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新聞LINE@每日推播熱門推薦文章,趣聞不漏接❤️
文 / 宋旭
被子和褥子,方言合稱「行李」。晉北一帶亦曰「鋪蓋」。單就「被子」而言,懷仁話稱之為「蓋物」。
關於「蓋物」一詞,有曰源於「鋪蓋」之「蓋」。即「蓋在身上的禦寒之物」。此說看似形象,但細思起來,還真不是那麼一回事——既然「蓋在身上的禦寒之物」稱「蓋物」,那鋪在身下的「褥子」為何不稱「鋪物」或「墊物」呢?
其實,「被子」一稱在古代並不十分流行。古時的「被」,又稱「寢衣」,多指「夾被」。就是里面沒有填充物或填充物很少的那種被子。《論語·鄉黨》:「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意思是休息時要有夾被,長度是一個半身高。關於「寢衣」,何晏集解:「今之被也。」寢衣是午休這類短暫休息時用於覆體的,故古人又稱之為「小臥被」。
現代意義上的棉被,古人稱之為「衾」。
《說文》:「衾,大被。」段註:「寢衣為小被(夾被),則衾是大被(棉被)。」
《詩·召南·小星》:「抱衾與椆。」
《禮儀·士喪禮》:「緇衾赬里,無紞。」
《荀子·禮論》:「衣衾多少厚薄多少之數。」
唐· 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狐裘不暖錦衾薄。」
唐·李復言《續玄怪錄·李衛公靖》:「食畢,夫人入宅,二青衣送床席裀褥,衾被香潔,皆極鋪陳,閉戶系之而去。」
唐·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
南唐·李煜《浪淘沙》:「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西廂記》:「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需要說明的是,棉花的原產地在印度和阿拉伯。在棉花傳入中國之前,古人充填枕褥,只有木棉,沒有棉花。貴族之家或以絲綿或羽絨填充。故宋代以前,漢字只有帶絲旁的「綿」字,沒有帶木旁的「棉」字。「棉」字最早始見於《宋書》。棉花的傳入,至遲在南北朝時期,且多在邊疆種植。其大量傳入內地,當在宋末元初。關於棉花傳入中國的記載是這麼說的:「宋元之間始傳種於中國,關陜閩廣首獲其利,蓋此物出外夷,閩廣通海舶,關陜通西域故也。」
那麼,古人眼里的「衾」,方言里為什麼稱「蓋物」呢?
這涉及到「衾」之讀音的古今演化問題。
「衾」,現代漢語讀「qin1」。其中的聲母「q」,來源於中古以前的「g/k」聲。
「衾」字的上古讀音,鄭張尚芳擬構為「khruum」。《廣韻》時代,音轉為「khiem」(高本漢、王力),「khjem」(李榮),「khiem」(邵榮芬),「khjim」(蒲立本),「khim」(古韻羅馬)。《蒙古字韻》音譯「khim」。《中原音韻》「khiem」。
國際音標中的「kh」對應漢語拼音「k」。當「khiem」之「kh」(即漢語拼音「k」)音轉為同音位的「k」(對應漢語拼音「g」),其主音節便是「kie」,其讀音就是方言中的「蓋」。
而「蓋物」之「物」(方言讀入聲),則是「khiem」之韻尾「-m」之音變所致。
從音韻學的角度考察,漢語的「m」有向「w」音轉化的趨勢。如「誣蔑」之「誣」,上古讀「ma」,中古讀「mio」,故方言曰「誣蔑」為「馬蔑」,言「誣毀」曰「抹豁」,就是分別保留了「誣」字的上古讀音和中古讀音。「娓娓道來」的「娓」字,即「美」字。《詩》「誰侜予美」,韓詩作「娓」。《說文》:「娓,順也。讀若媚。」「傍晚」的「晚」字,《說文》:「晚,莫(暮)也。」《詩》毛傳:「莫,晚也。」莫、晚聲相近。「大器晚成」這一成語出自老子的《道德經》。近年出土的帛書《老子》中,寫作「大器免成」。說明「晚」,上古讀「免」。「文化」之「文」,北魏酈道元《水經註》雲:「文水即門水也。」說明「文」古讀「門」。 最典型的例證是作為姓氏「萬俟」,因為是姓氏,與地名一樣,發音具有超強的穩定性,故保留了古音「mo-qi」。而「萬」今音讀「wan」。
從漢藏語系其他語種考量,「m」與「w」的音轉不僅發生於詞首,韻尾的「-m」也存在向「-w」(u)的轉化現象。如藏語中的「zam-pa」(橋),蘭坪普米語讀「dziau」。藏語「hdzom」(聚),蘭坪普米語讀「dzau-zu」。「gsum」(三),蘭坪普米語讀「sau」。
在上古漢語中,這種韻尾「-m」與「-w」的交替,集中表現在幽、宵兩部與侵、談、緝、盍四部的通轉上。其中侵、談、緝、盍四部的韻尾是「-m/-p」,幽、宵兩部的韻尾是「u/w」。如幽部的「就」,與侵部的「集」就存在通轉關係。《詩經》「事用不集」,傳:「集,就也」。宵部的「消」與談部的「殲」亦存在通轉關係。《說文》:「消,盡也」。《詩經·黃鳥》傳:「殲,盡也」。《廣雅·釋詁》:「消,滅也」。《文選·東京賦》薛註:「殲,滅也」。
而「衾」字古音韻尾「-m」轉讀為「-w/u」時,即是「蓋物」之「物」。
今天「衾」字的讀音「qin1」,不僅是聲母和韻母的音變結果,而且也是漢語從多音節向單音節轉化的結果。從漢語語音流變過程分析,方言里「蓋物」一語,準確地記錄了「衾」字的曾經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