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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劉保奇
來源 | 人民創投(公眾號ID:renminct)
中關村,這個號稱中國IT產業核心區,高樓聳立,樓下的街道,有人懶洋洋走著,有人急匆匆跑著。他們是為生活打拼的人、無所事事的人和路人,他們有人失望落寞,也有人心懷希望和夢想。
國慶節過後的一天中午,陪妻兒在中關村一家火鍋店吃完飯,煤老板黃治華拐進隔壁的咖啡廳,他坐在咖啡廳最昏暗角落里,點一壺大紅袍,擺著兩包昂貴的香煙。這是他會客的習慣。
這幾年,黃治華早已習慣北京生活,十天待在北京陪兒子和妻子,十天去國外旅遊,剩餘時間回山西打理煤炭生意。
在煤炭貴如黃金的年代,像黃治華這樣的煤老板攫取巨額財富。然而,這也隱藏著不為常人所知的危機。
為了爭資源、爭地盤、爭運輸線路,有些人因煤價暴跌跳樓,也有人被黑社會設計,染上賭博和吸毒,甚至有些人不惜動刀動槍,雇人強拆礦區民房……
直到2008年,山西興起轟轟烈烈的煤炭改組,煤老板們手握巨額資金從歷史舞台上四散離去。
有人問黃治華,說山西煤老板到北京定居有200萬人,他搖搖頭:「掙到錢那部分人到北京,人數不過萬把人,畢竟煤老板不是大群體。」
在煤老板們贏得財富的時候,這讓他們搖身一變成為「上流社會人士」,但隨之而來的是惶恐和不安,心理落差也讓他們陷入痛苦和掙扎。他們成為被時代拋棄的寵兒。
從山西「逃」到北京,黃治華的生活開始變得擰巴:「煤老板們過去有的是錢,九死一生闖過來,但其實沒什麼尊嚴。現在解脫了,我們就想站著把錢花了。」
黃治華在北京定居數年,他一直抱怨煤炭是個「吃人行業」,但他為生活,又不得不回歸煤炭。
壹
這幾年,黃治華所住的小區房價不斷飆升,每平米的價格超過11萬。對於普通人來說,他有車有房,兒子也將到國外讀書,他應該很滿足。但他並不快樂。
坐在咖啡廳里,他疲憊地靠在灰褐色真皮沙發背椅上,叼著煙,吐出一團團煙圈,煙霧像漩渦一樣在空中打著轉,緩緩升空,然後破裂散去。「你看,煤老板就像是身處在巨大的漩渦中,一步步被甩出山西。」
煤老板,是指以煤炭生產交易而暴富的群體。這個全中國最能體現暴富奇跡的群體,正在經歷「天堂」跌落「凡間」一樣的轉變。
對於突然無事可做的煤老板們來說,如何支配手頭的財富和時間,是他們後半生需要深究的問題。心性差異對命運的影響顯露出來,他們曾經走過同一條路,但從此各自走到人生岔路口。
以前黃治華做煤炭生意時,眼里也只有錢,當掙第一個1000萬,然後還想掙更多。但現在黃治華回過頭又想:「掙那麼錢又幹嘛?」
失落不適,是許多煤老板在那一時期的共同反應。有人靠揮霍金錢來消遣寂寞和打發時間。
黃治華認識一個煤老板,煤礦賣了一個億,坐吃山空,無所事事,常年周遊世界,現在英語說的很溜。
曾有媒體報導,一位名叫李長偉的煤老板,當時他剛從南非狩獵回來,打了四頭大象、六只長頸鹿,五只斑馬,花了四百多萬。那年他先後去了三次非洲。「別人都打羚羊之類的,我不打,要打就打大的。前半輩子太壓抑了,既然來過癮那就過足。你能懂那種感覺嗎?」
如今,黃治華玩起了股票,國慶節前,買黑色焦炭股票虧了一萬多,朋友勸他拋掉,他不信,節後不斷攀升。
「你看,今天都漲四萬多了。」他打開手機,紅色股線在螢幕上一路爬升。他說自己不為賺錢,不然補個幾百萬沒問題。
「有人總提活法,活法是什麼?那就是怎麼活的問題。」黃治華毫不掩飾自己野心,他說自己有企圖心,有欲望,所以想找個有意思的事去做,但「法」就得守規矩。
黃治華是個有想法的人,圈里朋友一旦有事,總會問他。但是,他提起情懷和理想,話題就聊死了,但說起委屈和社會問題,煤老板們特別理解和認可。
有一次,黃治華回山西臨汾,朋友喊他到山上老院子燒烤,可以隨便摘地里的蔬菜,他拒絕了。「他們整天吃喝,這有什麼意思?」
有些煤老板也向黃治華訴苦,夜里睡不踏實,時常恐懼害怕。早晨起床陷入困惑,不知道這一天要幹什麼,內心空虛和糾結,覺得活的沒意義。
「他們總問我能幹點什麼。」黃治華回答不了,這群煤老板文化水平低,大項目駕馭不了,覺得很複雜。簡單的項目,他們又瞧不起,覺得很掉價。即使有個感興趣的生意,這得跟人合作,他們又覺得惡心想吐,擔心那群人背後捅刀子。
黃治華說,不少煤老板不想再折騰了,擔心擁有的東西,再次失去,早就過上養老日子。他們整天喝酒打麻將,消極過日子。「但是,他們不管再空虛,也沒人說再回山西做煤炭生意。」
貳
當初,伴隨著煤價上漲,黑煤窯在山西遍地開花,礦難頻頻發生。
2008年9月,山西襄汾一座尾礦庫潰壩,277人死亡,消息震動全國,以遏制礦難為由頭的煤炭兼並整合旋即啟動。或是成為國企股東,或是將煤礦售出套現,無論如何選擇,民營煤礦主們都不可逃避地失去了對煤礦的控制權。
與此同時,金融危機來襲,全球經濟回落,煤炭需求疲軟,價格急速下跌。煤老板們手握巨額資金退出歷史舞台。
這在黃治華看來,那個時候,山西煤炭業就是個漩渦,煤老板也一步步被甩出山西,他們從此四散離去。
自山西對小煤礦施行關停並轉後,不少煤老板手握巨資離場。「當時風聲不對,煤價行情也不好,低價把煤礦給賣了。」山西大同一位煤老板說。
黃治華說,最早一批被淘汰的煤老板,資產在百萬至千萬量級,屬於散戶,「那些淘汰早的,反而安全了。」
黃治華也覺得煤炭行業太亂,有些事看不慣,但又不能說。剛開始,他只是為賺錢,沒覺得對與錯。等他有錢了,他反而糾結了,發現以前很多做法不對。「財富積累一定程度,反而會變成負擔,好事也會變壞事。」
散場後,如何支配巨額財富又成為煤老板頭等問題。
在黃治華的朋友圈里,煤老板並非外界傳言,戴大金鏈子,開悍馬,左擁右抱。「這些人的錢,都是拿性命和心血換來的。因為錢來得太不容易,離開山西後,大家爭相投資相對穩定的房地產。」
有人埋怨黃治華,說你們在北京一口氣買下整單元的房子,甚至幾十套,北京房價是你們煤老板炒起來的。黃治華說整單元買房是確有其事,但整套購房屬於極少數,這也跟房價沒太大關係。
煤老板也被稱為最早開發海南島的一批人。「那里有山西煤老板基因。」黃治華說,離開山西,不少煤老板在那里買房,甚至蓋小區也不在少數。
也正是那個時候,煤老板概念被炒起來。2008年,一下子冒出來一堆煤老板,現金購買路虎和悍馬,他們只要大排量,然後這些事被傳出去,煤老板這個概念給炒熱了。
黃治華把煤老板的去向勾勒出一張版圖。首選地點是北京,他們把這里當作根據地,這樣既能利於保護山西產業,又能為子女考慮;其次是海南,溫潤的氣候,清新的空氣,這讓他們更能享受安逸的生活;然後是雲南;最次也是太原。
很多煤老板把孩子送到大城市生活,不願將他們留在山西。「回山西的孩子,要麼是有自己的產業。要麼是混的不好。少數想明白的煤老板,把小孩送國外。」黃治華說。
黃治華認為,煤老板在有生之年,可以把財富留給下一代,即使投資失敗了,將來還有翻本的機會。
叁
煤炭看似成就了山西,但也制約了山西。
當初煤老板們借著煤炭這波浪潮,被推到風口浪尖,但他們在大潮中沉浮不定,迷霧鎖心,一時難以上岸。
「靠煤賺錢太容易了,可是煤遲早會挖完,將來的路該怎麼走?」黃治華陷入沉思:「其實人生也是一樣。」
彼時,煤炭帶來的巨額財富,也激發起黃治華消費享樂的欲望。2003年,黃治華手握巨資,花天酒地,吃喝嫖賭,「除了違法的事沒幹,我能乾的基本都幹了。」
醉生夢死的生活持續了兩三年便難以為繼。到了2006年,洗煤生意因長期疏於管理陷入癱瘓,妻子不願再忍受他頹靡的狀態,掙來的錢揮霍已空。他覺得沒有臉面在臨汾繼續生活,離了婚,關了洗煤廠,去了南方。
那一年,他正好三十歲。事業衰敗、家庭破裂讓他對生活失去希望,而且煤炭生意外也沒什麼生意。他心灰意冷,找過心理醫生,也想過自殺。他從此人生失去方向。
但生活沒法倒頭行駛。為擺脫煤炭,黃治華兜里揣著3000塊錢,他在上海做了一陣水處理生意,隨後將業務發展到了北京。他兩三年沒再回過山西。
黃治華在北京住久了,覺得這里規則簡單透明,富有秩序,遍地都是充滿激情與活力。這完全跟山西煤炭生意不同,不再擔心同行踩踏,黑幫勒索……
在五道口幾年,黃治華整天泡在各種會議里,發現時代變了,人們很少討論傳統實業,聊的項目都跟互聯網有關。
他所住的華清嘉園當時已經有了「民間矽谷」的稱號,美團、快手、暴風影音等公司都誕生在這里。
2005年,王興正是在華清嘉園創立了校內網,迅速躥紅,又迅速賣了出去,一時成為五道口創業圈子里的耀眼明星。
黃治華也打聽了一下團購的業務模式,他覺得「可以幹」。
2009年,盟動力成立,這個晉商資本,是由煤老板組成,個人資產在2億以上,最高數額達20億。這也讓黃治華擁有創業資本。
他對其他煤老板說出自己想法,大家看起來聽的津津樂道,但實際上都是糊里糊塗。
有次,市主管到北京開會,在中國人民大學校內的一間酒店客房里,主管坐在床頭,四個煤老板們站在一旁,黃治華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床尾,說起團購項目,大家聽不懂,讓主管表態。
「投,這買賣能幹!」 市主管拍板。
「治華,咱們山西出來有你這種人,太稀少了。」這名主管對黃治華大加讚賞。
敲定資金的過程中,王興的美團已經上線,其他類似項目也紛紛上馬。
上線半年後,一家傳媒公司想以三千萬的價格將阿丫團整體收購。黃治華問其他煤老板的意見。對方跟他說:「咱們還缺這點錢嗎?」
2011年7月,他去參加一場互聯網論壇,團購分會場里密密麻麻的三四百人。不一會兒,王興走上台,高聲宣布美團新拿了5000萬美元投資,他還打開筆記本電腦現場展示公司銀行帳戶,現金儲備超過6000萬美元。
新玩家紛至沓來,「百團大戰」的字眼也頻繁被提及。起初黃治華很是興奮,這讓他感受到「打仗」帶來的刺激感。
不久,黃治華感到惶恐。他在找錢上浪費很大精力,又沒有過硬的管道,越往後走,感覺仗越來越難打。這時「百團大戰」接近戰鬥尾聲,燒到那個階段,團購市場就已經很成熟,團購利潤模式太大,但整合資源太厲害。
「中國市場太大了,商機看見了,也努力了,但還是失敗了。」黃治華事後總結,最主要的是沒抓住華爾街的手,智力和人力再強也得死。
阿丫團購網排名最好成績是全國第六名,當排名滑落到第七的時候,黃治華察覺不對,難以殺再進前三,即使排進前三,那也夠嗆。
「其他團購網不會收購你,互聯網賠就賠了,什麼都沒了,服務器連5萬塊錢都不夠。」當時,黃治華所在的華清嘉園,共有三家團購網站,美團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家燒掉一個億後,也在「百團大戰」中死掉。
後來,黃治華跟其他煤老板解釋,咱們不能幹了。「他們說幹啊,咱們還有錢,還一個億,錢不夠,咱們再繼續砸。」
「對我們這些人來說,賠1000多萬,根本不算個事。」黃治華覺得那時沒人把錢當回事,不過幾個月時間,大家就能把賠的錢掙回來。
「假如再燒一個億,我覺得沒必要。」黃治華退縮了。
黃治華後來想明白了:「有些生意,真不是你有錢想做,基因不對。你創造出來的東西價值越大,承受的風險也越高。」
肆
阿丫團購網在「百團大戰」敗下陣的時候,三百公里外的大同市,煤老板馮學光正在烏龍峽景區打造自己的「理想王國」。
煤礦被收回的第二年,大同市搞起了「城建風暴」,修復大同城牆,包裝雲岡石窟,要產業轉型,樹立旅遊品牌。
他用半生在煤炭業攫取的2.6億元,全部投入到小小的烏龍峽上,寄望於此打造出一個新的人生。
前幾年,別人都說馮學光瞎投資,甚至說他是「傻子,神經病。」這其中也包括馮學光的家人。
家人苦口婆心地勸馮學光:「你別折騰了,以後孩子長大了,給他們留點錢,也給他們找個出路,不要像你,連個正當職業都沒有。」
馮學光卻想,他把錢和公司都給孩子,這樣反而是害他們。
「變化太快了,你說那些房地產老板,有些人為何跳樓了?」馮學光認為,在農耕文化的時代,不抽不賭,那時都富不過三代。以前三十年河東河西,現在是信息化時代,不過三五年,河東河西就建成了。
馮學光
然而沒想到,2009年的一天,馮學光正在辦公室開會,幾名醫生打扮的陌生人突然闖進來,像抓犯人一樣把馮學光捆走了。他家人認為烏龍峽讓馮學光精神失常了。
在醫生護士面前,46歲的馮學光再無往日億萬富翁的氣勢。醫生、護士像呵斥小孩一樣呵斥他,絲毫不理會他的苦苦哀求,頻頻給他打針,讓他閉嘴。最後,馮學光終於爆發了。
馮學光面露兇光,大聲咆哮:「我以前是挖煤的,黑白兩道我都認識,你再打針,我出去之後弄死你。」
這是馮學光第一次如此決絕地表明自己的身份—煤老板。可笑的是,他是為撕掉「煤老板」標籤被家人送進精神病院,而他卻不得不靠這個身份來拯救自己。
他很少主動跟人提起曾經做過煤老板,每逢有人問他做什麼行業,他總說,做文化的。但接觸次數多了,難免會讓人知道。
做煤炭生意的時候,馮學光有錢,風光無限。「煤老板是什麼?那就代表有錢。」馮學光說他通過修煉,對錢的概念轉變了,錢只是個數字,只是工具,就是給大家使用的。
退出煤炭業後,馮學光的名片變成山西大同烏龍峽文旅集團董事長、哲學博士。
馮學光講話習慣以古語開頭:「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煤改之後,他先後報讀了中國人民大學的哲學班和北京大學的國學班。那時他養成這種講話習慣。
「古人都說百戰歸來再讀書。」馮學光說,不管煤炭生意,還是別的生意,其實都是打仗,他說,知識文化水平不同,人生觀價值觀不一樣。
「你看,我平時連手表都不帶。」馮學光擼起袖子,粗壯的手臂像煤炭一樣黝黑。「大道至簡,人活得簡單一點,簡單活的自在。」
馮學光總說自己感覺「生命像是重活一回」。這十年來,他反而覺得時間不夠用,雖然身體累,但心里踏實,不再擔驚受怕。
馮學光不願多談煤炭,總是故意繞開話題,他說沒意義。「那就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 他嘟囔好幾遍。
但是,馮學光上半生又繞不開煤炭。他是大同煤礦工人的兒子,深知煤礦辛苦。父親是家里頂梁柱,他要靠下井養活一家七口人,因井下溫度低,他父親穿厚棉衣下井,又濕又重,「家人打小就不願孩子再下井挖煤。」
這一切隨著時代在改變。
21世紀初,搞煤礦似乎是山西生意人的終極夢想,能獲得一個煤礦的承包權,足以體現財力、人脈、資源和地位,而獲得一個煤礦,無異於獲得了財富源泉。
煤礦讓馮學光財富劇增。2007年,馮學光已經手握上億的真金,「行情好的時候,日賺百八十萬。」
有一次,馮學光和一位旅遊公司的小老板聚會,對方談起企業管理、品牌經營頭頭是道,馮學光卻聽懵了。「除了挖煤,除了請客吃飯,自己還會幹什麼?」這讓馮學光陷入恐懼,他開始思考未來。
山西省對小煤礦施行關停並轉,他一夜之間解脫了。
不過,馮學光擔心自己不管多麼努力,無論這輩子怎麼洗,最後還像煤炭一樣,還都是黑的。
伍
阿丫團購倒閉後,破產的黃治華在機緣巧合下,不得不殺回「逃離」數年的山西,再次幹起老本行。
黃治華前二十年幾乎被煤炭捆綁。如今,黃治華只要打開雨果《悲慘的世界》,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做煤炭生意經歷,哇哇大哭。「只能不斷讀書,這樣才能讓人乾淨,哪怕你是壞人,最起碼知道乾的是壞事,也清楚知道自己是個壞人。」
煤之於山西,承載了太多東西,既有千萬礦工的血淚,又強有力地支撐山西的GDP。
在那個時代,煤炭改寫貧苦命運的機遇,煤炭儲量豐富的山西大地上,數不清的財富神話陸續誕生。
黃治華記得,山西煤老板曾專門到大城市一所知名夜總會消費,一晚花掉幾百萬,在外地花錢沒人知道,這要是在當地花個三五十萬,會傳的滿城風雨。他聽過煤老板去過一趟澳門賭錢,這次輸掉整整一個億。
據統計,從煤炭行業釋放出的民間資本高達6000億元,而德意志銀行一份報告則大膽預測可能「超萬億」。
2001年底,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煤炭需求迅速增加,原煤出口路子打開;2002年1月,國家取消電煤指導價,煤價市場化,煤炭價格爆發式上漲,煤價從50元不斷攀升至1400元。「早期時候,一噸煤賣50元都還賺錢,你算算,這有多大的利潤空間?」
巨大利潤刺激下,資本開始衝擊個體煤礦,越來越多的人拋掉往日營生投身其中。這其中,就包括黃治華。他辭去了鐵路系統的公職,開了一家洗煤廠。
用黃治華的話來說,2000-2006年間,這是山西煤炭業最混亂的年代,處於無序和無規則的狀態。
後來,黃治華一聽到煤老板豪賭破產、煤價暴跌跳樓或是吸毒身亡的事,他總能感覺到後背一陣陣發涼。黃治華也暗自慶幸離開的早,「如果不是當年收手得早,我很可能會家破人亡,進監獄也很有可能。」
「哪個煤老板不是當年豁出命幹出來的。」見過太多生死,黃治華淡然一笑。
黃治華記得,當時,山西晉中有一座儲量很大的煤礦,被村里人承包後,打算賣掉,這被兩方勢力盯上。
當時七八輛車開進村,院外有人放哨,礦主被關在院子里,對方開價300萬買礦,現金就在車內。
礦主說外面還有一撥人在等,「我簽字,我還能活?那一撥人還不打死我。」礦主邊說邊挪身子,試圖上車。那群人恐嚇他:「不簽字,廢你兩條腿。」最後,礦主被迫簽字。
黃治華說,每五筆煤礦交易中,就有一筆交易出現搶礦的情況,「搶礦太普遍。」「你要敢幹,看見山上有洞,你去挖,出煤就行了,誰找你,你就拿錢打發。」黃治華說。
有時,黃治華覺得,煤老板是典型的被資本裹挾、生死如浮萍的一個群體,他們更像是被人牽線的木偶,命運被人擺弄。
在黃治華看來,一個煤老板背後肯定有強大背景支持,「不然你再有錢,你也買不到煤礦,即使買到煤礦,那也得能幹才能賺錢。」
「打點的人太多了,不然你幹不下去。」黃治華說,大家都是抱著「花錢買平安」的心態,那時煤老板花的錢,多如牛毛。但是,錢對煤老板來說,「不算事。」
「現在老說風口,什麼是風口?對那時候的山西人來說,搞煤炭就是最大的風口。那就是一波風口來了,豬都能賺錢。」
再憶往事,黃治華不停感嘆「太累了」,一路走來,九死一生,「你讓我再回去走一遭,那可拉倒吧,掙再多也不想回去,太兇險。
陸
煤老板的上一輩是窮怕了、餓怕了,大家為生計才做煤炭生意。黃治華記得,他朋友的父親是村書記,當時煤礦還是村集體所有。八十年代末,朋友的父親以承包方式拿下礦權,當時他家里窮,為養家糊口,趕著毛驢車,走幾十里山路賣煤。
如今,不少煤老板從農村出來後,銀行戶頭上的數字以每天幾十萬的速度往上跳,半年的收入超過了之前十幾年的總和。
但黃治華早已厭倦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他說不管以後做什麼,堅決不再讓下一代碰煤。「不賺錢的時候,你要到處求人,掙到錢的時候,又防止別人收拾你。」
黃治華沉默許久,兩眼閃過一道精光。「那就是個吃人的行業。」
有時,黃治華反思賺錢目的是什麼:「有人賺錢之前思考這個問題,有些人賺錢後思考這個問題,有些人掙不到這個錢,永遠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或者永遠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黃治華是在賺錢後才想明白這件事。「煤老板有錢了,燒的慌,這就耐不住寂寞,開始追求利益或事,但這也要量力而行。「山西一位不願具名的煤老板說,「人的本性,就是‘動’嘛。」
黃治華公司會計的表哥也是煤老板,揣著六千多萬離開山西,先去新疆買礦,然後天津做新材料,連續投資失敗。然後,把家產賣掉,湊了2000萬,又在山西太原開一家金交所,「我覺得堪憂,還是得虧。」黃治華依舊不看好。
他還有個朋友退出煤炭業後,開投資公司,給房地產公司放貸款,收二分八利息,依靠房貸賺錢。其他煤老板看他開賓士和BMW,安逸又賺錢,也把閒錢投進去,但不久房地產泡沫破了,投資公司也關了。這群煤老板破產了。
“山西煤老板是歷史現象,隨著時代發展將淡出歷史舞台。”山西省政府一位負責人曾說,在”新晉商、新形象、新境界”民企座談會上表示,再次提出煤老板以後的長遠發展方向必須要轉型。
但是,轉型也有不少現實的門檻和瓶頸。
「主要問題還在於經營管理和老板素質。」山西某市中小企業局一位負責人曾分析,「小煤礦利潤大,但屬於粗放式管理,技術含量也不高;但高科技農業和服務業,既要求精細管理,更有技術門檻;人才、管理技術跟不上顯然具有很大經營風險。」
這段時間,黃治華的公司成立了投資部,打算在山西招個投資經理,招聘條件不高,但幾個月下來,一個人沒招到。他感慨,「真招不到人,人才走了,有些人也不願伺候煤老板。」
在黃治華看來,山西過度依靠煤炭,信譽系統破壞特別厲害,資本也大量流失,但更重要是人才流失。「煤老板走了,資金走了,人才也走了。」
互聯網一直是黃治華心中羈絆。黃治華在北京所住的小區,地處中關村核心區,也是中國IT產業核心區域,與微軟亞洲總部、凱賓斯基酒店一街之隔,周邊雲集了如聯想、新浪、神州數位、國機集團、普天集團、中國化工集團、AMD等眾多知名企業總部。這里是創業者夢想的地方。
黃治華打算東山再起,他又盤算做互聯網社群經濟,並註冊了一個商標,叫「同識」,意思是共同認識。
這次他把公司地點選擇在老家臨汾。他說那里熟人多,在北京做互聯網承擔風險太大,也吃過虧。「投個幾百萬,即使虧了,也沒什麼大問題。」
像黃治華這樣創業的煤老板不在少數,當時那批煤老板年紀四五十歲左右,養老,不甘心,但有些人想幹點事吧,幹一個又賠一個。
有時,黃治華抱怨煤老板是弱勢群體,他們得不到社會的尊重和理解,並非外界傳聞的揮金如土,醉生夢死。 「大家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走過來,錢來之不易,大家更懂得珍惜。」
秋風蕭瑟,殘陽如血。黃治華從咖啡廳走出來,一股冷風吹來,他不自覺豎起衣領。
然後,他長嘆一口氣:「北京的天,真好!」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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