我最近剛玩了一個遊戲《權力》。」
可我不想說。
有些曖昧話未必是真,可萬一不是假的呢?我開始腦補:一個男子沉迷和女網友聊天,冷落了懷孕的妻子。兩個人的矛盾,變成了兩個家庭的矛盾。有可能離婚,有可能流產,也有可能維系著表面姻緣——一切鬧劇,只因為一個別有用心的遊戲推廣員而已,而這個推廣員,還可能是個200斤的大胖子,比如胖哥。
我想,即使這個情節沒有發生在隨風身上,也有可能發生在別的玩家身上。那些往遊戲里充了不少錢的玩家,大部分是受了我們這些「假玩家」的挑撥。畢竟,公司只需要在遊戲後台點幾下滑鼠,我們就會有好裝備和特權,而他們想獲得這些,是要真金白銀地往遊戲里燒錢。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組長問我們是跟大家一起訂飯還是自己點外賣,卻聽胖哥說:「不用點了,今天我帶他們兩個出去吃。」
貝哥在一旁酸道:「喲,胖子你這回怎麼這麼大方了,平時請我喝杯奶茶都不肯。」
「就是嘛,也帶上我啊。」組長也揶揄道。
「你們一個月幾千上萬的薪水還要我請,那我不得傾家蕩產啊。」胖哥和他們打了個哈哈,就把我們帶去了隔壁的小餐館。
點了幾個小菜,幾瓶啤酒,3碗羊肉燴面,胖哥就說開了:「阿喵,之前你不是替我發了個語音嘛,今天那個客戶充了3000多,一下把我這個月的指標提前完成了,所以我就想請你們吃個飯,感謝一下。你們隨便吃,不夠再點。」說罷,他就咬開啤酒瓶蓋,「咕咚咕咚」灌了起來。阿軒也陪著他,一口一口地啜著啤酒。
胖哥說,他在這公司已經幹了一年多了,但業績也就那樣,平時每月算上提成也就3000不到。聽說我們剛窮遊回來,胖哥很是羨慕,他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洛陽。
狹小的飯店,襯得胖哥的身材愈發臃腫。旁人進進出出,都要往他那兒瞟上一眼,可胖哥並不在乎,他自嘲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只是個死肥宅而已,文化程度不高,平常也不怎麼受人待見。那些好的工作看不上我,體力活我也幹不了。可是沒有辦法,除此之外我還能幹什麼呢?男人對著男人,真他媽惡心啊……可我沒有別的選擇,我還要生活,家里還有人要我養著。說真的,能每天坐在椅子上,打打遊戲,我已經很滿足了。最起碼,我在遊戲里想下什麼副本的時候,只要喊一句,就會有一堆人和我組隊。」
胖哥喝幹了最後一口酒,說:「走吧,吃飽了,我們回公司。你們就剩下兩天培訓期了,可得好好搏一搏,爭取留下來。畢竟這活兒不難幹,也輕鬆。」
回到公司,樓梯的台階上,貼著一排排膠紙,上面印著:「今天,你努力了嗎?」。
我眼中看到的卻是:今天,你騙人夠努力了嗎?
「哈哈,二號答應我一會兒就蔥(充)3000塊錢!」
剛一回來,我就看到貝哥又在工位上手舞足蹈,可我卻沒了羨慕的情緒。
等了半天,二號大叔都沒有充錢。另一個同事揶揄貝哥:「你魅力不行了啊。」
「誰說我不行的,我去問問他。」過了一會兒,貝哥說:「哼,他說他沒錢了,之前都為了我蔥(充)光了。還說什麼之前答應我蔥(充)錢是一時腦熱,現在反悔了。」
組長聽了,說:「那你就跟他說,你要是不充錢我就不陪你玩了,他之前已經充了4000,不可能放棄你的。」
「切,才4000而已,一點都不如美總大氣。」貝哥一臉不屑,可消息還是發了過去。
我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螢幕,二號大叔解釋說,他家里有困難,自己生病了需要用錢,這一段時間不想往遊戲里充錢了,等過一段再給貝哥充。
而貝哥不相信:「我不想丟面子,充就充,不充拉倒,我也可以找別人帶我。」
於是,二號大叔就說「去銀行取錢了」。這顯然是托詞,現在遊戲充值幾乎都是微信、支付寶、金融卡直接充。
二號大叔到底充不充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繼續騙人了,我還是做不到問心無愧。
微信問了阿軒,他說他也不幹了。
統一了意見,我也就甩了工作,開始大玩特玩。畢竟這麼好的電腦配置,還能免費蹭飯,不玩多可惜。
打開卡牌遊戲,霸帝的密聊就發了過來:「美眉,你別生氣啊,上次是我開玩笑。這是我微信,你加我吧。」
我很想把這個人弄到《權力》里,然後坑他個百八十萬的,可我想了想,直接封鎖了他。
那個武漢大叔也在微信里喊我,說他已經升到了17級,只等我跟他一起玩。我知道,只要我開口,他一定會為我充錢。
我把這些「好友」全刪了,然後退出了微信。
當天晚上,我倆給組長髮了辭職信,只說自己「能力不夠」。
組長還想挽留我們:「其實你們也不用對自己沒信心,做慣了就好了。之前我有一些客戶,發現我是做這個的,就把我刪了,結果轉頭就加上了我另外一個號,現在還在給我充錢呢。
「你們良心也不用有什麼過不去的,畢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些人要是不對異性產生齷齪的想法,怎麼會到遊戲里來?你們也沒拿著刀逼著他們充錢,自己好面子,又能怪得了誰?」
我們把組長封鎖了。
幾天之後,我和阿軒又開始一起玩一個新遊戲。
只見世界頻道上跳出來一條信息,一個女性玩家喊道:「有沒有想換遊戲的小哥哥,我們一起玩啊。」
我想,是不是《權力》?便密聊過去:「什麼遊戲?」
「加我微信我就告訴你。」
一瞬間,我好像又看到了貝哥,她正巧笑嫣嫣地伸長了脖子,驕傲又鄙夷地藏在螢幕後面,等待著獵物上門。
編輯|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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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衡
提及年少一詞
應與平庸相斥
萬水千山,我寫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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