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談波斯與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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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談波斯與中國 歷史 第1張

李零(蔣立冬繪)

近,李零教授在三聯書店出版了一本新書,《波斯筆記》,講他的閱讀和旅行。他說他的書「只是業餘學習,非常皮毛,人過七十,丟三落四、顛三倒四,肯定有很多錯誤」,如一位讀者跟他說,里海到波斯灣的最短距離是八百公里,不是八千公里,「就是很低級也很荒誕的一例」。他希望有機會吸取大家的意見,進行修訂。

李零談波斯與中國 歷史 第2張

《波斯筆記》

李零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9年10月出版

615頁,29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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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鄭詩亮

關於大一統

讀《波斯筆記》上冊,我印象最深,就三個字——「大一統」。您從疆域、文字、法律、度量衡、貨幣與稅收乃至宗教等方面,詳述了波斯帝國是如何完成大一統的,同時與中國做了比較。您也提到,波斯與中國的共同點是大一統下的多元性。那麼,這個「多元性」是如何體現呢?哪些是相同的,哪些是不同的?

李零:「大一統」是個典型的中國詞匯。「大」是疆域大,「一」是政令一、制度一,「統」是兼容並包。「大一統」是古代國家發展的高級形態,古代的現代化和世界化,不能簡單化,等同於專制、獨裁、暴君、暴政。

現在的中東伊斯蘭世界,歷史上有三大帝國,波斯帝國、阿拉伯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現在仍然是三大塊。波斯帝國起源於伊朗。它是這三大帝國的頭一個,疆域覆蓋今中東、中亞。伊朗歷史上有三大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帕提亞王朝和薩珊王朝。三大帝國下分很多塊。波斯帝國至少分五大塊:小亞細亞一塊、兩河流域一塊、埃及一塊、伊朗一塊、伊朗背後一塊。馬其頓帝國、羅馬帝國也如此,大一統下都分很多塊,內部有裂痕,存在地方分離主義傾向。更不用說大塊分小塊,小塊分更小塊,存在各種層級的地區性差異。所謂「大一統」,並非一統到底,統而不分。

西周封建,儒家叫「大一統」。陜西人占領東方,把東方劃分為若干軍區,軍區首長叫諸侯,下面既有歸順的舊君降臣,也有新派的接收大員,封了很多新國,也封了許多舊國。舊國歸新國管,新國歸天子管。這是本來意義上的「大一統」。

秦行郡縣制,為後世所遵,但歷代仍有封建,藩王一直都有。更何況,鞭長莫及的藩屬之地,還有「任土作貢」的另一套制度。「大一統」下一直是多元。

波斯帝國是兼並米底、呂底亞、巴比倫、埃及的結果。兼並後,各地叛服無定。所謂五都三十行省,本身就是多樣性的體現。這不僅對理解帕提亞、薩珊有幫助,對理解馬其頓三分後的希臘化也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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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五都

波斯銘刻宣揚波斯大一統,銘文有個套話,「王中王,萬邦之王」。「王中王」就是「萬邦之王」,相當我們說的「天下共主」,不能解釋為波斯自己一個王,各國是各國的王,全部是藩王。波斯有行省制度,軍事要地要派波斯貴族當總督,類似春秋楚國的縣公、秦漢的郡守。

中國的郡縣制跟軍事占領有關,最初靠封建諸侯,後來靠分設郡縣。封建制和郡縣制是大一統分兩步走。哪一步都不等於城邦聯盟。西周不是城邦制。秦漢以來,中央集權和封建割據一直互為表里。縣非秦漢才有,不但戰國有,春秋有,西周就有。波斯的類似制度雖不夠發達,但無論如何不能歸入城邦制。

我們講國家形態演進,不要把技術問題意識形態化。你就是費再大的勁,也沒法把波斯歸入小國寡民的制度,只能歸入「大一統」的高級形態。這不是趨同,只是歸類。

搞考古的都知道,比較是類型比較,橫有橫比,縱有縱比,同是類型意義上的同,異是類型意義上的異,不是光靠像不像。比如中國和波斯都搞統一文字,但統一的方式不一樣。漢字是千古一系,甲骨文發現沒幾天,就能釋讀,主要靠前後對讀,不靠多語對讀。多語對讀只是蒙元以來。統一的方式不必相同。波斯統一文字,更像元代、清代,文字是借用,語言是多元。我說的多元性是大一統下的多元性,比如統一文字與三體並用就是互為表里,藩王、藩屬,離開天下共主,也就無所謂藩王、藩屬。

我在書中說,希臘、波斯之爭是個「古典對立」,一直影響到現在,學術問題,背後有立場。球場看球,無立場很難。湯因比論帝國,說帝國在歷史上起過很大作用,但都被解體,只剩兩個「紅色帝國」,這話就有立場問題。有人說,帝國解體都是自覺自願,想一起過一起過,不想過了,散夥。這是美化殖民戰爭和「一戰」「二戰」。現代民族國家,其實是戰爭的結果。很多人被這類宣傳長期洗腦,以大一統和自治傳統分好壞,「定黑白於一尊」。我這本書的上冊是用奧姆斯特德(《波斯帝國史》的作者)的話作結語。他說,現代人把自己的位置搞反了,真是一針見血。

您在書中談到,波斯大一統和中國大一統都是民族融合的產物。同時您也提到,中國自古就講「柔遠能邇」,提倡民族共融,那麼,波斯歷史上有過類似的思想學說和社會政策嗎?他們是如何完成民族共融的呢?

李零:波斯歷史,缺乏波斯人自己的記載。文獻史料,一是來自古典作家,如希羅多德的《歷史》,二是《聖經·舊約》。

歷史上的民族融合,並非都是自覺自願。大一統多半是武力征服的結果,先征服,後來才慢慢融合。我講波斯石刻,跟亞述石刻做對比。亞述石刻最喜歡表現殺戮、虐囚、酷刑,場面十分血腥。波斯石刻相反,最喜歡表現萬邦來朝,表現帝國境內各族人民一塊「抬轎子」,抬波斯王的大寶座。

大陸所謂的「柔遠能邇」,主要是用軟一點的辦法對付被征服者,比如尊重被征服國的語言、文字、宗教、習俗,彼此通婚,並非只靠殺人。居魯士二世的辦法,也是如此。亞歷山大征波斯,舉行萬人大婚禮,還是這一套。

過去,禮薩·沙·巴列維的王后曾把居魯士圓柱的復制品送給聯合國,號稱是「世界最早的人權宣言」。圓柱現在在大英博物館,2010年送到伊朗展覽。英國學者說,銘文沒有講人權的內容,但居魯士大帝釋巴比倫之囚見於《聖經·舊約》,確有其事。猶太人感激涕零,至今銘感。利庫德集團喜歡特朗普,把特朗普的頭像跟居魯士大帝的頭像並排印在錢幣上,說是他們的彌賽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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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魯士圓柱,現藏大英博物館。

司馬遷說,武王斬紂頭,懸太白之旗,殺妲己,釋箕子之囚,表商容之閭,封紂子武庚祿父,以續殷祀。這種懷柔政策只是統治者的兩手之一,不能過度美化。孟子說,武王以至仁伐不仁,應該兵不血刃,牧野之戰不可能血流漂杵。這是他的推論,不可信。任何征服都有血腥的一面。比如貝西斯敦銘文,畫面就很血腥。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說,現代民族國家是「想像的共同體」,樣板是美國,過於強調斷裂,過於強調建構,過於強調推倒重來,平地起樓。我說,中國是歷史形成的國家,不能簡單說都是現代建構,民族也是。伊朗和大陸,歷史上和現在都是多民族國家。「單一民族國家」就跟說某個山溝里的純種豬一樣。李濟的博士論文不是早就講過嗎,「純種的中國人」根本不存在。不但漢族是歷史形成,少數民族也是,中國人更是。

談到亞歷山大對波斯的征服,您一反西方史學所提出的「希臘化」觀點,指出在國家制度層面上,「希臘化」其實是「波斯化」的延續,您特別提到,「我們從元史和清史,很容易理解這一點」。而談到波斯帝國從居魯士兵鋒所向、席卷近東,墮落到靠金錢外交和武力恫嚇過日子、打仗全靠雇傭兵,您也舉了蒙古鐵騎的垮掉與八旗子弟的遊手好閒為例。能否請您談談,我們如何從元史與清史的角度,來看待波斯帝國歷史上的發展變化?

李零:我不是研究元史和清史的。但我在北京長大,歷史就在我的腳下。我的朋友有不少都是滿人和蒙古人的後代。他們跟漢人一直住一塊兒,你化我,我化你,早就分不清。定宜莊給滿蒙貴族的後人做口述,送書給我。我讀過,很有意思。清末,南人排滿,滿人反而不怎麼排漢。「五族共和」不是漢人發明,而是滿人提出。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靠五族治天下,若把漢人趕走,何以治天下?打江山的要鬧獨立,坐江山的不會。

王國維,大家都知道,他是甲骨四堂之一,古文字大家。其實,他不光研究這個,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之交的「五大發現」,他都研究,甲骨只是其中之一。他知道,中國史,漢族只是一半。他更關注西域南海史地和民族史。這是清代學術的絕學,也是中國學術與法國漢學的交集點。這種學問就跟清代有關。

現代伊朗改國號,把波斯人和其他幾十個民族視為一家,叫伊朗人。中國也如此,漢人並不等於中國。現在,波斯學已改叫伊朗學,國際上都這麼叫。漢學也應改叫中國學。法國漢學二百周年紀念,在巴黎有個會,我參加了。二百年是從雷慕沙算起。雷慕沙靠《五體清文鑒》和滿漢合璧本、蒙漢合璧本研究中國,所謂漢學,一開始是三語教學。「二戰」後,中國學興,有人說,漢學已經死了,「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種中國學是美國的中國學,我心目中的中國學還不是這種學。

帝國衰落,有很多共性,就像人從生龍活虎到老態龍鐘,關鍵是自己養尊處優當老爺,把臟活苦活累活交給「DIDUAN人口」幹,特別是把打仗這樣的活都交給別人幹,等於武功全廢,那你還等什麼?人家抄著家夥就來了。另一個要命事就是給「DIDUAN人口」樹榜樣,又不讓他們學。「人聞長安樂,則出門西向笑;知肉味美,則對屠門而大嚼」,人家不光羨慕你,還要上長安一遊,去了就不走了。這就跟「自由世界」鼓吹全世界「投奔自由」是一個道理,那都是不請自來,擋都擋不住。你今天圍這個,明天剿那個,讓他們窮著亂著,甚至把他們那個「不自由」的老窩都給連鍋端了,人家更得來。美國四大戰役後有難民潮,德法等國礙於西方的「政治正確性」,還在那兒撐著挺著,特朗普才不管這些,他說了,趕緊修長城吧。這類事,古代就有。我們離歷史並不遠。

關於地理

您的書,上編講地理很多。我注意到,您有一個說法,波斯帝國是另一個中國?這是什麼意思?

李零:我是借用吉爾什曼的說法,並非把伊朗和中國說成一樣。這個「中國」只是地理意義上的「中國」,意思是用東南西北中講文明的空間概念。

任何文明都會以自我為中心,由近及遠,由此及彼,觀察周邊世界。我說的比較研究,並不是用一個視角代替另一個視角,而是用中國加伊朗,通過比較研究,校正以往的單向視角,其實是多視角。

中國在歐亞大陸東段處於核心地位,文化輻射面極廣,這不是自封。同樣,歐亞大陸西段,也有類似的核心地區和輻射面。這個核心地區,不是埃及,不是希臘,甚至也不是小亞細亞,而是兩河流域。

兩河流域是個中心。四裔趨中,是因為中心是財富所在,權力所在,周邊都要來,因此也是四戰之地。我們習慣講「落後就會挨打」,其實,歷史上更多是「先進就會挨打」。先進地方的人好吃好喝,不會想著去苦寒之地,苦寒之地的人非要來,怎麼辦?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防禦線向外推,一直堵在人家的家門口。美國就是如此。

伊朗高原位於兩河流域以東,波斯人依托伊朗高原,翻越紮格羅斯山,西取兩河流域,猶如商湯克夏。波斯王是以巴比倫為中心,控制這個大帝國。希臘本來是邊緣,亞歷山大是踩著波斯人的腳印東進,有如武王克商、秦取天下。他把整個波斯帝國盡收囊中,還是住在巴比倫,最後死在巴比倫。波斯波利斯,他不打算住,乾脆一把火把它燒了。

關於中國、伊朗的來往

我曾經採訪趙超先生,聽他說過,「和東方六國相比,秦文化使用石材作為紀念物要早得多」,「秦國之所以發展出這種石刻文化,很有可能是在西北地區接觸到了來自更西面的民族文化」,您在《波斯筆記》下冊中也專門比較了波斯石刻與中國石刻。在您看來,秦國有沒有可能受到波斯文化的影響,或者說,受到從波斯中轉的其他民族的文化影響?

李零:趙超是我在社科院考古所一起讀研究生的同學。他是石刻專家,我經常向他請教。他的《中國古代石刻概論》增訂本剛剛出版,非常有用。該書第128頁引了我的一段話,就是討論你提的這個問題。

秦國,分戰國秦與秦代秦,前者與阿契美尼德王朝有共時關係,後者與帕提亞王朝有共時關係。中國和伊朗來往密切,薩珊時期最明顯,帕提亞時期也有一點線索,阿契美尼德時期,材料太少。秦代、西漢和更早的戰國時期,情況不太明朗,正是應該研究的問題。

原來讀《中國伊朗編》,印象很深的一點是,邵循正先生在序言中提到,作者勞費爾曾嚴正駁斥法國人拉庫普利的「中國文明西來說」,指出像葡萄這樣從西域傳到中國來的植物,也是經歷了長期過程才最終完成移植的。換而言之,這里面有一個「本土化」的過程。那麼,歷史上波斯藝術對中國藝術的影響,又是怎樣完成本土化的呢?能否請您結合具體例子談談?

李零:考古學史,早期盛行傳播論。歐洲人認祖歸宗,最初把希臘、羅馬當歐洲搖籃,後來認為希臘、羅馬受近東影響,甚至認為,所有文明都出自同一個源頭,如果甲與乙像,就看誰早誰晚,晚的肯定受早的影響。現在,大家不這麼看,比較強調內部驅動力。就是講傳播,也比較慎重,要講接力傳播,路線和環節是什麼;就是講影響,也不是照搬沿用,要講模仿、改造和本土化,誰是訂貨人,誰是製造者,技術輸入還是產品輸入。比如我講中國出土的裂瓣紋銀豆,說它的風格是外來,但被中國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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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托村齊王墓出土的裂瓣紋銀豆

有學者指出,波斯細密畫的風格,受到了中國畫的影響。您也在《波斯筆記》下冊中談到,伊朗國家博物館所藏伊爾汗國龍紋琉璃磚明顯是中國風格。像這樣中國影響波斯的例子還有哪些?

李零:大陸史書講伊朗,主要是安息(帕提亞)和薩珊。古書中的波斯主要是東漢以來的波斯。阿契美尼德時期,只能靠考古材料。我在書中談獅子、舞獅,談蜻蜓眼和系臂辟邪,都是靠考古材料。

勞費爾和薛愛華講漢唐以來中國和伊朗的交流,主要是植物、動物、礦物的交流,帶有博物學色彩。「五大發現」,有三大發現與西域有關,簡牘學、敦煌學、西域古文字學因之而興。但學者討論最多,主要是薩珊波斯。歷史上,伊朗向中國輸出,不光是物質,還有精神,最重要是五大宗教。中國向伊朗輸出什麼,不清楚,討論最多,主要是蒙元以來的中國瓷器。

關於史料辨偽

您做中國史,參加過古書辨偽和古史辨偽的討論,研究波斯史,是否也有這類問題?

李零:有。比如我講波斯十三王就涉及這一問題。

波斯十三王的前四王,居魯士二世、岡比西斯二世跟大流士一世、薛西斯一世,中間有斷裂。波斯波利斯是大流士一世的新都,帕薩爾加德的古跡和題刻也多是大流士一世東西,包括居魯士像。大流士一世是篡位者,這使人懷疑,他說的世系全是偽造,屬於托古改制,就像康有為《新學偽經考》說王莽要托古改制,因此劉向、劉歆校書是全面造假(其實,《新學偽經考》才是托古改制)。有人甚至懷疑,居魯士二世、岡比西斯二世根本不是波斯人,這是不對的。

上個學期,北大請德黑蘭大學的哈桑·法茲里·納什里(Hassan
Fazeli
Nashili)教授講伊朗考古。他說,大約公元前700年,阿契美尼斯(Achaemenes)建立波斯王國,之後逐漸發展壯大。大致從鐵伊斯佩斯(Teispis)起,波斯王國由兩個王室支系統治,西部以安善為中心,由居魯士一世(Cyrus
I)一系管轄,稱安善王;東部由阿里亞拉瑪納(Ariaramenes)一系管轄,稱波斯王,彼此有衝突。但到居魯士二世(Cyrus
II)時,東系衰落,整個波斯王國落入他的手中。他講得很清楚,波斯王系分兩支,兩支都是波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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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波利斯,任超攝影。

安善曾經是埃蘭諸邦之一。埃蘭文化東傳,可以傳到很遠,納克什·魯斯塔姆還有典型的埃蘭石刻,但安善離蘇薩很遠。安善、帕薩爾加德、波斯波利斯都在法爾斯省,彼此很近,是個小三角。居魯士二世時,埃蘭早已衰落。他這一支是波斯人,不是埃蘭人。我第二次去伊朗,一定要去安善,就是要體會一下這個小三角的空間分布。

希羅多德是希臘裔的波斯人,生於波斯,長於波斯。他講波斯前四王,這都是離他不遠的事。希羅多德的生年距阿契美尼德王朝開始只有六十六年,就跟司馬遷距西漢初差不多。這麼短的時間,要編瞎話,那可不太容易。我們從他的描述看,大流士一世和他的祖父、父親都是波斯當地的貴族,而且輔佐過居魯士二世和岡比西斯二世。編瞎話也得有點影子。

有一件事,很有意思。中山王墓發現時,我還在社科院考古所。李學勤先生約我考證中山三器。中山曾被魏國滅亡,中間有斷裂。魏國是姬姓,中山也是,清代學者懷疑,復國後的中山是魏之別封。李先生對清代學術很熟,不但覺得中山的東西與魏國像,而且姓也一樣,一開始曾傾向魏之別封說,但我跟他討論,銘文的中山四王,滅國前的兩個王和復國後的兩個王顯然是一系,他接受了我的意見。

總之,懷疑和相信都要講證據。

關於文明古國的現代化

您在書中提到,伊朗與中國一樣,同樣是文明古國,百年來同樣備受屈辱,也同樣經歷了各色革命。這讓我想到,中國的現代化不僅要面對古今之間的權衡,也要面對東西之間的取舍。那麼,這樣的考量是否也存在於伊朗百年來的歷史行程之中呢?您對此作何評價?未來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李零:我不會伊朗語,對伊朗歷史和現狀都了解很少,你的問題太大,我回答不了。

我理解,「現代」是個不斷刷新因而轉瞬即逝的概念。古今中外的權衡取舍,不光令現代人苦惱,古代也有類似問題。

「現代化」不是田園詩,不是歷史的終極目標,而是西方征服全世界,把各古老文明與西方文明納入同一個世界歷史的過程。這個詞對我並不神聖。對很多文明古國來說,這恰恰是個撕裂古今中外的概念。選擇都是在撕裂中選擇。

我沒有資格評價伊朗的現在,更沒有資格預言伊朗的未來。伊朗人民的命運不僅掌握在伊朗人的手里,也取決於國際環境,一切都在未定之天。但我相信,為世界松綁,為自己松綁,沒有冷戰,沒有熱戰,沒有經濟制裁,沒有武裝干涉,誰都能發展,誰都能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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