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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初，山東省主席韓復榘被國民政府誘殺。
國民政府當日對外宣布的公開罪名，是韓在日軍進攻時棄守山東，不戰而退；坊間流傳的說法則是，韓復榘擬與西北軍的宋哲元、川軍的劉湘聯合「密謀倒蔣」。韓的後人則在回憶錄中稱：
「外間所傳父親與劉湘、宋哲元聯合，‘密謀倒蔣’，甚至‘聯日倒蔣’雲雲，則純屬惡意抹黑，是軍統局專職或兼職特務散布的謠言。」①
真實情況究竟如何？
韓復榘擬與宋哲元、劉湘聯合「密謀倒蔣」之說，見於宋哲元第一集團軍參謀長張樾亭的回憶文字：
「1937年冬，……一日深夜，宋叫我到他住處對我說：‘韓復榘密派代表(我問是誰，宋說暫不談)來說：劉湘令川軍封閉入川之路，不讓蔣介石及其部隊進川。韓本人率部撤據南陽、襄樊、漢中一帶。希望我們撤守潼關以西，聯名通電和日倒蔣。你看這事做得做不得?’我問宋說：‘總司令以為如何?’宋說：‘不能做，做了遺臭萬年。’我說：‘對。’宋說：‘要嚴守秘密。’於是宋即一面敷衍韓的代表，一面用特密電(蔣、宋親譯電本)報告蔣介石。」②
按張樾亭的說法，韓復榘與劉湘欲拉宋哲元入夥，但宋無意響應，且將此事密告給了蔣介石。
圖：韓復榘
當時的情勢是：淞滬會戰犧牲慘重，南京已經失陷，蔣介石與國民政府暫駐武漢，正擬入川。川軍領袖劉湘也正在漢口治病，與中央之間的關係極為微妙。韓復榘部擬退往南陽、襄樊。宋哲元部則駐紮在新鄉、濮陽一帶。
若三方果真聯手，蔣介石的確有可能陷入進退不得的窘境。
圖：國民政府下發文件褫奪韓復榘一切榮譽（台北「國史館」檔案）
不過，無論是審判韓的「開封軍事會議」，還是高等軍法會對韓的判決書，其中均無「密謀倒蔣」這方面的指控。這存在兩種可能性：
（1）三方合作倒蔣之說並非事實，亦即張樾亭的回憶非真。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川軍將領范紹增的回憶中，也留下了韓復榘與劉湘聯絡合作的信息。據范回憶，1938年底，軍統局利用其對劉湘的不滿，指派他「暗中監視劉湘」，結果窺見劉湘的參謀長徐思平寫命令給親信王瓚緒，命其「帶兩師人到宜昌、沙市一帶，與韓復榘去襄樊的隊伍取得聯繫。」③范蔣該消息告知孔祥熙，孔緊急轉告給了蔣介石。
（2）三方合作倒蔣之說乃是事實。但為抗戰大局計，宋哲元不能公開出面指證韓復榘；為抗戰大局計，國民政府也不能與身為數十萬川軍的領袖的劉湘公然撕破面皮（盡管劉湘先於韓復榘四天在漢口去世）。所以，韓復榘的公開罪名，只能止於不遵命令，不戰而退，棄守山東，而不能牽扯出「三方串聯密謀倒蔣」。
圖：蔣介石電告行政院對韓復榘的處置（台北「國史館」檔案）
另一個可供參考的史實是：大略同期，「四川王」劉湘確實在密謀回川。1937年11月30日，戴笠密電蔣介石：
「頃據報，劉湘有今日抵漢托病回川之確息。劉如回川，將來必不利於中央之長期抗戰，對劉應如何辦法，乞即電示。」④
圖：戴笠密電蔣介石稱劉湘正謀劃「托病回川」
劉湘早年割據川東，1932年「二劉之戰」時得南京之助，擊敗劉文輝，成為四川諸多軍閥的「盟主」。1935年，國民政府籌劃建設四川為抗戰大後方，蔣介石決定扶植劉湘統一川政，劉湘始成為真正的「四川王」。但南京在四川培植影響力，令劉湘如鯁在喉。1936年，兩廣軍閥以「北上抗日」為旗號發動針對南京的「六一事變」，劉湘聞風而動，秘密調兵包圍了成都中央軍校及重慶行營。此後，其與南京的關係徹底惡化。
抗戰全面爆發後，國民政府欲以四川為大後方，而首要之務正是想辦法讓劉湘出川。國民政府為此採取了兩手策略：（1）在四川大造輿論，歷數川軍多年內戰的罪惡，敦促劉湘「出川抗日」彌補前愆；（2）由軍委會下令，將前線川軍的兩個集團軍拆散分開使用。
後一招尤其見效。劉湘曾對秘書長鄧漢祥解釋自己不得不出川的理由，其中之一便是：
「我這次調出去的軍隊，約占全部半數以上，如果我不親自去指揮，不到半年就會被蔣介石分化或消滅了。」⑤
出川對部隊的建制重新安置妥當後，劉湘轉而謀求回川。據其心腹劉航琛披露，回川的後手，是與出川之行同時啟動的——1937年11月，劉湘向蔣介石遞送條呈，要求成立「後方防務委員會」，請蔣介石兼任該會委員長，劉湘自己「願意做副手以促其成」。按劉湘的設計，所謂「後方防務委員會」， 包括防空、征訓、兵工、經濟、交通、宣傳等六大項業務，每項業務均涉及巨量人員、物資調配。實際上等同於在省政府之外，另設一個川省最高行政機構。劉湘希望以「後方防務委員會」副委員長的名義回川，重掌四川軍政。至於蔣介石「兼任委員長」，實不過是個虛銜。⑥
圖：《申報》1937年「每周增刊」，讚頌諸多地方實力派人物「共赴國難」，內中亦有韓復榘。
在國民政府的立場，為做到四川大後方的中央化，決不能再讓劉湘回川；在劉湘的立場，決不甘心將四川拱手讓人。這一矛盾顯然無法調和，必須要有人做出讓步。
化解這一矛盾的，是劉湘之死。1938年1月20日下午，蔣介石前往醫院探視劉湘的病情，晚上獲知劉湘死訊，在日記中寫道：
「甫澄（註：劉湘字甫澄）逝世，私情可痛，然從此四川得以統一於中央，抗戰基礎穩定，未始非國家之福。」⑦
四天後，1月24日，韓復榘被槍決。據白崇禧回憶，做出槍決的決定之前，1月11日，蔣介石曾「召集軍委會高級幕僚開會」商議如何處置韓：
「出席者計有參謀總長何敬之將軍、政治部長陳辭修將軍與我(註：白崇禧)，眾皆以為若讓韓部自由進退而不加以制裁，則軍紀蕩然，民心喪失，如此不獨參加抗戰之一百八十餘師及四十餘旅喪失信心，全面戰爭亦無法指揮，故一致主張嚴辦，以振紀綱。」⑧
獲得「一致主張嚴辦」的共識後，韓復榘遂成了全面抗戰爆發後，首個被槍斃的地方軍閥。
圖：漢口《民意》雜誌1938年第8期刊文悼念劉湘、歡呼韓復榘被槍決。
註釋
①韓子華/口述、周海濱/整理：《我的父親韓復榘》，中華書局。
②張樾亭：《記劉湘、韓復榘、宋哲元聯日反蔣的失敗》。
③范紹增/口述 劉國榮/整理：《孔祥熙與我向蔣介石揭發劉湘、韓復榘勾結陰謀的經過》。
④（台北）「國史館」檔案，數位典藏號：144-010104-0003-028。
⑤鄧漢祥：《劉湘與蔣介石的勾心鬥角》。
⑥《劉航琛先生訪問記錄》，九州島出版社，2012，第68頁。
⑦《事略稿本》，1938年1月20日。
⑧《白崇禧口述自傳》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第96-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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