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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人的歸宿是什麼？
這個重錘般的問題，經常在長夜里把我們的心捶成了一碟支離破碎的擂辣椒。
我昔年在廣州的同事，當創業狗者有之，當公關狗公號狗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去做民宿。在麗江，在大理，在清遠，都有前同事在開民宿。眾人玩笑曰：南方系最好的歸宿就是開旅館。
除了遁離塵世曬太陽的文青情結，我揣測還有一個成因：新聞人出差無數，滾的床單多了，最後覺得不划算，還是自己當掌櫃去收別人的床單錢吧。
上周末，一位在紅網的前同事邀請我去張家界武陵源體驗一下當民宿主的感覺，說就是去睡個覺。我本來重感冒，走路都打飄，一口婉拒。老同事說，有美景美食。我腦殼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從。最後她祭出撒手鐧說：中國最美高速收費員也會去當民宿主。然後我昏昏沉沉地說：好吧，扶我起來試試。
沒錯，就是被轉PO到無數微信群里的這個女生，今年在網路上最火的莉琴。
曾經有司機為了看她，一天經過了四次吉首西收費站，因為她的笑容「有初戀的感覺」。幸虧她沒在長沙的收費站工作，不然我們進城出城會堵個水泄不通。
一路直奔武陵源。
我去的這家，叫梓山漫居。
愣了一下，我以前理解的民宿，無非是簡單改造的民居，或是裝修得文藝一點的客房，沒想到這家民宿走的是高端路線，我當慣草民和流民了，理解有偏差。當然，主要怪我開房太少。
山嵐寂靜，風入松林。原叔忍不住斜躺在陽台上，翻看文學期刊裝個逼。這是很復古的老文青做派了。若是在喧囂的城市，我可沒這心情。
這里適合獨自望著白雲蒼狗發呆。但不適合新婚夫婦度蜜月，因為，太安靜了，你們會吵醒整座山的。
我正發著呆，梓山漫居的杜老板來拖我去上山砍柴，我腦殼轟了一下，心說這哪是來當掌櫃啊，分明是做樵夫來了。
我正色道：保護森林資源，人人有責，亂砍濫伐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杜老板賊笑道：砍的都是枯木，壁爐要燒柴，你不勞力，晚飯不得食。
我百般抵賴不成，只好在背簍里裝了鋸子和砍刀，隨杜老板上山。我本良民，無奈來這里當了一回光頭強。
只好不斷安慰自己：沈從文老先生也曾在湘西落草為寇，天下土匪不獨我一人。
鋸了一截樹樁，伐木一棵，兩腿打飄地扛下山。杜老板又出幺蛾子了：要我劈柴！
我當時就哭了，說還是換人吧，我有個朋友叫十年砍柴，他才適合幹這事。
杜老板在西藏日喀則當過兵，劈柴力大勢沉。文人和武夫的PK開始。繼25年前顧城掄斧殺妻之後，中國又一個文人哆嗦著舉起了斧頭。
沒錯，這個病夫把斧頭劈進柴縫里，拔不出來鳥。
好在柴火倒也夠用，趕緊給壁爐添火，為客人燒茶。我不會殺人，但會放火，小時候經常上山鉤樹枝回家燒火做飯，老師也常帶著我們戴個綠帽背個黑鍋去郊外行軍野炊。
當個民宿老板也挺累的。我還以為掌櫃只管收錢。
因為來自世界各地的客人挺多，杜老板經常親自下廚給客人做幾道菜，增進賓主感情。
他的刀功挺好，今天要做的一道菜叫「千年人參」，聽起來很滋陰壯陽的樣子。
呃，其實就是素炒蘿蔔。
原叔本想在紅網的直播鏡頭前公布珍藏多年的炒田螺秘笈，可惜後廚沒買到帶殼田螺，只有螺肉。我望著房屋被強拆的赤身裸體流浪在寒冬的田螺姑娘，嘆了口氣，用青椒紅椒紫蘇花椒蒜蓉薑片蠔油把她埋了。
食客們表示原叔的黯然銷魂吮指尋味螺色香味俱全，風姿綽約，而杜老板的千年人參則食材新鮮甜美，清新自然，兩道菜之區別，如同東莞頂級桑拿技師與湘西素顏的浣紗村姑，無問高低，只看你好哪一口。
正當我和杜老板PK著斧功和刀功時，最美收費員莉琴正在幾里外的水湧金江當著她的民宿主。
這是一家土家族風格濃鬱的民宿。不過莉琴本是就是永順的土家女生，從小也幹過各種農活，所以入戲很快。
一進旅館就跟著楊老板去拔個千年人參什麼的。
下面這張圖片好玩了。一群走地雞在沖卡，最美收費員表示這個通道不是ETC，你們還是得一個個排隊交費。
不過我的第一感卻是想起了20年前馮小剛的那部電影《甲方乙方》——一個土豪為了體驗艱苦生活，到鄉村體驗生活，結果餓得把全村的雞都吃光了。
反正我一天之後來到水湧金江，一只雞都見不到了。我有點不敢想像它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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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未必有酒池，但一定有肉林。臘肉是張家界土著的心頭肉，所以火塘的上方懸掛著密密麻麻的臘腸和臘肉，像一排排懸梁自盡的天蓬元帥，那都是楊老板自己養的土產元帥。原叔生肖寅虎，望著那排臘肉垂涎不已，我真想向楊老板借一只活豬回去玩玩，就是當寵物養而已，沒別的意思。
莉琴入住水湧金江，在後廚引起了一場地震。
因為，一個86年的廚師，是莉琴的粉絲。他聽說偶像駕到，激動得差點把自己的手指切了。
小夥子公器私用，仗著菜刀握在自己手里，擅自給莉琴加了一道菜單上沒有的菜：蓑衣茄子。
這菜名什麼意思呢？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他希望莉琴別回去了，在這當一輩子老板娘。
刀功細膩，那是相當的精美。據說，他還趕跑了服務生，自己親手從廚房里把這盤菜端了出來。
但小夥子太靦腆，把菜往桌上一放就夾著尾巴溜了。而莉琴說，她注意到了那道菜，但離自己太遠，不好意思過去夾。
為什麼莉琴夾不到菜？因為武陵源的餐桌是這樣的風格。這叫合攏宴。
原叔一看到這桌子，就怎麼怎麼呼呼地指揮大家：男的坐一邊，女的坐一邊，這叫對食，乃傳統文化中的精髓。古代的皇帝經常發個福利：讓老太太監和老宮女速配，搭夥吃飯，也不幹誨淫誨盜的事，就是面對面有個吃飯的伴，遂稱對食。
張家界的民風實在是太樸實了。因此當原叔流竄到這里時，忍不住給廚師小哥贈了個錦囊妙計：你再多做一個菜，並且要親手端到莉琴手中。
憨厚的小哥果然立馬做了個豬皮肉凍，寓意是祝女神凍齡不老，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至於他是不是會因為屢屢擅自加菜單之外的菜而被楊老板罰款，我可不管。
我遊歷過許多旅遊景點，很多地方的所謂民俗，都是盛裝下的群演，只為迎合遊客的獵奇，並非內生的生活狀態。唯有武陵源，還活在真實之中，當遊人轟然散去，他們依然叼著旱煙，不動聲色地獨坐於江山煙雨里，仿佛熊希齡，仿佛沈從文。
山川依舊。邊城的翠翠或許老了，但她不曾凋零。
除了我和莉琴之外，還有一組民宿主體驗，假老板是民宿達人、試睡員柳小跳。她去的地方，叫大庸秘境。
大庸，是張家界前世之名。
我沒去過大庸秘境，但看到這張照片，魂魄忽然便安寧了下來。這樣的山巒深處，住著仙人，住著我們心底的桃花源。
青山如黛，野渡無人。
當我們為房價、為霧霾、為各種KPI痛不欲生時，都會想逃遁。逃遁的標準只有一個：全世界的人看起來都死光光了。只剩自己，和武陵源的母猴。
這家民宿的老板叫張浪華，一名海歸女建築師。她的奶奶生於大庸，年少時經常騎著馬，穿過土匪出沒的山路，去辰州府上學。
來參加「親愛的民宿主」活動之前，我惡補了一下民宿知識。據說以設計風格劃分，有北歐風、性冷淡風、muji或artdeco風。
我不懂建築，不管看哪家民宿，都感覺是性冷淡風。
不是有點性冷淡，而是都快成石女了。
但詭異的是，聽進駐大庸秘境的體驗員說，他們碰到了一對來紀念結婚周年的夫婦，自從辦了入住手續之後，就再也不冒頭，一直窩在房間里。
他們，為什麼，一點都沒有冷淡的樣子？
我從這張照片尋到了答案——
民宿依山而築。山上有許多猴子。
武陵源有許多野猴子，已經泛濫成災。景區管理處為了控制人口，哦不對，是猴口，給它們喂了許多避孕藥，但完全擋不住它們妊娠的步伐。避孕藥完全失效。這簡直是二胎政策的形象代言人呵。
這些荷爾蒙勃發的野猴，改變了所有民宿的磁場。
在靜謐的密林深處，生長著湘西的野性，像初春的筍，像雨後的菇。亦像給張兆和寫了幾百封情書的沈從文，像在翠翠家對岸的溪巖唱了一夜歌的天保儺送兄弟。
在武陵源，星羅棋布地散落著許多像梓山漫居、水湧金江、大庸秘境這樣的民宿。
我們或許走過許多的路，行過許多的橋，見過許多的雲，但亦不妨穿越大半個中國，來睡一夜武陵源。大雪封門，我們劈柴，喂猴，以夢為馬，假裝性冷淡，假裝自己是袁家界峰巔那個守望霧凇的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