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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戈涅》1882年 弗雷德裡克·萊頓
國家發生政變。新上任的國王宣布，攻打城邦者是「叛徒」，並將之暴屍，誰敢埋葬他就將被正法。
「叛徒」的妹妹明知是死，違抗命令孤身埋葬了哥哥，毅然赴死。
這就是文學史上第一個女性背叛者、第一個對權力說「不」的女人——安提戈涅的故事。
法國純真劇團《安提戈涅》(下同)
《安提戈涅》寫了什麼
《安提戈涅》是古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寫於2400多年前的作品，被公認為是戲劇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
故事發生在底比斯。俄狄浦斯垮臺之後，他的一個兒子波呂涅克斯借嶽父的兵力回國來和他的哥哥厄忒俄克勒斯爭奪王位，結果兩弟兄自相殘殺而死。
克瑞翁以舅父資格繼承了王位，他給厄忒俄克勒斯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宣布波呂涅克斯為叛徒，不許人埋葬他的屍首。克瑞翁下令，誰埋葬波呂涅克斯就處以死刑，波呂涅克斯的妹妹安提戈涅毅然以遵循「天條」為由埋葬了她哥哥，於是她被克瑞翁下令正法。
與此同時，克瑞翁遇到了一個失明的占卜者忒瑞西阿斯，說他冒犯了諸神。克瑞翁後悔了，去救安提戈涅時，她已死去了。
克瑞翁的兒子海蒙，也是安提戈涅的未婚夫，站出來攻擊克瑞翁而後自殺，克瑞翁的妻子聽說兒子已死，也責備克瑞翁而後自殺。克瑞翁這才認識到是自己一手釀成了悲劇。
克瑞翁——典型的僭主
在這出戲中,克瑞翁是個典型的僭主,具有僭主們所有的特點。
他口頭上要人民說話,但是有人稍稍責備他的時候,他就不高興。
他性情暴躁,有人曾暗示波呂涅克斯的屍首是神們埋葬的,他聽了就說歌隊會使他發怒。
他疑心很大,不相信朋友懷疑忒拜人收買了守兵和先知來反對他,懷疑他兒子海蒙支持安提戈涅。
他很固執,不聽兒子的勸告和先知的警告。他認為城邦歸他個人所有;他把人民視為奴隸,要他們絕對服從。
他為所欲為,言所欲言,態度十分傲慢。他把城邦的法令擺在神律之上,以自己的意志為城邦的意志。
他很殘暴,一定要置安提戈涅於死地。
安提戈涅——犧牲精神的化身
安提戈涅勇敢、倔強,有犧牲精神。她愛她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但因為妺妹不肯幫她埋葬哥哥的屍首,她才對她冷酷。她在克瑞翁面前理直氣壯,堅決不屈服;只有當她面向死亡,而克瑞翁又不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軟下來,她的情感起了變化,她的意志卻始終沒有動搖。
歌隊——關心的是自己的安危而非反抗者的命運
歌隊中的長老們本應對克瑞翁盡忠告之責,但因為懾於專制君王的淫威,只好默不作聲。他們對安提戈涅的遭遇並不十分同情,當安提戈涅希望得到他們同情的時候,他們隻說她死後聲名不朽,他們所關心的是城邦的安全,甚至在慘劇將要發生的時候,他們所關心的仍然是城邦的安全,不是安提戈涅的命運。
克瑞翁和安提戈涅誰是對的？
照柏克、黑格爾一派的說法，這是正義與正義之間的沖突，即是說雙方面都是對的:安提戈涅盡宗教的義務，求良心之所安，是對的;克瑞翁執行國法，保社會的秩序，也是對的。這一派又從「永恒的正義」這一觀點出發，認為安提戈涅違反國法，克瑞翁違反神律，所以「永恒的正義」面前，雙方面都有不是之處。
在我們看來，正義只能在安提戈涅這方面，不可能同時又在克瑞翁那方面。索福克勒斯的愛憎是很分明的，他對安提戈涅的遭遇寄予莫大的同情，對克瑞翁的專橫表示強烈的憎恨。
在古希臘人看來，神律是不能違反的，當人世的法律和神律抵觸時，法律應當被撤銷。克瑞翁的禁葬令既然觸犯神律，違反風俗，而且會禍及人民，殃及城邦，所以這條口頭法令根本不能算作國法，而安提戈涅則成了克瑞翁暴政下的犧牲者。
安提戈涅反對克瑞翁的專橫措施，所以獲得人民的讚成。她的行動反映了人民反抗暴君的意志，而專制君主克瑞翁卻是在壓制人民的意志。
既然正義是在安提戈涅這方面，克瑞翁的措施是殘暴的行為，那麼這劇的歷史意義就很明白了，詩人的用意是在借這劇來提倡民主精神，反對僭主專制。
——選自《羅念生全集·第二卷·埃斯庫羅斯戲劇三種、索夫克勒斯戲劇四種》，有刪節
她是一個女人，但並沒有隻代表女性
對於當今觀眾來說，「古希臘悲劇」幾個字免不了讓許多人望風而逃。那麼古老的故事，是不是離我們的生活，離我們這個時代太遙遠了？
《安提戈涅》對社會問題的折射，更是與我們的當下生活息息相幹。
在這個時代再看這樣一個故事，我們根本不用去試圖理解古希臘悲劇人物與神權的內在關聯。而是可以透過人物行為本身，更實在地看到現實社會中存在的問題、當代世界中的抗爭。我們可以直接用個人意志，與安提戈涅的內心世界建立起連接。
女權，是很多人看完《安提戈涅》會提到的詞。是的，為什麼是男人統治一切？安提戈涅也許的確在為女性吶喊，但今時今日，再看這出悲劇，我不認為女權是這出戲劇中最主要的東西。
談論女權之前，首先應該是人權。「安提戈涅是索福克勒斯筆下具有最高層次自我精神意志的人物。」這是戲劇哲學課給我留下較深印象的一句話。安提戈涅其實並沒有把自己放在一個女性的位置審視自我與世界。她所做的反抗，是作為一個人應該做出的反抗；她所發出的吶喊，是作為一個人應該發出的吶喊。她並沒有在代表女性。
我們好像都太久沒有「戰鬥」了，平靜的日子裡，需要看看像《安提戈涅》這樣的戲劇。審視過去的同時，也是發現當下現實問題的過程。所有現實社會中的缺口，仿佛都在這部作品中被多多少少地折射出來。「無論是誰，即使用一顆沙粒覆蓋波呂涅克斯的身體，或者為他掉一滴眼淚，都將被處以絞刑！」這是《安提戈涅》中克瑞翁嚴厲的命令，但如果每個人都勇敢地為波呂涅克斯撒上一粒沙，結果還會是專權高於一切嗎？
——節選自作者一粒2017年8月23日在北青藝評刊發的文章《法國導演的〈安提戈涅〉有著西班牙式的碧血黃沙》
《安提戈涅》節選
克瑞翁 你低頭望轉地，承認不承認這件事是你作的？
安提戈涅 我承認是我作的，並不否認。
克瑞翁 (向守兵) 你現在免了重罪，你願意到哪裡就到哪裡去吧。
【守兵自觀眾右方下。】
(向安提戈涅)告訴我——話要簡單不要長，——你知道不知道有禁葬的命令？
安提戈涅 當然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這是公布了的。
克瑞翁 你真敢違背法令嗎？
安提戈涅 我敢，因為向我宣布這法令的不是宙斯，那和下界神同住的正義之神也沒有為凡人制定這樣的法令，我不認為一個凡人下的一道命令就能廢除天神制定的永恒不變的不成文律條，它的存在不限於今日和昨日，而是永久的，也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我不會因為害伯別人皺眉頭而違背天條，以致在神面前受到懲罰。我知道我是會死的——怎麼會不知道呢？——即使你沒有頒布那道命令，如果我在應活的歲月之前死去，我認為是件好事，因為像我這樣在無窮盡的災難中過日於的人死了，豈不是得到好處了嗎？
所以我遭遇這命運並沒有什麼痛苦，但是，如果我讓哥哥死後不得埋葬，我會痛苦到極點，可是埋葬了，我倒安心了。如果在你看來我作的是傻事，也許我可以說，那說我傻的人倒是傻子。
歌隊長 這個女兒天性倔強，是倔強的父親所生，她不知道向災難低頭。
克瑞翁 (向安提戈涅)可是你要知道，太頑強的意志最容易受挫折。你可以時常看見最頑固的鐵經過淬火煉硬之後，被人擊成碎塊和破片。我並且知道，隻消一小塊嚼鐵就可以使烈馬馴服。一個人作了別人的奴隸，就不能自高自大了。
(向歌隊長)這女孩子剛才違背那制定的法令的時候，已經很高傲，事後還是這樣傲慢不遜，為這事情而歡樂，為這行為而喜悅。
要是她獲得了勝利，不受懲罰，那麼我成了女人，她反而是男子漢了。不管她是我姐姐的女兒，或者比任何一個崇拜我的家神宙斯的人和我的血統更親近，她本人和她妹妹都逃不過最悲慘的命運，因為我指控那女子是埋葬屍體的同謀。
把她叫來，我剛才看見她在家；她發了瘋，精神失常。那暗中圖謀不軌的人的心機往往會預先招供自己有罪。我同時也憎恨那個作了壞事被人抓住反而想誇耀罪行的人。
安提戈涅 除了把我抓住殺掉之外，你還想進一步作什麼呢？
克瑞翁 我不想作什麼了，殺掉你就夠了。
安提戈涅 那麼你為什麼拖延時候？你的話沒有半句使我喜歡——但願不會使我喜歡啊！我的話你自然也聽不進去。
我除了因為埋葬自己的哥哥而得到榮譽之外，還能從哪裡得到更大的榮譽呢？這些人全都會說他們讚成我的行為，若不是恐懼堵住了他們的嘴。但是不行，因為君王除了亨受許多特權之外，還能為所欲為，言所欲言。
克瑞翁 在這些卡德墨亞人當中，只是你才有這種看法。
安提戈涅 他們也有這種看法，只不過因為怕你，他們閉口不說。
克瑞翁 但是，如果你的行動和他們不同，你不覺得可恥嗎?
安提戈涅 尊敬一個同母弟兄，並沒有什麼可恥。
克瑞翁 那對方不也是你的弟兄嗎？
安提戈涅 他是我的同母同父弟兄。
克瑞翁 那麼你尊敬他的仇人，不就是不尊敬他嗎？
安提戈涅 那個死者是不會承認你這句話的。
克瑞翁 他會承認，如果你對他和對那壞人同樣地尊敬，
安提戈涅 他不會承認；因為死去的不是他的奴隸，而是他的弟兄。
克瑞翁 他是攻打城邦，而他是保衛城邦。
安提戈涅 可是冥王依然要求舉行葬禮。
克瑞翁 可是好人不願意和壞人平等，享受同樣葬禮。
安提戈涅 誰知道下界鬼魂會不會認為這件事是可告無罪的？
克瑞翁 仇人決不會成為朋友，甚至死後也不會。
安提戈涅 可是我的天性不喜歡跟著人恨，而喜歡跟著人愛。
克瑞翁 那麼你就到冥土去吧，你要愛就去愛他們。只要我還活著，沒有一個女人管得了我。
編輯|於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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