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閻羅王隨佛教傳入中國以前，中國的陰間主宰是誰

歷史大學堂 出品

文：大獅子

編輯：莉莉絲

亡魂哀號，群鬼跳梁，望鄉臺，奈何橋，刀山火海，巖漿血池。這是大多數中國人印象中的幽冥世界。人死之後，由黑白無常勾魂，牛頭馬面押送，便進了陰曹鬼門關。由閻羅天子審其一生善惡功過，依因果報應之法，或拔舌抽筋，嚴刑責罰，罰做惡鬼畜生；或再生為人，還前世恩怨；若有積德性善之者，可得富貴榮華，乃至投生天人，受享無盡福報。

以上地獄形象被認為是中國傳統，但其實當中卻摻有眾多源自於古印度佛教的外來元素。因果輪回說是佛教的基本教義之一，人之死後，要入「六道輪回」，六道中的三惡道裡就有地獄道，梵語曰「泥犁」。佛教教義中「四法印」裡有「諸行無常」，人死是因為「無常」，由此具象化出了無常鬼形象。牛頭馬面直接出自佛經，《楞嚴經》雲：「牛頭獄卒，馬面羅剎，手持槍矛，驅入城內，向無間獄。」

上圖_19世紀初的天城文梨俱吠陀手抄本

至於地獄主宰閻王爺，則是由古印度民間傳說引入佛教的。閻羅，梵語Yama-raja。Yama即緊縛之意，raja即為王，最早出自於古印度長詩《梨俱吠陀》。閻羅是太陽神的兒子，他是第一個會死亡的凡人。因為是他第一個找到了冥界的路，所以成為了冥界的主人。

閻羅王還有一個原型是佛經中的毗沙王，「閻羅王者，昔為毗沙國王，經與維陀共生王共戰，兵力不足，因立誓，為地獄之主。」

綜上所述，中國民間傳說中的閻羅天子，盡管形象已經基本漢化，但是祖籍還是在印度。那麼，在閻王爺還沒有隨白馬馱經進入中國以前，中國的陰間主神又是誰呢？

上圖_《西遊記》孫悟空斥閻王 劇照

• 大桃樹上的神荼、鬱壘

靈魂不滅的觀點在原始社會就具有了，人們相信亡者仍然具有知覺，並以另外一種形式留存在一個特殊的地方。6000年前的半坡文化，先民用陶甕做棺，並在甕上鑽一小孔。考古專家認為這是為了讓人的靈魂從孔中流出，走向冥界，但彼時的冥界在何方？冥界主人又是誰，目前還不得而知。

到了商周時代，有了文獻記載，由此今人可以一窺當時人們對幽冥世界的想像。商周時的人大概認為冥界在北海中的高山之上。在《後漢書-禮儀志》中引有一段《山海經》的佚文：「滄海之中有朔度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番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領閱萬鬼。」

神荼、鬱壘「領閱」萬鬼，就是陰間的主神了，如果發現那個鬼為非作惡，這兩位大神就會「執以葦繩，而以食虎。」據說，桃木辟邪的典故也是出自於此，因為陰間大門是在桃枝之間。神荼、鬱壘兩神，也是中國最早的門神，因其領閱萬鬼，故將之畫在「桃符」上，貼在門口，可以驅邪去惡。

上圖_鬱壘 神荼是漢族民間信奉的兩位門神

• 地下幽都和土伯

屈原所寫的《招魂》裡，對於陰間和陰間之主，又有另外一番描述。「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屈原筆下的陰間「幽都」，不在海島高山之上，而在地下。「幽都，地下後土所治也，地下幽冥，故稱幽都」。

土伯是主管幽都的神，「土伯，後土之侯伯也。」這個土伯的形象如何呢？土伯，其角觺觺，長著尖銳的角。

「敦脄血拇」，廣肩厚背，長著長長的指甲，虎頭虎腦，身形如牛。在曾侯乙的棺木上，就畫著土伯的肖像，面色猙獰，手持長戈。一直到秦漢時期，在墓葬中有買地券，還有提及向「後土之主」「土伯」買地。

幽都在地下，地下的泉水，所謂「黃泉」自然也被用以指代冥界。春秋時期，鄭莊公因為其母武薑支持其弟弟共叔段篡位，將其母親軟禁，稱不到黃泉，母子不再相見。即到死都不見的意思。

上圖_明代買地券

• 泰山府君

到了漢代，最被廣泛認可的陰間在東嶽泰山。在東漢陵墓出土的買地券上常見「生人西屬長安，死人屬東泰山」的章句。《樂府解題》說：「人死精魄歸於泰山。」漢代人還常常以「蒿裡」指代陰間，漢樂府曲牌《蒿裡》本也是葬禮上的挽歌，唐代顏師古註漢書，「蒿裡，死人裡也」。而這蒿裡，據最廣泛流行的看法，即為泰山下的一小山，總之也為泰山山脈的一部分。

泰山是亡魂歸赴之處，那麼泰山山神即是冥界主人了。漢人所謂泰山府君是也。泰山府君「言為天地孫，主召人魂魄。東方萬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長短。」泰山府君，統領眾鬼，還管生死簿籍，掌握人的生命長短。

漢代人病重，家人就去泰山祈請泰山府君給病人延年益壽。因為泰山府君可以授人生死。東晉幹寶寫的志怪小說《搜神記》上寫了一個故事，東漢漢獻帝建安年間，南陽郡賈文合病死了。彼時有一人爬泰山，看見泰山府君在核對生死簿，說：」你們這些人又辦錯事啦，我要抓的是別的郡的文合，不是這個賈文合。趕緊把他放回去。」不久，賈文合就死而復生。

上圖_清代版本搜神記內頁，《搜神記》是一部記錄古代民間傳說中神奇怪異故事的小說集，作者是東晉的史學家幹寶

《搜神記》中還有一個胡母班泰山救父的故事，說胡母班幫助泰山府君送信給河伯，受到泰山府君的款待。他在泰山上看到自己死去父親披枷帶鎖在做苦工，一問得知原來其父生前作惡頗多，死後受苦。於是便苦苦哀求泰山府君寬恕其父。最後泰山府君感念其孝心，赦免了胡父的罪，還封他個土地公作。

幽冥世界其實是生人世界的復刻。泰山府君統禦重鬼，有著一整套行政體系，這套體系同漢代的行政體系基本一致。有「魂門亭長」，「陌上遊徼」「主墓獄吏」、「丘丞墓伯」、「塚丞塚令」，亭長、遊徼、獄吏、丞、令都是漢代的職官。

還有「地下二千石」指的是陰間的太守，因為漢代的郡太守的俸祿就是二千旦。這些陰間的官名常常見於出土的告地券。所謂的告地券，是仿造陽世政府機關介紹信的寫的公文，刻在石或磚瓦上，埋在墓裡。

因為當時魂歸泰山的影響力甚大，故而佛教初傳入中國時，還把佛經中的地獄，翻譯成泰山。安息國僧人安世高，翻譯的《佛說善惡分別所起經》中說：「四者死後，魂魄入太（泰）山地獄中，太（泰）山地獄中，考治數千萬毒，隨所作受罪。」

上圖_民間閻羅王畫報

• 閻王的傳入和中國化

但是正如餘嘉錫先生所說，「及梁齊以後，道教衰落而佛教大行，諸書多言閻羅王，少言泰山府君矣。」到了南北朝以後，佛教盛行，外來的閻羅王越來越被人提起，本土的泰山府君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

但到了唐代，民間信仰裡論及生死時，還常常將閻羅王與泰山府君並列。在敦煌出土的祈願文書裡，還有「上為一切諸佛，諸大菩薩，摩訶薩及泰山府君、閻羅王、五道大神。。。」的句子。但到了五代時，敦煌的祈願文裡，就基本只剩下閻羅王，不見泰山府君了。東嶽泰山神，也少被提及陰間主神的名號，而主要作為國家繁榮安定，百姓安居樂業的大神。

不過在閩粵一代的東嶽廟裡，還可以看出當年泰山府君主管陰界的印記。福建省福州市的東嶽泰廟，內還有森羅殿、血池殿。

上圖_晚唐五代《佛說閻羅王授記四眾預修生七往生淨土經》 局部

閻王在逐漸取代泰山府君成為幽冥主人的同時，其形象也在逐漸地中國化。晚唐中土開始流行一部經書《佛說十王經》，一個閻王變成了十殿閻王，且把閻王稱之為天子，而且其中除了第五殿閻羅王外，其他的九王，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卞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轉輪王，都是徹底的中國神話人物。五代時壁畫上的閻王形象，已經是頭戴冕旒，身穿緋色交領大袍，和晚唐藩王形象相差無幾。

到了宋代以後，因為清官包拯的形象深入人心，和神話中的閻王一樣大公無私。「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民間開始流傳包公化身變成閻王的傳說。頭戴展腳幞頭，穿圓領官服又成了閻王爺裝束。可以說後世民間信仰中的閻王是中外文化交融的產物。

參考資料：

【1】《泰山「治鬼」說與佛教地獄 范文美》 東南大學學報 2010.12

【2】《先秦冥界神話考——兼論《楚辭-招魂》的神話學價值》 紀曉建 蘭州學刊 2010.5

【3】《從秦漢出土資料看死後的所謂地下世界》 張韋瑋 復旦大學 2010.5

【4】《曾侯乙墓的棺畫與《招魂》中的「土伯」》 湯炳正 社會科學戰線 1982.3

【5】《魂歸泰山——兼論秦漢時期的山神信仰》 賈艷紅 曲阜師范學院學報 2003.1

【6】《論閻羅形象的本土化歷程》 張金東 揚州大學 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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