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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啊，你這麼做很危險。
十七歲退學那年，肯定有長輩對韓寒這麼說。
如今韓寒要三十七歲，看完《飛馳人生》，還是想跟他說這句話。
這不是壞事，起碼「少年」二字還在。
作者|洛弟
看到《飛馳人生》結尾，搞得跟《末路狂花》似的，確實讓人不大習慣：
什麼時候，韓寒也不避諱崇高，玩起悲壯來了？以前不這樣啊。
他的小說結尾從來不帶升華的，林雨翔「一張落寞的臉消融在夕陽里」，絕無僅有地用了兩次，都成梗了。
《三重門》後記里，韓寒自己都懷疑了：
「這就是自己想要的長篇嗎？內容空洞，主人公基本上沒幹什麼事，就這麼混混沌沌過著。」
他之後每一部小說結尾，主人公都灰溜溜離開，或在爆炸山崩震碎的世界里呆立。
奇特的死亡，則用來反襯生活的無意義。
好比《一座城池》里跳樓摔成八截的同桌，跟王朔《過把癮就死》里杜梅前男友一個死法——現在提起來，都能聽到肉體摔扁時的回聲。
鑒於他的主人公大多不足以成事，所以故事總發生在上海或某個市鎮，比如他家亭林。
就那麼大點地方，呼吸空氣，思考問題，特別有空間感，讓人心安理得無所作為。
可他怎麼就跨過山河大海穿過人山人海了呢。
《後會無期》之前，韓寒的大事年表，大約可以這麼分：
2007年6月，小說《光榮日：第一季》出版。
由於書名提前公布，那年上半年，每輛盜版書三輪車都有一版《光榮日》在賣，沒一本真的。
走完一條街，能收集三四種封面。
三個月後，復制這一奇跡的，是《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
此時，他的雜文創作已經轉移到博客上，由於敢說，又趕上敏感時期，老被人盯上，剛發出一篇，可能一會兒就沒了。
2009年1月，新小說《他的國》終於出版，又小火了一陣，博客依舊玩著貓捉老鼠。
2月，他整整一周沒更博，不少人以為出事，直到又過一周，發博說自己去挪威訓練了，大家才松一口氣。
寫小說全國暢銷，發聲就是意見領袖，所有人都以為，韓寒會一直這麼玩下去，不緊不慢挑逗著恨死他的那些人。
第二年8月，他結婚了，女兒出生，更博頻率平穩下降。
2012年，跟方舟子那場「代筆」官司，狗血盈天打了幾個月，最後不了了之，算是他最後一場筆戰。
從此，一貫「孤身走我路」的韓寒，背後家庭開始浮出水面：
父親韓仁均為證明兒子不是代筆，與韓寒「協同作戰」，這是2000年以來，韓仁均又一次因韓寒進入公眾視野。
之後，他不再出小說，自嘲寫得不夠成熟。
博客已接近停更，像自然消逝，沒引起什麼波瀾，開發的電子雜誌App「ONE·一個」，清冷了些時日，也沒了聲音。
因為大家都去讀公號刷微博，那兒滿地是意見領袖。
2013年，他因為女兒小野的照片，成了「國民嶽父」，我們發現，他三十多歲，事業有成，家庭美滿。
到《後會無期》上映，以為他不玩了的人才明白，他要換個玩法。
《後會無期》能讓非韓寒粉絲看得咬牙切齒。
劇本是原創，也是韓寒十年內任何一部小說的變體。
馬浩漢是小說里每個離家離群的浪蕩子男主，認死理和忽悠人都是一流。
江河是每本書里必須有的一根筋，萬事慢半拍，總能出人意表，吃最慘的虧，上最傻的當。
總有蘇米一樣風韻里藏著空靈的姑娘，也有每一站小城里的奇遇迭逢。
遊離與落寞的氛圍，在韓式耍嘴皮子的台詞里搖蕩。
除了告白與告別，他們什麼也沒做成，聽過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韓寒的讀者表示，可以，挺對味的。
沒讀過他書的人認為，這些人有病，導演也有病。
也有人覺得，韓寒不寫小說了，是不是就把劇本當小說了？
小說寫出來都一樣，電影會不會也一直一樣？
兩年後，有了《乘風破浪》。
在《乘風破浪》之前，不是韓寒粉絲的，很少有人知道他對港片的看法。
他是張國榮鐵粉，「後榮迷」那種，也就是在他去世後才粉上的。
很明顯，他並不屬於對香港文化頂禮膜拜的那類80後，也對港片浮誇的特性不太感冒。
07年，他找來《英雄本色》看，表示槍戰拍得很香港，「好人一掃，壞人噼里啪啦從各個地方往下掉。但更加準的是壞人，專門瞄著好人的腳四周打。」
後來他聽朋友說，第二部更狠，三個人幾乎幹掉一個團。
《乘風破浪》里，小鎮錄像廳還是放了《英雄本色》
周星馳他也看，尤其愛《大話西遊》，博客背景音樂常年《一生所愛》，還把朱茵的插曲《追夢》放進了《後會無期》。
但他也說，周星馳的時裝戲，除了《食神》都沒法看。
《乘風破浪》才昭示了韓寒的身份：不是一般的港片迷。
影片初上映，就有網友表示，故事「抄」了陳可辛的《新難兄難弟》，香港UFO電影公司90年代的小眾佳作之一。
片尾字幕向陳可辛與《新難兄難弟》表示感謝，陳可辛的回應，則充滿讚賞：
「他的電影感，節奏，和審美太好了。我，羨慕，妒忌。」
的確，《乘風破浪》的「復刻」，在故事完成度上並不亞於《新難兄難弟》。
《新》里兩代港人價值觀的對比才是弦外之音，《乘》則代之以一去不返的小鎮情懷。
韓寒不僅會拍類型片了，還把屬於自己的元素成功融入。
有《像少年啦飛馳》《他的國》里的中二青年，也有相聲一樣的對話里，對世事無常的戲謔。
至於「父子兄弟」的情感互動，《乘風破浪》顯得更飽滿。
這成了最出人意料的地方：因為韓寒從未在《三重門》之後，描繪過一對父子關係。
《三重門》里的林父，像個迂腐的知識分子，嚴厲又刻板，給林雨翔種下了「怕老子」心理。
而韓寒退學後，一度跟父母關係緊張，住在爺爺奶奶家里——林父身上，也許有韓寒父親韓仁均的影子。
後來，人們聽說韓仁均也曾是個作家，倒想起《紅樓夢》里曾「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的政老爹。
父子和解，再到相互扶助的過程，可能無人知曉。
但韓寒在女兒長大時，也開始在作品里聊到父親了。
自嘲因「閱歷用光」而結束小說寫作的他，突然有了新的題材。
《乘風破浪》作為類型片與韓寒電影，都是成功的。
於是《飛馳人生》仍然是喜劇片，仍然有一個父親。
為了類型元素考慮，他請來了沈騰、尹正、田雨等人，盡力讓電影飛馳在觀眾的笑點上。
「帶子雄狼」賽車手浪子回頭，重出江湖的故事，也被港片演繹了不止一次。
只是比起騎摩托的周潤發，開拉力車的沈騰確實沒法帥過三秒。
打死不離的「大忽悠和一根筋」兄弟搭檔，口舌招尤的賤嗖台詞，都在。
可就是怎麼看都不對勁。因為太不像韓寒了。
沒了存在無意義的大荒誕，少了時過境遷的傷情，甚至對小鎮女青年的幻想都冷淡了。
倒也不是說，沒了這些就不是韓寒。
但放棄這些獨家風味，甚至遮住直男癌的他，並沒有建立起能夠替代的特殊美學。
相反，取代這些的是英雄末路的崇高、漫畫塑造人物的鮮明、演員自帶的笑點，這些沒必要屬於韓寒的東西。
標誌性的風格，被淡化至幾近無存，其實對他是致命的——
如果韓寒都不韓寒了，那他跟其他十幾二十個票房過億的華語喜劇導演，還有區別嗎？
雖然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可也不能往回走這麼徹底啊。
《後會無期》《乘風破浪》《飛馳人生》形成了韓寒導演生涯的「三重門」，可現在，這三重門形成了一個鎖閉的等邊三角形。
韓寒走得越遠，離起步就越近，從風格鮮明到泯然眾人，只有一步之遙。
現在，他計劃中的《天空製造》尚未開拍，首次改編自己作品的《三重門》也沒了進一步消息。
又是一部類型片和一部「韓寒片」在等他。
接下來的試驗里，真正考驗韓寒的，不僅是他處理個人風格的方式，還有他的電影初心：
認為「我也能幹這件事」的人，可以拍出《飛馳人生》，但只有「除我別人拍不了」的膽氣，才能拍出《乘風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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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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