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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有曰:「英雄者，有凌雲之壯志，氣吞山河之勢，腹納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然而，在美利堅合眾國軍隊之中，曾經出現過一位英雄，他既無雄才大略、亦無凌雲壯志，只是一名吊兒郎當的痞子！這位絕無僅有的小人物，便是本文的主人公——梅納德·哈里森·史密斯。
▲傳奇痞子——梅納德·哈里森·史密斯
史密斯生於1911年5月19日，美國密歇根州卡羅城人。由於家境非常好，他從小就是個遊手好閒的富家大少。父親在1934年去世後留下了一大筆遺產。這樣一來，年僅23歲的史密斯就過上了半退休的悠閒生活，著實讓苦苦打拼的同齡人眼紅不已。不過，好日子過了幾年，史密斯就給自己惹上了一個大麻煩:他離婚後拒絕給前妻支付孩子的撫養費用，結果被告上法庭。當時正值1942年，美國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戰、大量熱血青年踴躍參軍的時候，法官略加思索，給了史密斯三條路:支付費用、參軍打仗和坐牢。史密斯脖子一梗:參軍就參軍！
法官一敲法槌，史密斯在獄警的押送下走出法庭，前往卡羅城當地的征兵處報導——雙手還戴著一副明晃晃的手銬！這樣一來，他一下子就成了城里風頭最勁的一名報名者，大街小巷里人人都在討論這個「從大牢里放出來」的新兵蛋子。
不過，史密斯可是一點新兵的樣子都沒有:31歲的年紀已經算的上是大叔的級別，再加上1米63的身高、58公斤的體重，完全就是一個又瘦又小的公務員架式。也許是考慮到體格吃虧，史密斯果斷地填寫志願書，加入轟炸機機槍射手學校——在天上打槍總好過在地面上和身強力壯的德國鬼子摸爬滾打！完成後續的訓練之後，史密斯晉升為一名陸軍航空兵上士，然後加入第八航空軍，被分配到駐紮在英國瑟萊的第306轟炸機大隊第423轟炸機中隊。
▲第306轟炸機大隊的B-17
史密斯抵達瑟萊的時候已經是1943年3月，他一到新的環境，花花公子的臭脾氣又犯了，他整天遊蕩在基地附近的英國酒裡，與當地人談天說地、飲酒作樂。所以，史密斯和隊友相處得並不好，還掙到一個「討厭鬼」的外號，沒有一名B-17的機長願意帶上這個不合群的老家夥執行作戰任務！
當然，這種情況並不會維持很久，當時第八航空軍的轟炸戰役遭到德軍的頑強抵抗，傷亡居高不下，所有堪用人員都被一一拉上前線。在4月的最後一天，史密斯終於收到了自己的分配命令:加入路易斯·P·喬韓森中尉的機組，在42-29649號B-17轟炸機上擔任機腹球形炮塔機槍手。
▲史密斯的戰位就是B-17的機腹球形炮塔
5月1日凌晨3點，天還沒亮，史密斯就從被窩里被拖起來，參加平生第一次的作戰任務。他與第423中隊其他隊友一同，在簡報室聽取了任務的相關介紹:從瑟萊起飛後，轟炸機編隊將往西飛行，經比斯開灣繞過布列塔尼半島頂端的布雷斯特港，直入聖納澤爾，空襲當地戒備森嚴的潛艇洞庫。投彈任務完成後，轟炸機將根據原路，同樣拐一個大灣返回。轟炸機編隊要繞這些圈子，原因非常簡單——布雷斯特港內以密集兇猛的德軍防空炮集群著稱，甚至被盟軍飛行員稱之為「高射炮之城」，所以轟炸機編隊一定要避而遠之！
▲史密斯第一次任務的目標，聖納澤爾潛艇堡壘
和史密斯不同，他的戰友——駕駛員路易斯·P·喬韓森中尉和另外八位機組全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當時，歐洲戰區的美軍轟炸機組只要執行25次飛越敵占區的任務，便可以完成服役期，返回家鄉——對於史密斯的這些老戰友來說，這次空襲聖納澤爾就是他們的第25次「回家任務」！在起飛的時候，42-29649號轟炸機上到處洋溢著歡快的氣氛:執行完這次任務，我們就回家！在平安飛越比斯開灣後，轟炸機編隊在聖納澤爾上空投下了炸彈。在炸彈爆炸的那一刻，德軍機場上的戰鬥機才反應過來，立刻緊急起飛攔截轟炸機編隊。但是卻太晚了——在領航機帶領下，轟炸機編隊成功飛入了一片密雲區域，擺脫了前來追擊的德軍戰鬥機，踏上了返航的旅途。
此時，在42-29649號B-17上，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老兵們的回家任務成功完成，接下來就是返回英國基地收拾包袱，然後坐船回家！碧波粼粼的海面在機翼下飛逝而過，前方開始出現了海岸線，機組人員們一個個心情愉悅。喬韓森中尉甚至開玩笑地跟副駕駛說:「我現在應該把轟炸機迫降在海灘上，日後可以給自己的孫子說說爺爺的傳奇故事。」
▲由於布雷斯特港內布置了大量的德軍高射炮，轟炸機群必須繞道比斯開灣，避開這個「高射炮之城」
喬韓森中尉話音剛落，他所期待的「傳奇故事」便自動找上門來，猛烈的高射炮彈在機艙外接二連三的炸成一片！原來，領航機的航線出現錯誤，轟炸機編隊此時距離英國還遙遙無期，前方的海岸線實際上是德占法國的布雷斯特港——傳說中的「高射炮之城」！當時，轟炸機編隊把飛行高度降低到了2000米，一頭紮進了布雷斯特港那吞噬一切的高射炮火網之中。更加糟糕的是，大批德軍戰鬥機聞風而來，準備逐一擊落這些自投羅網的「空中堡壘」。
▲正在猛烈開火的德軍20毫米機關炮，由於B-17編隊飛行高度過低，即使是這種小口徑防空炮也能擊中
眼看德軍戰鬥機襲來，蜷縮在球形炮塔里的史密斯立刻開始還擊。他在日後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我看見一架德國人的戰鬥機在我們後方開火射擊，突然間，機身中部發生了一次可怕的爆炸。」轉眼之間， 42-29649號轟炸機的油箱被打穿，泄露的燃油被滾燙的彈片瞬間點燃，機身中部化作如同地獄般的火海。「我知道我們中彈了，」機長喬韓森中尉回憶說，「飛機燒了起來，操縱性也開始隨之下降。」在幾分鐘前，喬韓森還在志得意滿地談笑風生，現在他已經笑不出來了。一開始，喬韓森想派遣飛行工程師到機艙後方，確認其他機組人員的安全。但是，與後方機身連接的過道已經被大火吞噬，處在駕駛艙內的三名機組人員因此被困，動彈不得。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將這架已經燒成一團火球的轟炸機開回英國！
▲著名的「屠夫之鳥」——FW-190戰鬥機，根據史密斯的口述，當天追擊轟炸機編隊的就是這種戰鬥機
在機身後方，無線電員亨利·比恩反應迅速，他一看飛機燃起大火就斷定這架轟炸機已經撐不下去了，於是果斷地棄機跳傘。「他從自己的機槍槍座位置跳了出去，」史密斯回憶說，「這個可憐家夥甚至沒有穿救生背心，可能是因為他的背心已經燒毀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離開時撞上了轟炸機的水平尾翼，不過卻成功打開了自己的降落傘。」接下來，另外兩名機槍手也先後跳傘逃生，留下史密斯一人獨自面對這場大火。
▲冒出滾滾烈焰的B-17轟炸機，在接下來的90分鐘里，史密斯將完成個人的 傳奇
史密斯從機腹的球形炮塔爬入機艙內，嘗試著控制火勢:「機艙內彌漫著煙霧，使人難以呼吸，於是我在臉上蒙上了一件毛衣以保持呼吸。然後我抓起滅火器，開始撲滅無線電室的大火。我回頭一望，發現正在有人向我爬來，原來是尾部機槍手吉布森。他的左肺被敵機子彈擊穿，於是我便讓他朝左傾斜著躺下來，避免傷口的血液流到他的右側肺部，導致他窒息而亡。在他躺下後，我給他打了針嗎啡，然後便再次抓起滅火器跑回去滅火。」
此時，拖曳著長長火焰和黑煙的轟炸機吸引了更多的德軍戰鬥機，它們從各個角度包抄過來，再次追上這架已經燃起大火的轟炸機，噴吐著致命的炮彈。於是，史密斯丟下了滅火器，抄起機上的自衛機槍奮勇還擊。在擊退德軍戰鬥機之後，史密斯立刻跑回機身中部熊熊燃燒的無線電室，繼續他的滅火工作。他注意到大火已經燒穿了機身，並且製造了好幾個破洞。於是史密斯便從這些破洞中，將其餘可燃物品直接拋出機外，避免引燃後燒壞轟炸機的其他部位。
這時候，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一聲接一聲的爆響接連不斷，點50口徑機槍子彈在機艙內四處亂飛——由於高溫，轟炸機內機槍彈藥開始殉爆了！史密斯沒有時間多想，他直接一手把這些正在爆炸的彈藥抱了起來，從破洞中扔出機外！
▲在一片火海之中，史密斯抄起機上的自衛機槍，向來襲的德軍戰鬥機潑灑子彈
最危險的時刻還遠沒有過去，德軍的戰鬥機再次來襲，史密斯又開始忙得不可開交:
「
我抄起機槍又打了一梭子，驅離了德軍戰鬥機，然後帶著最後一瓶滅火器回到無線電室。當這瓶滅火器用光之後，我發現了一個水瓶和一個尿壺，於是便將里面的液體倒出來滅火。我發了瘋地想撲滅這場大火，甚至直接拉開褲鏈在火場上撒尿！在連自己的尿都用完之後，我開始使用手和腳拍打火焰，直到我的衣服開始悶燒起來。那些FW-190戰鬥機又繞回來發起攻擊，於是我再次爬到機槍位置上開槍掃射。最終，這場大火還是被我控制住了，然後我們看見了代表希望的陸地。這簡直是奇跡！轟炸機居然沒有在熊熊大火中斷成兩半！我真心希望能夠與建造這架轟炸機的人握手言謝，他們的確做了了不起的事情——拯救了我們的生命！
」
事實上，42-29649號機的結構早就嚴重損壞了。飛過英國海岸後，喬韓森中尉操縱著這架依然帶著火苗的飛機，在康沃爾郡海岸線上的一處機場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迫降。尾輪一接觸地面，轟炸機就被自己的體重壓斷，變成了兩截在跑道上飛速滑行。謝天謝地，轟炸機平穩停了下來，在這最後關頭，總算沒有出現什麼亂子，機上所有7名機組全部生還。
至此，飛行員喬韓森中尉對史密斯感激備至:「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沒有虛度自己的光陰。史密斯秉持著自我犧牲的精神，盡了自己的職責，挽救了這架轟炸機上每一個人的生命。」地勤人員開著消防車和救護車火速趕到現場，把傷員救出後，有人清點了這架飛機的狀況，結果發現殘骸內到處是子彈的彈頭和炮彈的彈片，總數超過3500！
▲42-29649號上被火焰燒穿的大洞，旁邊觀察窗的玻璃已經因為高溫而破碎，從窗內冒出的火焰在機身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燒灼痕跡
史密斯的第一場任務就立了大功。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歐洲上空的英勇表現，絲毫沒有改變他吊兒郎當的本色。在下一次任務中，史密斯錯過了登機時間，因此被上級打發到廚房去幫廚。正當史密斯在廚房中悶頭削土豆的時候，大批高官、記者帶著閃光燈和相機出現了，一下子把他團團包圍:由於個人英勇行為，史密斯獲得了美軍頒發的最高榮譽——國會榮譽勛章！他也由此成為歐洲戰區第一個獲得國會榮譽勛章的美國陸航空勤人員。
▲授勛儀式之前，史密斯正被人關在廚房里，低頭削著土豆
▲授勛儀式上的史密斯，臉上充滿了自信的笑容
▲戰爭部長史蒂文森親自為史密斯戴上榮譽勛章
在這之後，史密斯獲得了一份文職工作，安穩度過了整場第二次世界大戰。在退伍之後，他回到了卡羅鎮生活，並且再次迎娶了一位在英國認識的姑娘。然而，和曾經獲得的這份至高無上的榮耀相比，史密斯後半生缺乏建樹，由於個性原因導致麻煩不斷，甚至一再吃到官司。
所以，縱觀史密斯的故事，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史密斯這樣的英雄人物怎麼會犯下這麼多錯事?」也許，最恰當的答案來自歷史學家安迪·魯尼:「史密斯是個痞子。在參軍入伍之前，這個小個子男人就沒幹過什麼正事。英雄事跡依然無法改變史密斯，他還是個痞子。不過，即便終其一生劣跡斑斑，在六條生命危在旦夕、需要英雄降臨之時，史密斯聽到了內心深處的呼喚，這最終把他引領到正確的道路上。」
▲晚年接受邀請，上台演講的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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