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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諶旭彬
一則老新聞——藏於台北故宮的顏真卿《祭侄文稿》被借給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展出——突然成了這兩天的熱點。
這里不說新聞,說一下顏真卿的死。
按照《舊唐書》的記載,直接殺死顏真卿的,是和李唐朝廷鬧翻了的淮西節度使李希烈;把顏真卿從李唐朝廷送到李希烈手中的,是唐德宗的宰相盧杞。
具體的情形,是這樣子的(略長,對文言不耐者,可直接跳過看後文的「大意」):
「代宗崩,為禮儀使。……楊炎為相,惡之,改太子少傅,禮儀使如舊,外示崇寵,實去其權也。盧杞專權,忌之,改太子太師,罷禮儀使,諭於真卿曰:‘方面之任,何處為便?’真卿候杞於中書曰:‘真卿以褊性為小人所憎,竄逐非一。今已羸老,幸相公庇之。相公先中丞傳首至平原,面上血真卿不敢衣拭,以舌舐之,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下拜,而含怒心。會李希烈陷汝州,杞乃奏曰:‘顏真卿四方所信,使諭之,可不勞師旅。’上從之,朝廷失色,李勉聞之,以為失一元老,貽朝廷羞,乃密表請留。又遣逆於路,不及。」(《舊唐書.顏真卿傳》)
大意是:唐代宗死了,唐德宗李適繼位,先是用楊炎做宰相,楊炎討厭顏真卿,用虛職剝奪了顏的實權。後來,盧杞專權,想把顏真卿從中央趕出去,就派人去問他「你想去哪里做地方大員」。顏真卿找到盧杞質問:「我這人常年被人排擠,如今年老體弱,要靠你庇護,當年你父親被叛軍所害,首級送到平原,我不敢用衣服去擦你父親臉上的血,是用舌頭舔乾淨的,如今,你竟然容不下我了嗎?」盧杞聽了這些話很羞愧,內心卻更恨顏真卿(也不知道寫史者是從何得知盧杞的這套心理活動的)。李適即位的第四年,也就是783年,李希烈攻陷汝州,盧杞就給皇帝出主意:「顏真卿是四方所信之人,聲望卓著,讓他帶著諭旨去李希烈軍中宣撫,可能就用不著派軍隊平叛了」,德宗接受了盧杞的建議。
隨後,顏真卿就拿著諭旨,去到了李希烈的地盤,然後失去了人身自由。約一年後,公元784年,顏真卿被殺。
雖然直接害死顏真卿的是「叛賊」李希烈和「奸臣」盧杞,但就《舊唐書》這段記載而言,害死顏真卿的第一兇手,實乃唐德宗李適。
盧杞第一次想將顏真卿趕出朝堂,具體辦法是——「諭於真卿曰:‘方面之任,何處為便?’」——「諭」,是以上敕下之詞,帶有強迫性質;事先征詢顏真卿願意去哪里,則尚含有某種溫情。李適登基時已經37歲,之前做過天下兵馬元帥、深度參與平定安史之亂,是個智力正常的成年人。試想:沒有李適點頭,盧杞「諭」顏真卿這個太子太師,他哪來這麼大的底氣?沒有李適點頭,盧杞讓顏真卿自由挑選「方面之任」,他哪來這麼大的權力?
再者說了,讓顏真卿離開朝堂去做「方面之任」,必然得由李適任命。作為一個成長於憂患之中,智力正常的成年皇帝,李適應該知道,將一位70多歲、風燭殘年的老人,外放出去做「方面之任」(不是普通的小地方官),絕不是一種正常的人事安排,既失了優待功勛老臣的立場,也是對國事的不負責任。理解這一點仍要如此做,只能說是李適本人不願意將顏真卿留在朝堂。
其實,李適生前承認過,盧杞只是他手里的工具,對他的話絕對服從,絕對執行,從不反駁。
時為公元788年2月,李適與宰相李泌之間,進行了一段信息量很大的對話。
當時,李泌年已66歲有餘,因精力不濟難以「獨任宰相」,所以向李適辭職,未能獲允後又提出再增加一名宰相,以減輕自己的工作負擔。李適的回復是,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宰相人選(朕深知卿勞苦,但未得其人耳)。接著,還和李泌討論起了自己做皇帝以來歷任宰相的優劣,其中特別提到:你們都說盧杞是「奸邪」,我不同意,我覺得他是個「忠清強介」之人。
李泌聽了這話,很不高興,直接反駁皇帝:人人都說盧杞「奸邪」而獨獨陛下你不覺得他「奸邪」,這正是盧杞「奸邪」的地方。如果陛下你察覺了他的「奸邪」,又怎麼會有「建中之亂」!盧杞這個人,因為私隙殺了楊炎、把顏真卿排擠至必死之地、刺激李懷光走上反叛之路,可謂罪大惡極。如今被陛下你逐出朝堂,人心頓喜。否則,亂局如何能夠消弭!
李適聽了李泌的反駁,也不高興,繼續解釋:
「楊炎以童子視朕,每論事,朕可其奏則悅,與之往復論難,即怒而辭位;觀其意以朕為不足與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
楊炎每次和我討論政事,我同意他的意見,他就很開心;我要不同意,他就反復和我辯論,甚至說要辭職。在他眼里,我這個皇帝就是一個孩童,是「不足言」之人,我對政事的意見不值得他重視。我實在受不了他,才把他趕出朝堂,這和盧杞沒有關係。
皇帝還說:
「朕好與人較量理體。……楊炎論事亦有可采,而氣色粗傲,難之輒勃然怒,無復君臣之禮,所以每見令人忿發。餘人則不敢復言。盧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又無學,不能與朕往復,故朕所懷常不盡也。」
我喜歡和人辯論是非。楊炎這個人,在政務上的議論也有可取之處,但他「氣色粗傲」,被駁斥的時候動不動就發怒,沒有君臣之禮,所以每次見他我都被惹到生氣,其他人還不敢說他。盧杞就不一樣了,他這人心思很細,我說的話全都依從,也沒什麼學問,沒法和我辯論,當然,我也沒法和他暢談。
再往後,因為要依賴李泌,李適開始讚譽李泌如何不同於楊炎和盧杞,如何讓身為皇帝的自己感覺特別舒服,……因與本文無關,略過不表。
既然在皇帝眼里,盧杞是一個對自己「言無不從」、從不爭辯的人,那麼,很顯然,當盧杞提議將顏真卿送入「叛軍」之時,皇帝肯定沒有提出有力的反對意見。很簡單的推理:如果皇帝提出過有力的反對,那麼必然是盧杞與皇帝爭辯,用更有力的堅持讓皇帝屈服,才會有顏真卿被送入「叛軍」這個最終結果;那麼,盧杞也就不是一個對皇帝「言無不從」、「不能與朕往復」之人了。
事實上,當時朝堂之中,根本無人相信李希烈的反旗可以靠任何人的三寸之舌拔除,所以要顏真卿去淮西的旨意下來後,「朝廷失色」,群臣大驚。皇帝自己也不信,他把顏真卿送去淮西的同時,仍在部署戰爭;顏真卿自己也不信,走到半路,有河南尹鄭叔則出面勸他不要去,去了不會有用,他認可鄭的判斷,只能無奈回答「君命可避乎?」,他畢生以忠君為天職,皇帝的命令,無論如何不能抗拒。
李適自述趕走楊炎的理由,其實也是他趕走顏真卿的原因。李適不滿楊炎遇事有堅持、愛爭論、氣色粗傲、動輒發怒,顏真卿恰恰也是一個遇事有堅持、愛爭論、氣色粗傲、動輒發怒的人。
唐肅宗時代,因為玄宗還活著,他反對肅宗在祝文里署名「嗣皇帝」,又因為太廟被毀,要求肅宗效法古人「向東哭」,以致於「為宰相所忌」,給弄出去做了地方官。
唐代宗時代,皇帝回到長安舊宮,他又站出來,要求皇帝先去拜謁五陵九廟,然後才能回家,還對著宰相動了怒火,搞得大家都不開心;皇帝重用元載,讓百官言事之前先把奏章送到元載那里,做一道過濾審查,他又站出來公開反對,責備皇帝只與「三數人」議事,朝中恐將再現李林甫、楊國忠這樣的奸臣,天下人「鉗口結舌」,國家很可能禍在不測。最後被元載「坐以誹謗」,給弄出去做了地方官。
加上被送往淮西,顏真卿在肅宗、代宗、德宗三朝,均被趕出過朝堂,且史書每次都將之歸咎於宰相太壞。這種歸咎,顯然只是在替皇權粉飾。
此外,李適覺得和楊炎交流政事,有被當成「童子」的感覺,這與楊炎乃三朝老臣,有直接關係。很不幸的是,顏真卿比楊炎大了18歲,他是四朝老臣。自然,李適也不會喜歡與顏真卿議論政事。
圖: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顏真卿大展地鐵海報
在晚唐的諸多皇帝當中,德宗李適是頗擅權謀之人。他把顏真卿送入李希烈軍中,除上述原因外,還有另一重隱秘的考量。
顏真卿本人數十年如一日以剛正立身立朝,顏氏家族又在安史之亂中滿門英烈。公元783年的顏真卿,確如《舊唐書》所言,威望卓著、「四方所信」,是國家級的名士。這樣的人物,被送入李希烈軍中,殺或不殺,都是一個很大的麻煩。殺掉,將大損李希烈在士大夫中的聲望;不殺,又相當於在和李唐的對決中輸掉了氣勢。
李適送出顏真卿,是一箭雙雕;李希烈收到顏真卿,是左右為難。
兩害相權取其輕。李希烈的做法是控制顏真卿的人身自由(並非囚於鬥室),盡力爭取其為己所用。直到稱帝,李希烈也未誅殺誓死不降的顏真卿。顏最後被殺,直接導火索是李希烈的兄弟李希倩被李適誅殺。被殺前,顏大罵李希烈「逆賊」。
兩年後,公元786年,李希烈死了。顏真卿的遺體被運回長安,「德宗痛悼異常,廢朝五日,謚曰文忠」,皇帝心痛到不行,朝廷停止辦公五天。
顏真卿至死,都愛著德宗和他的李唐王朝;德宗及之後的皇帝們,更愛死了的他。
(完)
註:本文史料,全部引自《舊唐書.顏真卿傳》《新唐書.顏真卿傳》及《資治通鑒.唐紀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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