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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覺得我是故事裡的女主角。」
在我跟阿皮聊到她的工作的時候她如是說。
和阿皮見面少，甚至都忘記了是怎麼認識的。
她會做的事情曾是江湖的一部分，便是這排名第三的「板」字買賣。
也別問我為什麼不寫革買賣。沒法寫，這行現在進了正規軍，大家都有板有眼，你讓這幫人真回到老生意裡也並不現實。賣假藥？那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生意，正經人誰幹啊。
有人的地方確實有江湖，但人這不都想著活著。阿皮工作到底幹嘛實際上一直沒告訴我，她會說她當下有的一些小愛好。
魔術。她總覺得這事很酷，而且特意拜的師學的藝。我時常會問她，學魔術到底為了什麼。畢竟有的人學完是為了個營生，有人學完是為了把妹，你一小女生家家學這個有什麼用。
阿皮這人爽朗，最起碼在她給我打字的時候還是非常快的。當然我一直懷疑是職業習慣。
「可別瞎說，我就是喜歡。」
「喜歡無價你曉得哇。」
「我跟你講哦，我的師傅絕對是個高人。」
「雪中悍刀行看了哇？」
「我師父也是獨臂誒。」
「我問過我師父早年幹嘛的，我師父從來都笑笑不回答。」
說實話老六也好奇江湖到底是什麼，五個行當的傳說聽過，人沒見過。
「皮老板，要不你看你帶我見見老先生？」
「誰老先生啊，我師父女的。」
我啞然，這一個獨臂老前輩是個女性，我著實有點想像不到到底是個什麼形象。老前輩的故事很多，最起碼在阿皮練功的時候她跟我講了一下午。「我一直以為我這些事情都沒人願意聽了。」
「什麼江湖啊，無非就是窮苦混口飯吃。」
「我學藝那年才9歲，在街頭乞討。」
「我師父算不上好人，收我為徒那年，他剛被人砍了一隻手。」
「職業出千的都這樣，給老板做事，然後風險自己來擔。」
「他接了個大活，就是成了可以金盆洗手的那種。」
「但是被發現了。」
「我師父在江湖上口碑還算不差，對面也沒做絕，砍了一隻手。」
老前輩喝了口水看了看遠處練功的阿皮，繼續說起了故事。
「他收了我做徒弟，靠著一隻手教我本事。」
「我自己也爭氣，按理說女的幹這行吃虧，但我不信邪啊。」
「三年出師入行，直接清了一個場子。」
「再三年我基本就是職業出千的一姐。」
「實際上沒人能確認我的性別，走街串巷千人千面。」
「我比我師父強，我師父願意富貴險中求，我則願意細水長流。」
「到了二十一世紀，場子被查的越來越多，我們的生存也越來越少。」
「我也知道這行做不下去了，我就找了個雜技團去表演魔術。」
「我只會近景，因為我手夠快。」
「要放現在，怕是劉謙不可能有我火。」
說到這老前輩突然愣了會，看著遠方。眼神回過來看著阿皮，說不出是溫暖還是無奈。
「但這人啊，壞事做得多了，也容易撞到鬼。」
「那次因為出門晚了叫車去團裡，我催司機師傅催得急，司機師傅一個不注意發生了車禍，司機師傅沒事，而我那邊直接卷到了前面中貨的後面。」
「等消防隊到了把我送到醫院的時候，我的右胳膊已經保不住。」
「大夫說我很幸運，呵，能不幸運。」
「我們這行有個規矩，不能大富大貴，九成要捐，一成可留。」
「但那時候吃不飽啊，我總會多留一點，想著差點沒事。」
「然後當年這不遭了報應麼。」
很多時候我也沒想明白這報應報應到底是真有還是心理作用。就像最近看到老徐的遭遇，我自己心中也在打鼓。
「我碰到阿皮實際上是在便利店，這孩子自己弄了個泡麵在那哭得泣不成聲。」
「我乞討的時候也苦，到處亂竄走街串巷，但是我活得輕鬆。」
「有橋洞住，有饅頭吃，也不知道爹娘是誰。」
「她不一樣，她孤苦伶仃在異鄉，不敢說自己過得不好的地方。」
「所以就那天就收了她當徒弟，隻教魔術不教其他的。」
「時代變了。」「但我希望我這點手藝能傳下去，也希望能少一個苦命人。」
「偶爾我會騙騙她做一些小把戲，那些出千的技巧會教給她用在魔術中。」
「不信你可以跟她打牌試試看。她很聰明。」
「就和我當年一樣。」
說罷抬手把阿皮叫過來。
「丫頭，你來洗牌。」
「六先生，咱們三個鬥地主？」
我抱了個拳，伸了隻手。
「聽前輩的。」
阿皮躍躍欲試，讓師傅先抓牌，她自己一點沒含糊，第一張牌就開始明牌打，前六張四個二帶倆王，接著跟著四個尖。頭十張最大的牌就已經都在手裡了。我自然好奇不服，再來了一把，我要求先抓。阿皮這臉上有一絲別扭。我這兩張的確不錯，兩張二，接著隨後就又開始了最先的循環。這還打什麼啊。
「這也沒法贏啊。」
阿皮的師父在旁邊笑著說。
「去吧丫頭，再練練。」
「這次沒有猜透人心。」
老前輩喝了口水，還是那副如常的面色，還是那份笑呵呵的和藹。
「她用不到這個行當咯，我也不讓她用到這個行當裡來。」
「或許這麼說很矯情，但是她和我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很像。」
「對自己狠，也柔弱得很。」
「她沒慫過。」
「江湖太大了，人太雜了。心會丟的。」
「最起碼我活著的時候會把她引到路上的。」
在路上我問阿皮。
「皮，你有這手藝不去打麻將打撲克，你這不無敵了麼。」
「我這就是解個悶，又不想靠這個賺錢。」
「小小捉弄下朋友感受比較好。」
「工作已經很累了，就不給自己找那麼多的麻煩事情了。」
「我問過師父她到底幹嘛的，她就一直說是雜技團表演魔術的。」
「但她一直會告訴我，如果心智不夠成熟就不要去賭。」
「輸的時候會紅眼，但是你贏的時候別人會紅眼。」
「不輸不贏，浪費那個時間幹嘛。」
「我來上海也有三四年了，我已經習慣了。」
「這城市有人高高在上，成為主角。」
「有人默默無聞，守好自己的生活。」
「而我也獨自哭泣過，歷練過。」
「我不信什麼什麼鬼江湖，我也不是多喜歡魔術。」
「只是在異鄉裡，我能找到心裡的那點慰藉。」
「我見過太多和我一樣的人，我只是不想成為那種一樣的人。」
實際上我在後來無數次想把江湖的事情告訴她，但是我忍住了。我記得那個下午離開的時候夕陽已至，老前輩用一隻手梳理著自己的頭髮安靜地坐著。臨走前看著我說。
「六先生，有的人一輩子的故事隨著生命終止而終止，有的人的故事會有人傳頌。」
「我想讓她看到，也不想。」
有的人愛一個人希望那個人成為自己，也怕她成為自己。
時代變了，一樣的路，就不一定是一樣的結果了。
那天阿皮分別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六，我是要成為主角的。」
我是老六，願你成為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