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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彭敏
古墨社
生命的本質就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等你知道了生活將要到來的一切,那就不是生命了。
即便身處陋室,也依然有靈魂的芬芳,談笑間都是文人雅士的生活,不在乎物質是否貧寒,他就是劉禹錫。
01
公元793年,正月,大唐長安城一年當中學霸含量最高的時節。
來自全國的考生雲集京師,使出平生所學,只為了在自己簡歷當中加上「某某科進士」的字樣。
接連數日的考試,在一些人的興奮,另一些人的焦灼當中落下帷幕。
沒多久,成績揭曉,一千多考生中,三十二個幸運兒脫穎而出,他們的名字,將迅速傳遍帝國的每個角落。
二十二歲的蘇州考生劉禹錫是第一次參考,他早就聽說進士科難於登天,很多人考到兩鬢斑白也一無所獲。所以,當他在皇榜上看到自己名字時,唯一的反應就是:是哪個老前輩,取了個和我一樣好聽的名字?
在確認了自己居然真的一舉中第後,他拔腿就是一陣狂奔——好像有種說不出來的神秘力量不允許他再在原地呆下去了。至於跑去哪里,去向誰報告這天大的好消息,一時間卻沒來得及考慮。
劉禹錫漫無目的的奔跑很快就被一件障礙物阻斷了。兩個同樣瘦弱的肩膀,因為這激烈的碰撞,幾乎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里發現了同樣的光芒。
「兄台……也是這次考中的新科進士嗎?在下劉禹錫,原籍洛陽,在蘇州嘉禾長大,很高興認識。」
對面的年輕人看起來比劉禹錫還顯稚嫩,只見他不慌不忙扶好被碰歪的帽子,向著劉禹錫一拱手:
「在下柳宗元,河東人,很高興與兄台同年!」
很多同科考中進士的人,都會結成一輩子的政治盟友,榮枯與共。但,很少有人會像劉禹錫和柳宗元這樣,從中舉到下基層,從飛黃騰達到一落千丈,幾乎都踩著完全一樣的節奏。
很多故事從這一年的放榜開始。歷史已經為他們準備好萬眾矚目的舞台,斑駁陸離的燈光,以及反復無常的觀眾。
現在,他們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熬過眼前的寂寞與平淡。
02
公元805年二月,大唐長安。
醞釀已久的大項目「永貞革新」,終於成功上市。
一時間,眼前道路似乎全由鮮花鋪就,創始團隊的眼里熱淚縱橫。
曾幾何時,他們不過是身份卑微的棋士(王叔文)、書法家(王伓pī)、普通公務員(劉禹錫柳宗元),誰能想到,命運迷人的腰肢如今就在他們掌上翩翩起舞。
取消宮市、罷黜貪官、驅逐五坊小兒、釋放無寵的宮女……即便是反對革新的大文豪韓愈也不得不承認,民間社會對此的反應是:
百姓相聚歡呼大喜、人情大悅。
只可惜,中國古代政治,從來不以民意為轉移。
鮮花著錦的背後,口含毒液的蒼蠅從沒放棄過他們邪惡的舞蹈。
在既得利益者的連環暴擊下,革新派噩耗不斷:
藩鎮不聽使喚、宦官把持軍權、王叔文遭免職、反對革新的李純當上了太子……
面對飄搖風雨,本應由董事長出面主持大局。
悲催的是,永貞革新的董事長——大唐順宗皇帝,早在上市之前就因中風癱瘓在床,不僅舉手投足需要旁人牽引,就連開口說話的機能也已經徹底喪失。
一句話,跟所有老板一樣,根本指望不上。
大廈將崩,狂瀾欲倒。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八月,順宗被逼退位,太子李純登基,是為憲宗皇帝。
在不到半年的驚艷表演過後,永貞革新宣告退市。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橫亙在創始團隊面前的,將是毫無新意的殘酷命運:賜死、貶謫、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史稱「二王八司馬事件」。
03
湖南的冬天,冷起來和長安沒什麼兩樣。
朗州(今常德)城外,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不停朝手掌哈著氣。
作為革新派曾經的中流砥柱,詩人劉禹錫需要適應自己的新身份:朗州司馬。
名義上還是朝廷命官,實際相當於半個囚徒。
唐時的朗州,「地居西南夷,士風僻陋,舉目殊俗,無可與言者」。
任何中原人士到了此地,都只會有一個念頭:其實我想走,其實不想留。
和所有遠謫蠻荒的官員一樣,從進城那一刻起,劉禹錫就開始為重返長安而努力。
這個過程自然無比艱難,壞消息接二連三:王叔文死了,王伓也死了,就連唐順宗也極為可疑地死在了深宮之中。
對於殘存的革新派,唐憲宗態度鮮明地給予了「特殊照顧」:再怎麼大赦天下,也沒這些人的份!
原因不言自明:當初老子想當太子,是你們推三阻四,老子想當皇帝,是你們從中作梗。你們不讓我升職加薪,我就讓你們一輩子呆在基層!
盡管如此,年復一年,劉禹錫仍死馬當活馬醫地給各種沾親帶故的朝中權要(宦官除外)寫信求援,就連革新派的死對頭武元衡都沒有放過。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這些人要麼已讀不回,要麼隨便打個哈哈,敷衍了事。
有點感人的是劉禹錫的前主管杜佑,中學歷史課本都會提到他寫過一本書叫《通典》,不過他最傳世的作品,卻是一位我們非常熟悉的詩人——寫「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杜牧。是的,劉禹錫的這位前主管,正是晚唐詩人杜牧的親爺爺。
812年,接到劉禹錫求援的信件後,認真的杜爺爺沒有立即回復,而是先做了一番田野考察。
然後他就發現,七年過去,朝中氣氛已經有所緩和,對於革新派的怨念與惡感隨著歲月流逝正在逐漸變得稀薄。
於是杜爺爺興高采烈地給劉禹錫寫信:好消息!據我觀察,你們重回長安的時機幾乎就要成熟了!你只要再耐心等待一下下,就一下下,一有合適機會,我就全力以赴替你爭取!
杜爺爺的許諾在劉禹錫心中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他趕緊回復:七年了!日子太苦了!主管太好了!內牛滿面啊!等你消息哦!
劉禹錫興奮過頭,忽略了一件小事:杜爺爺當時已是七十八歲高齡,這種人約你下周鬥地主你都最好不要信,何況是沒說具體時間的「等一下下」……
果不其然,還沒等劉禹錫的回信送到長安,杜爺爺就兩眼一閉不睜,撒手人寰了……
04
杜爺爺雖然說話不算話,但有一點並沒有騙人:朝中的確有不少人認為,對於劉禹錫柳宗元這些「司馬」們的懲罰已經足夠,是時候給他們機會悔過自新了。
就在杜爺爺去世的第二年,朝廷特地召開專題會議討論這件事。
十幾位諫官一開始興致勃勃,嚷嚷著「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之類的話,等到發現主持會議的宰相大人一直黑著個臉,所有人都沉默了。
「其實,有些錯誤是不能輕易原諒的……」一位諫官試探著說。
看到宰相大人面露讚許之色,大家頓時心領神會,迅速統一了意見:此事萬萬不可!
劉禹錫盼星星盼月亮苦等了多年的機會,就這樣被一盆冰水兜頭澆滅。
可恨嗎?氣人嗎?
其實,這事說起來一點也不冤。
主持會議的宰相名叫武元衡,和杜佑一樣曾是劉禹錫的頂頭上司。永貞革新開始後,身居要職的武元衡一直唱反調,還和劉禹錫鬧出了老大不愉快。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咣嘰一聲,武元衡就從實權部門的重量級主管變成了太子身邊一個無關緊要的侍從官。
在打擊異己時,革新派是毫不手軟的。
如此刻骨銘心的一箭之仇,武元衡豈能輕易忘記?
雖然「二王八司馬事件」發生後,武元衡也曾裝模作樣給遠謫蠻荒的劉禹錫寫過慰問信,還寄過幾件衣服,在他內心深處,對這夥人的警惕性是很高的。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朝堂上同情劉禹錫的聲音又起。加上那兩年,許多大臣抱團去世,人才斷檔現象觸目驚心。
與此同時卻放著劉禹錫柳宗元這樣的良金美玉,在山窮水惡的地方十年不挪窩,就顯得超級浪費。
在這樣的形勢下,815年春,劉禹錫、柳宗元以及其他幾個當時被貶出去的司馬,終於奉詔入京,回到了闊別十年的長安城。
05
謫居朗州期間清閒無事,劉禹錫寫了不少詩打發時間,記錄心情。
其中最著名的,要屬《秋詞二首》: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
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
敲黑板劃重點:這可是貶謫下放期間寫的詩啊!在人生的低谷,居然還可以這麼明朗俊逸,晴空萬里!
同樣被貶湖南,隔壁永州司馬柳宗元是怎麼寫詩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江雪》)
壓抑嗎?感覺到窒息了嗎?
柳宗元只活47歲而劉禹錫活到了71歲,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然啦,很快,劉禹錫就要開始品嘗寫詩帶來的苦果了。
進京路上,劉禹錫心情之激動可想而知:
雷雨江湖起臥龍,武陵樵客躡仙蹤。
十年楚水楓林下,今夜初聞長樂鐘。
(《元和甲午歲詔書盡征江湘逐客餘自武陵赴京宿於都亭有懷續來諸君子》)
在他看來,自己這條蟄伏了十年的「臥龍」,終於要一展拳腳,一飛沖天了!
雷雨江湖,我來了!長安,我來了!
到達長安後,各種故友重逢,少不得趁春色踏青遊玩。在著名景點玄都觀,劉禹錫寫下千古名作《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正是這首詩,讓剛剛看到一點希望的劉禹錫,再次墮入命運的馬里亞納海溝。
06
司馬們雖然奉詔入京,對於如何安置他們,其實並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同情和抵制兩種情緒處在激烈交戰的動態平衡之中。
惜才憐才的論調固然不易反駁,但不要忘了,兩個最大的主管——憲宗皇帝和宰相武元衡可都不怎麼想看見這幾個坑貨。
此時,任何一個環節的輕微變動,都有可能導致天平向一端傾斜。想要平穩過渡,最好的策略毫無疑問就是夾起尾巴裝孫子。
「雷雨江湖起臥龍」是可以的,從中看到的是對革命事業的極度期待。柳宗元在同一時期寫下的「莫將波浪枉明時」也是可以的,體現了投身祖國現代化建設的高度熱情。
但,「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政治覺悟就明顯不夠高了,太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玄都觀的桃樹是你貶官後種起來的,那如今這滿朝新貴,一個個腰金拖紫,豈不也是你老人家走後才有機會爬上來的?當初你老人家要是沒走,如今這朝堂之上可就該是另一番風景了吧?
不要覺得這麼解詩太過深文周納,僅僅憑借幾句捕風捉影的差評就要罷官甚至殺人這種事,革新派當年也是幹過的。基本的遊戲規則,大家都懂。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寫這種詩呢?
不好意思,謹小慎微,畏首畏尾,從來就不是劉禹錫的風格。
桃花詩一經發表即風靡全城,就在劉禹錫洋洋自得之時,接到通知:宰相大人召見。
找過工作的人都明白,這就相當於一次終極面試啊!可劉禹錫竟然不拍武元衡的馬屁,也不向皇帝老爺表忠心,對於公司這些年取得的成就,明顯缺乏認同感。
更要命的是,當武元衡表示,桃花詩他已經讀過,擔心這詩會惹麻煩時,劉禹錫竟然沒有馬上跪下來痛哭流涕,扯著對方衣角求原諒。
在他內心深處,寫了便是寫了,真他娘的痛快,至於旁人的玻璃心,他是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的。
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升職加薪可以啊,但,別指望老子低下高貴的頭顱。
劉禹錫的表現,應該很合唐憲宗和武元衡的心意。
這倆人本來正愁找不到借口繼續抵制,現在好了,現成的罪名自己打好包送貨上門來了。
武元衡的終極面試過後沒幾天,朝廷的處理意見就下來了:京城生活壓力太大了,還是請各位去十八線城市發展吧!
這一去,又是十多年。
07
在唐詩江湖上,劉禹錫被稱為「詩豪」,從這個綽號你也能看出來,快意恩仇,不拘小節,比較符合他的人設。
就像《天龍八部》里的喬峰,每次出場都要飛到空中打一套降龍十八掌,哪有工夫去關注陰暗角落里,蒼蠅的舞蹈、蚊蟲的叫囂。
這種風格如此剛烈,不僅自己容易招黑,身邊的朋友也免不了要陪他一起挨冷箭。
桃花詩讓劉禹錫成了連州(今廣東連州)刺史,柳宗元則成了柳州(今廣西柳州)刺史。乍看上去,司馬變刺史,級別提高了,可實際上,「官雖進而地益遠」,條件更艱苦了。
在南下赴任的路上,劉禹錫和柳宗元結伴而行,一看這架勢你就知道,不可能不寫詩。
這次行程的創作高潮出現在湖南衡陽,這里是他們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的地方。從此,江湖相望,水遠山長,再想要親親抱抱舉高高只能是在夢里了。
柳宗元給劉禹錫寫了一首七律、一首七絕、一首五絕,劉禹錫回了一首七律、一首七絕、一首五絕。
頗有現代人聊微信鬥圖的意味。
憋了一路的柳宗元,終於忍不住說了心里話——哥們,別再出風頭招黑了,以後寫詩還是管住嘴吧:
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占時名。(《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
自古以來,給好朋友提建議,都是毛用沒有。何況是劉禹錫這樣性格死硬死硬的家夥。
果然,劉禹錫就沒去接這個碴,而是專注於打感情牌:
歸目並隨回雁盡,愁腸正遇斷猿時。
桂江東過連山下,相望長吟有所思。
(《再授連州至衡陽酬贈別》)
就這樣,兩個好兄弟漸行漸遠,把離別的場景深深埋在各自心底。
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衡陽這個地方和他們的緣分遠不止此。不用幾年,劉禹錫就將再次路過這里,並在這里得到柳宗元去世的消息。
如果說永貞革新展露的是劉禹錫政治上的棱角,那麼桃花詩就是向世人宣示他在文學上的鋒芒。從此,詩豪先生在文字的世界里仿佛身背大寶劍的俠士,遇到看不慣的事,就是一通猛砍。
爽翻了。
08
轟走劉禹錫柳宗元之後,武元衡的心情那叫一個美美噠。當然了,令人心煩的事也不是沒有,比如打擊藩鎮割據。在這個問題上,哪怕困難再大,武元衡的態度也十分堅決,以至於給自己惹來了滅頂之災。
一天早上,武大人照常通勤上班,剛出家門沒幾步,一場震驚朝野的刺殺開始了。
一夥蒙面大漢鬼魅般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散保鏢,刺死武大人,還殘忍地割下了他的腦袋,打包帶走(似乎是個好習慣)。
同時遇刺的還有禦史中丞裴度,他也力主削藩,但這位大人命大,只受了點重傷。
雖然十幾人的刺客團隊在一個月內就被抓住斬首示眾,但,藩鎮膽子之大還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平心而論,武元衡作為宰相還是頗有幾分作為的,他這樣喋血街頭,是國家的重大損失。但,魯迅先生說得好,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誰還沒點自己的私心呢?就在舉國沉痛悼念武大人的時候,我們的詩豪劉禹錫先生也不失時機地出手了,這就是極具爭議的《代靖安佳人怨二首》:
BMW鳴珂蹋曉塵,魚文匕首犯車茵。
適來行哭里門外,昨夜華堂歌舞人。
秉燭朝天遂不回,路人彈指望高台。
牆東便是傷心地,夜夜秋螢飛去來。
你是不是皺著眉頭在想:這詩有什麼可爭議的,不就是寫武元衡遇刺後,他的小老婆們如何如何傷心難過麼?青春守寡,舊事難忘(新人又還沒有著落),可以理解嘛。
如果你這樣想,你可就太善良無邪了。在此,我不得不鄭重指出劉禹錫先生在政治家和詩人之外,另一個隱藏的身份了,那就是:墳頭蹦迪之王。
他老人家那魔鬼的步伐一旦啟動,天王老子的墳頭也將寸草不生!
在中國古代政界,如果一個男人毫不避諱地沉迷於閨閣柔情,輿論往往就要給他翻一個大大的白眼,覺得這是格局太小,沒有出息的表現。
所以,南唐後主李煜亡國後寫《破陣子》,最後幾句: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就被蘇東坡給了個大大的差評:老兄你沉迷於溫柔鄉把國家都搞沒了,你不對著文武百官、列祖列宗和老百姓哭,你還有臉抱著個mm哭?
巧的是,喜歡美女,恰恰就是武元衡最大的愛好。武元衡遇刺後,全國上下扼腕嘆息的仁人志士多了去了,就連白居易都按捺不住,言辭激烈地給朝廷上書。
而劉禹錫不提這些正能量的東西,卻偏偏去寫武大人的小老婆們如何對他念念不忘,這是幾個意思?難道武大人的人生境界、人生價值,就只停留在這些個花枝招展的mm的層次嗎?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也就是那個「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柳永),放在落魄文人身上可以傳為美談,可類似的事情擱在一位政治家身上,就太羞辱死者了。
武元衡遇刺事件發生的時間點很有意思——就在他借著桃花詩把劉禹錫掃地出京的當年。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劉先生在武大人的墳頭玩得這麼開心了吧。
09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從永貞革新失敗被貶,到歷盡艱辛重返長安,花掉劉禹錫二十多年。
中間本有一次機會提前結束厄運,卻因一首玄都觀桃花詩而使風雲突變,歷史教訓不可謂不慘痛。
那麼,劉禹錫因此學乖了嗎?
公元828年,劉禹錫以主客郎中的身份重返朝廷,等待新的任命。
此時,當年那個和武元衡同時遇刺的裴度當上了宰相,而他恰好力挺劉禹錫,想讓劉禹錫擔任一個令人垂涎的職務:知制誥。
從投(混)閒(吃)置(等)散(死)的主客郎中,到掌管國家詔命的知制誥,簡直是從秩序白銀直升至尊星耀,即便是看多了世間榮辱的劉禹錫,在這張權力的入場券面前,在這座拔地而起的人生巔峰面前,也克制不住興奮的心情。於是,他又幹了一件作死的事。
是的,寫詩。
當時的長安,吃喝玩樂的地方很多,可劉禹錫卻偏偏情有獨鐘,又去了玄都觀。
令他大吃一驚的是,這里繁華不再,門可羅雀。不僅滿園桃花蕩然無存,就連那個種桃道士也不知所蹤。只有兔葵燕麥在風中招搖,欲言又止。
從燦爛繁華到荒涼破敗竟然可以切換得如此突兀,又如此順暢,這實在是作詩的絕佳題材。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開工吧!
在創作的過程中,劉禹錫的眼前不時就會浮現出一位亡友的面容,這個人用幾乎是抽搐的表情試圖制止他: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占時名啊兄弟!
可靈感女神的誘惑,劉禹錫先生從來都無法抗拒。
很快,一首沒有桃花的桃花詩就在京城傳開了: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再遊玄都觀》)
創作手法和十三年前那首桃花詩如出一轍,用心卻更加陡峭了:當年你花枝招展,當年你炙手可熱,現在呢?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你們在哪里?
如果說「桃樹」、「桃花」是在諷刺那些曾經烜赫一時的權貴,把「種桃道士」也拉出來示眾,簡直就是暗戳戳地把矛頭指向了最高統治者——唐憲宗。
幸運的是,唐憲宗這次竟然拿劉禹錫沒辦法,因為他已經在八年前「龍馭上賓」了。死得還挺不舒適,據說是被宦官弄死的,死亡方式是「暴崩」。
佞佛、服金丹、被宦官殺害的唐憲宗,同時又是一位中興之主,史稱「元和中興」
武元衡遇刺掛掉時,劉禹錫寫詩玩得很開心,可大主管畢竟是大主管,所以唐憲宗「暴崩」時,劉先生很克制,什麼都沒寫。當別人都在哭天搶地舉國悲痛,他只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不過有些東西可能會遲到,卻不會缺席。作為墳頭蹦迪之王,劉先生很有耐心,他等到送葬的隊伍遠去了,祭祀的人來得沒有從前頻繁了,墳頭的草高過了膝蓋,這才暗戳戳地跑過去開始蹦。蹦出風格,蹦出水平,蹦成了自己的代表作。
只可惜,對於墳頭蹦迪者,墳里的人無計可施,墳外的世界卻不會含糊。新鮮出爐的桃花詩,再次引起了當局的注意。
在提幹政審的關鍵當口,還不忘記說風涼話諷刺人,這德性怎麼能當主管?等到他牛得上了天,他不得低頭朝大家臉上撒尿啊?
提拔劉禹錫做知制誥的事,可以就此打住了。
這一年,劉禹錫五十七歲。通往人生巔峰的末班車,就這樣完美錯過。
此後十多年里,劉先生雖然也榮膺了一大堆頭銜,聽起來挺高大上的,卻終究沒能殺入權力核心,重新成為帝國的頭面人物。
10
眾所周知,當我們人生的重大機會來臨時,往往會有小人跳出來從中作梗。
而像劉禹錫這樣,每次都出面主動配合小人給自己使絆子,也算得上一絕了。
乍看起來,似乎顯得劉先生智商情商都不太高的樣子。但是別忘了,劉禹錫寫什麼詩最拿手?
懷古詠史詩。
一個對歷史興衰、人性幽微處洞若觀火的人,怎麼可能不諳熟人情世故,不懂得說話之道?
劉禹錫當然明白,裝孫子是門回報豐厚的好生意,夾著尾巴更有利於升職加薪。可有什麼辦法呢,他內心住著的那個大爺表示:老子不答應!
你有你的八面玲瓏,我有我的至情至性。
你有你的說話之道,我有我的不平則鳴。
你有你的虛與委蛇,我有我的鐵骨錚錚。
每個人都把算盤打得啪啪響,都想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我,更想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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