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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六13號晚，蘇州昆山保利大劇院內傳來悠揚的笛聲，緊接著細膩溫婉的水磨腔像潺潺流動地溪水一般溫潤著耳膜。
在這曲調里，老板娘和四面八方的戲友一起，享受了這出作為第七屆中國昆劇藝術節的開幕戲——《顧炎武》。
中國昆劇藝術節由文化和旅遊部、江蘇省人民政府共同主辦，是中國規模最大、藝術水準最高、參與面最廣的昆劇藝術交流活動。
自從2001年5月18日，昆劇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為「人類口述遺產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稱號，成為首批名單中的首個被保護項目後，昆曲文化就空前地熱鬧且受追捧。
因此幾乎無法讓人想像，近一百年前，具有600餘年歷史的昆曲，曾經一度面臨滅絕的危險。回望當下，昆劇如今還在，且愈發繁盛興旺，老板娘不禁發問:這一百年來的昆曲，到底是誰在堅守?
帶城橋堍，闊家頭巷。
往里走數百步，一座古宅正等著你的到來。依稀能聽見咿咿呀呀的曲調從里傳出，這就是蘇州昆劇傳習所，前身是沈德潛故居。
藏在如此隱秘的位置，似乎是不想被人知曉——其在1915年的新文化運動中力挽狂瀾拯救昆曲，並以學校形式培養了第一屆昆曲傳承人「傳」字輩藝術家。
而後的一百年，傳習所一度面臨解散。直到1982年3月，蘇州昆劇傳習所在顧篤璜先生的倡議下重建成立。並於2015年昆劇傳習所培養了新一代傳承人「堅」字輩演員。
從1915年到2015年，第一代「傳」字輩和最新一代「堅」字輩差了整整一百年。而故事正要從這里說起。
「來了?」古老的宅子里蹦出一個濃眉大眼的高個子男孩，他就是傳習所的堅字輩演員中年齡最小的一個——蘇逸倫。 「看著像唱嘻哈的對吧?」他自嘲道。確實，在老板娘的印象中，他和傳統的戲曲演員實在不同。
▲ 圖片來自蘇逸倫朋友圈
其實曾經的他，也從來沒想過自己和昆曲有什麼關係。直到15歲那年，正值中考的他在招生咨詢現場，被昆曲老師一眼看中。
這一步使他踏入了蘇州昆曲學校，卻一度叫苦不迭，甚至後悔當時的決定。
「練功特別苦，老師非常嚴格。」壓腿和基本功不必說了，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滿滿的。「6點起來吊嗓子，6點15練早功，8點半吃早飯，然後上文化課。下午上形體課。4點50吃晚飯，6點開始壓腿，晚上繼續上課。」
日復一日，這樣的生活過了整整四年。很枯燥，也很無聊。因此在實習的第一年，蘇逸倫沒有選擇昆曲相關的工作，先當了大半年模特，又當了一年總助。卻都先後辭職了。「推杯換盞、逢場作戲的生活不適合我。」
機緣巧合，當時在傳習所的一位同事，也是蘇逸倫曾經的同學，邀請他來傳習所試試。顧老先生看到他，認為他的外形和嗓音很適合花臉和老生，便相中了。至此，他的第二只腳也跨入了昆曲行當。
兜兜轉轉兩年，還是回到了老本行的蘇逸倫，雖然要經歷整宿整宿地排戲，以及忍受由於重金屬的油彩畫在臉上導致的皮膚發紅發痛，但他卻樂在其中。
「總覺得吧，在學校吃了那麼多苦頭，這個事兒你不去做總不太甘心。」
然而，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因為對昆曲的熱愛。雖然好像這兩個字他並不是那麼好意思說出口，卻在別的話題中透露一二，「每次公演聽到掌聲，然後戲迷給你拍照，給你畫畫，努力能得到認可的感覺很好。」
而這樣的不甘心、這樣的熱愛可能正源於上一代的老師，「他們給你灌輸最好的，你看到他們的優秀，你會有一種使命感，要傳承下去。發揚光大。」
談到在昆曲界遇到的老師，蘇逸倫的眼里呈現出虔誠的目光，「單位的老師、阿姨們對我們像對自己孩子一樣，就沖這一點也要幹下去。」
▲文中部分圖片來源於小雨、魏新和蘇逸倫本人
蘇逸倫口中，對他們極好，且豎起榜樣的老師，薛年椿當仁不讓是其中之一。今年77歲的他，按理說早已到了退休的年齡，卻堅持在傳習所出一份力。
「家人其實也不太支持我來這里了，覺得我應該頤養天年，享受天倫之樂。可是我就是放不下。」
這放不下，一來大概出自於家傳——薛年椿是傳習所傳字輩演員薛傳鋼的後人。從小，薛年椿就在這樣的環境里耳濡目染，受到昆曲的熏陶，漸漸地發現自己已經逐漸愛上了這樣的曲調和表演。
「當時的觀眾比台上演員還少。」薛老笑著，談起六十年代的昆曲是叫好不叫座。「掙不了錢，卻還要風餐露宿地辛苦，沒辦法，就是喜歡。」這一喜歡，就是六十年。
另外一份放不下，則來源於對顧篤璜老先生的尊重和敬佩。對薛年椿來說，顧老即是主管也是老師，是他很敬重的人。
「他本可以過得很輕鬆，1954年他擔任蘇州市文化局長，又是昆曲大家，在專業上很有名氣，大家都很尊重他，誰知道三年後他辭職了，因為更加鍾情於自己的專業。」薛年椿評價自己的老師顧篤璜。
92歲高齡的顧篤璜是蘇州昆劇傳習所的領軍人。1981年，正是在他的倡導下重建了昆劇傳習所，傳習所創辦後，顧老先生聯繫到了薛年椿，當時的薛年椿正在籌辦昆曲博物館，一時無法分身。直到2002年退休後才真正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傳習所工作。
「因為他是顧篤璜老師。」談到為什麼來，薛年椿這麼說道，「我心里十分敬重他，他想做這個事情，我一定要幫助他。 」
每一次演出，薛年椿都盡心盡力地提前準備，並做演出後的安排。例如為了讓演出得到更好的效果，他每一次都會邀請蘇劇團的樂隊來做伴奏。
蘇州昆劇傳習所作為民營機構，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資金。雖說如今的昆曲接受程度比以前高，終究還不能算是大眾文化。
在這一方面，顧篤璜甚至自掏腰包，給演員們付薪水。而蘇州相關單位，也在薛年椿一再的爭取之下，於去年開始，獲得每年10萬餘元的資金支持。
夜幕降臨，百年古宅昏暗的燈光逐漸亮堂了起來，像是重新煥發了生命活力。不大的表演廳堂內，客人陸陸續續地入座。他們都是為今晚的古本紅樓夢傳奇而來。
是了，老板娘造訪的這天，恰逢演員們為昆劇節準備的古本《紅樓夢傳奇》做臨上場前的排演。演員們忙前忙後地準備著，只是在這忙碌中，都還透露著一絲忙里偷閒的優雅。大抵是裊裊不絕的絲竹之音一直纏繞在耳畔的緣故。
這出戲早在數十年前，顧篤璜就想排演，卻因為種種原因未能遂願。直到今年年初，從演員到導演一切就位，昆劇《紅樓夢傳奇》才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年輕的演員還在準備臨上場前的化妝等工作。台下的觀眾們卻早已排排坐好，期待著大戲的開始。
說是觀眾，卻個個都有淵源。這位女士是尹繼芳，是傳習所繼字輩的演員，如今已定居美國，前兩日才回國，就是為了這出戲。
旁邊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則是小小得月樓的編劇，今年已然76歲了。
周友亮先生是蘇劇團的團長，這次和他的好友、太太一同前來看戲。而一旁這位優雅的女士，則是1963年蘇劇紅樓夢中林黛玉的扮演者，當時的蘇劇劇本由顧篤璜發妻呂灼華創作。
而他們都知道，這出戲是顧老多年的心願，如今在這些孩子身上重現，可以說是眾望所負。
於是老板娘看見——台上，是青春稚嫩不諳世事的後生，台下，是眼角滄桑眉發斑白的老人。老人們重逢之後的交談中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那大概是他們在回憶年少時練功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
重逢，老板娘喜歡這個詞。它意味著曾經的老相識再次見面，雖曾離開卻並不陌生。正如600餘年歷史的昆曲也從未走遠，一代又一代的傳承者和繼承者們將其傳承下去，使之永遠保持著魅力，煥發著活力。
不如在這次昆劇節來一次重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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