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遊戲玩家失去了危機感

最近這段時間，國內很多主機玩家的心態，經歷了一段五味雜陳的起伏。

最先，動森火出圈，他們覺得是好事兒，因為讓更多人領略到了主機遊戲的美好，對主機遊戲在國內的普及上，有著積極的作用。

然後動森被下架，他們疑惑，不解，用手頭的各種證據分析，嘗試尋找答案。

最後因為直播也沒了，微博超話沒了，相幹話題被統統限流，這事兒就像無事發生，沉了下去。

沉到最底的時候是昨天，聯通玩家出現了大面積的網路問題，真就玩成了孤島。動森玩家訴苦無門，只能集體跑到北京聯通的微博下面投訴。

結果到了今天，突然之間，動森的微博超話恢復正常，淘寶上也能搜出動森關鍵字的結果了。

一時間恍若做夢，但總算回到了「正軌」，人們懸著的一顆心暫時放了下來。

但總有一些人，在這個過程中感覺有什麼不太對勁，內心的某些觀念受到了沖擊：「我只想歲月靜好地玩一個人畜無害的遊戲，為什麼還會遇到這種事？」

我很理解他們的感受，同時也意識到：大部分對動森事件有疑問的人，似乎失去了一種曾經國內主機玩家普遍存在的特質——「危機感」，這讓他們喪失了對環境的判斷。

正因為沒有危機感，所以動森事情超出了很多玩家的認知範圍。以至於，在動森剛被下架還沒禁播的時候，他們會把下架理由歸因到「是因為奸商惡意抬價擾亂秩序」，而不是其他恒常存在的因素。似乎把原因歸到奸商頭上，從情理上就更容易接受了。

這也讓我重新觀察了一下國內的玩家群體生態，發現了一個有點微妙的現象：國內的主機群體，最近幾年出現了分化，出現了一個既玩著主機遊戲，又與過去玩家不同的群體。

我把這部分群體稱之為「新生代」，需要說明的是，新生代未必全是新玩家，也可能是由一部分老玩家轉變而成的，他們的出現與國內這幾年巨變的單機遊戲環境有關。

最近幾年，主機遊戲的體驗在國內有了明顯的好轉，這方面Steam也一樣。整個單機遊戲圈子相比以往擴大了不少，大家的正版意識在提高，整個市場似乎也變得正規了很多，總之一切向好。

新生代中有不少是這個時期開始入坑主機遊戲的玩家。他們遇到了「好時代」，能便利地享受到主機大作，連早年困頓單機市場許久的正盜之爭，都不再是主要矛盾。這一切巨變，也不過四五年的時間。加上這幾年也是國外遊戲大廠空前重視國內的時期，中文成了標配，有種身處主流市場的感覺。

自然，新生代對於玩主機遊戲這件事，是天生沒有危機感的。他們中的很多，覺得玩水貨遊戲如吃飯喝水一樣天經地義。以至於甚至不會將其視為灰色地帶，也不覺得自己處在灰色地帶裡。

我印象比較深的是在B站看到過一個討論，有位UP主發了一個與動森相幹的視訊，下面的熱評圍繞「動森是不是走私遊戲」展開了熱烈的討論。這時候我才發現，有不少玩家真的不覺得淘寶上的主機遊戲屬於走私遊戲。在他們眼中，在淘寶買主機遊戲，和在應用商店裡下載遊戲是沒有區別的，都屬於默認的正當獲取方式。而且他們並非對遊戲一知半解的圈外小白，而是熱愛遊戲的玩家群體。

然後我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突然理解了他們的想法。老玩家經歷過的那些困難時代，他們可能都沒經歷過。生在了一個好時代，自然覺得什麼都是正當的。對比之下，老玩家始終有一種危機感，遊戲下架、被禁之類的事情，早已有心理準備。因為他們心中一直有數——他們愛的遊戲，從來沒有得到認可。水貨市場從法理而言，也從來沒有正規過，只是看上去好像好起來了。

這種認知和現狀的偏差，大多數時候不會產生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只是一旦出現比較龐雜的事態，就會將矛盾凸顯到表層，這次的動森事件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這也能解釋當前主機遊戲圈的另一個現象：很多人對NS國行主機有種恨意。

對國行有抵觸情緒，這並不不奇怪，奇怪的是，這種情緒已經升級成了一種深刻的恨意。除了在各種場合唱衰國行NS、貶低國行玩家外，還會把一些正常的商業推廣行為，稱之為「害人」——在他們眼裡，推薦國行就是害人。

比如前一陣子國行版的馬車發售了，官方開始做市場推廣，不止通過遊戲主播來宣傳，還找了一些和遊戲圈比較遠的名人大號來打廣告（比如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目的也很明顯，國行想影響到一些外圍的大眾用戶。

結果評論裡就出現了很多這樣的聲音，不乏上百點讚的：

其實早些時候調侃一下烈士也倒罷了，畢竟國行用戶自個兒還會用烈士來自我吐槽。但持續被別人這麼說，任誰都會覺得不爽。於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一些遊戲社區裡，逐漸呈現出一種對線的趨勢，部分玩家轉而反抗這種帶有一定歧視性質的說法。

之前我一直不太明白這部分群體的想法：為什麼他們會對國行這麼恨？就算是加上騰訊的部分，好像也不至於會有如此巨大的恨意，在他們看來，好像國行的存在就是個錯誤，國行的合作部就該趕快解散，消失在世界上。

但後來我發現，他們與前面提到的「新生代」有很大重疊。因為他們真的會認真地，把國行和水貨放在同一個基準環境下對比，然後得出國行完全沒法要，任何推薦國行的人都是「豬油悶了心」的結論。這個結論的前提是，他們已經把水貨遊戲機，當成了一類完全正常的商品，所以才會以一種完全正常的前提，去進行二者的對比。

這種心態非常微妙，他們認為自己已經得到了正常的遊戲環境——但實際上他們沒得到，這種正常架設在非常不穩定的前提下，隨時有可能像前段時間的動森這樣幻滅。而他們已經逐漸忘了這種不穩定性，或是拒絕承認，或是壓根不知道，所以才能在這種「我已經有了完美體驗」的前提下高談闊論，diss國行玩家。

從這裡，也能看出解釋為何「新生代」和「老玩家」對國行的態度有著本質的區別。如果你問我，對國行的態度是什麼，我會回答：不看好，但支持。這也是我認識的老玩家，乃至網上比較資深的任天堂遊戲KOL的共同看法。「不看好」的意思是國行想做起來困難不小，「支持」的意思是，當然要支持了，不然還要反對？

但新生代無法理解這一點，為什麼不看好還支持？這不矛盾嗎？水貨能自由地玩所有遊戲，它不香嗎？

它當然香了。但老玩家們對國行是有敬意的，他們知道國行這個事情象徵著某種合法性。在合法性之外，自己這個圈子再怎麼說，也只是「偷著樂」。某種程度上，反對國行，其實就是在反對遊戲機在法理上的正當性，這是老玩家們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們可能自己玩著水貨，卻也希望國行能做好。

而且對於從那個困難時代過來的老玩家，國行更有其特殊的間接價值。

你可能不知道，PS3時代的遊戲下載和更新有多慢，幾百MB的東西得下載一天，以至於當時的玩家，經常要通過電腦上的迅雷來下載數據包，然後再搭建本地代理來傳到PS3上。到了PS4時代，國內有了CDN，你的水貨主機也能飛速下遊戲了。

當年有不少PS3玩家要靠這種局域網工具來把電腦上的數據包倒騰到PS3上

你也可能忘了，幾年前的Steam下載遊戲經常斷線，既不支持人民幣，也不支持支付寶，直到有一天，國內有了CDN，下載快了無數倍，支付手段也齊全了，暢玩Steam大作再也不是問題。

你甚至可能還忘了，就在幾個月前，你的外服eShop下載速度還慢如龜爬，下個遊戲以天計算。突然某一天，它的速度就上來了，然後你很快忘了那段不方便的日子。

而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或多或少與國內這一邊的合法建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哪怕是現在都形同霧件的「中國版Steam」，它的意義，可能也不像外界所以為的那麼滑稽。

這種龐雜的認知和心態，很少能被新生代玩家所理解。因為現在的主機遊戲環境，已經比過去好太多了，以至於讓他們覺得，水貨遊戲機+水貨遊戲，「外服平臺+外服遊戲」已經是一種非常成熟且自然的做法，以至於對所處的灰色地帶渾然不覺。

在這種立場下，還在起步積累階段的國行，自然在他們眼裡沒有絲毫存在價值。

直到動森事件，把大家集體打回灰色。

對動森事件感到疑惑的人，大多陷入到了一種認知與現狀不匹配當中。你覺得動森是合理的，但從一開始，它在國內就沒合理過。你覺得「現在已經不至於這樣了」，但其實現實一直這樣。你覺得動森沒有什麼不能播的內容，但你可能不知道，文化部在2017年1月就施行了《網路表演經營活動管理辦法》，裡面明確規定，禁止使用未取得文化行政部門內容審查批準文號或備案編號的網路遊戲產品，進行網路遊戲技法展示或解說。

由於選擇性管理和後來的機構改革，文化部不再負責前置審批（版號）工作，這個管理辦法實際上沒怎麼生效過。但從中你也能看出，國內幾乎整個主機遊戲生態都是在夾縫中求生存，不知道哪天這個夾縫就會突然關閉。

只是得益於過去這幾年國內主機行業的合法建設，讓這個夾縫開大了一些，出現了幾個支點。隨著夾縫的擴大，新生代主機玩家自信了，也卸下了危機感。

但我覺得，危機感還是要拿起來的，不要忘記身處夾縫的事實。但同時我也想強調，危機感不意味著放棄希望，它有助於我們更好地判斷現實，更從容地理解一些事物。至少，危機感能讓主機遊戲圈團結起來，減少內訌。

要知道，PS5和下一代Xbox的發售都不遠了，按照目前的發展，到時候它們的國行會是怎樣的狀態，會首發足夠的遊戲，會如大家所願繼續「開後門」嗎？

能開當然最好了，萬一不能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你想想，多少人已經把「開後門」這個灰色的方式，當成理所應當的存在了？如果沒有開，到時候是否還會有人一群人去痛罵國行？產生新一波的內訌？

且玩且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