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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工作:
關係人與職業生涯的研究
[美]馬克·格蘭諾維特著
張文宏譯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20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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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航瑞
1999年,為了更有效地解決經濟和就業問題,教育部推行了《面向21世紀教育振興行動計劃》,高等教育從「精英教育」向「大眾化教育」轉變。1998年全國高校錄取一百零八萬人,翌年起擴招至一百六十萬。在此後的若干年中,擴招規模愈演愈烈,到2019年已達到九百一十四萬,隨之而來的是大學生的就業問題,「畢業即失業」已不稀奇。教育部最新的數據顯示,2020年高校畢業生規模預計將達到八百七十四萬人,同比增加四十萬。而當下又面臨「新冠」疫情對經濟和就業市場的雙重打擊,大學生找工作再度成為備受關註的社會議題。
美國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格蘭諾維特(Mark Granovetter)的《找工作:關係人與職業生涯的研究》(Getting a Job : A Study of Contacts and Careers)一書中文版第二版在最近出版,可謂應景。格蘭諾維特是美國史丹佛大學人文與科學學院Joan Butler Ford講席教授,致力於社會網路和經濟社會學研究,也是自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國際最知名的社會學家之一。《找工作》一書由格蘭諾維特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完成的博士論文改寫而成,也是其成名作。在書中,格蘭諾維特通過對美國波士頓郊區的牛頓城中兩百八十二位白領的隨機問卷調查發現,社會網路在找工作中發揮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社會大眾將大學生就業難的原因歸結為高等學校的擴招、高校專業設置的不合理以及大學生知識和能力與市場的需求不匹配。格蘭諾維特的《找工作》則從新經濟社會學的視角出發,回答了如何獲得工作資訊、如何找到滿意的工作、如何成功實現職業流動等問題。
個人關係與找工作
格蘭諾維特指出「白領」通常使用三種方式來找工作:正式渠道、個人關係以及直接申請。正式的渠道包括廣告、職業介紹所以及專業團體發起的面試;個人關係是通過求職者的私人關係推薦找到工作;直接申請則是少了關係人的推薦、由求職者直接向公司提交應聘申請。在收集到的樣本中,個人關係是尋找工作的主要方法,大約百分之五十六的求職者使用了這種方法。其餘百分之十八點八使用了正式的方法(百分之九點九使用了廣告,百分之八點九使用了其他正式方法),百分之十八點八使用了直接申請,百分之六點七屬於混合類型(包括「不確定」)。百分之十六點七的求職者與他們的關係人在找工作時經常見面,百分之五十五點六偶爾見面, 百分之二十七點八很少見面。此外,在並未考慮變動工作的人當中,有百分之七十二點一通過關係找到了目前的工作,在考慮過換工作的人當中有百分之五十七點九通過關係找到了現在的工作(第12頁)。
「個人關係」在為求職者提供工作資訊的同時,更可促成其獲得這份工作。百分之八十的個人關係不僅告訴被訪者新的工作資訊,而且為他美言了幾句。這種使用「個人關係」的求職者通常是值得信任的,而能夠提供最高的報酬和聲望以及最高滿意度的工作,大都是通過關係找到的。
既然了解到個人關係與職業生涯的密切聯繫,就要進一步地探討求職者和關係人之間究竟存在何種聯繫。格蘭諾維特將關係人分為兩種:一種是親屬關係,另一種則是來源於職業關係,其中前者占到百分之三十一點四(第46頁)。通過「家庭—社會」型的關係人獲得工作,通常是一些年輕人、或是初來乍到的新移民所慣用的「伎倆」,他們通常未在當地建立起牢固的社會關係。因而他們在使用關係人找工作時,更可能選擇朋友、親屬的渠道,而不是職業關係。親屬所提供的工作或許在他們看來並不盡如人意,但是也會因為各方面的壓力而不得不去做。
案例一:傑拉德是一家白酒批發公司的推銷員,他的一位醫生朋友問他是否有興趣管理一家保育院,如果他願意,就整理一份簡歷。傑拉德在簡歷中提到了一位推薦人——他妻子的堂兄——一家流行古董店的老板。當保育院的工作沒有成功時,他妻子的堂兄意識到傑拉德正在考慮變動工作,就為他提供了一份在他店裡做營銷經理的工作。他答應了。
通過「家庭—社會」型關係找工作時,更可能是在壓力(時間緊迫、薪水低、失業等情況)較大時所選擇的求職手段;相反地,求職者更願意通過工作關係來找一份新的工作。「家庭—社會」型關係在很大程度上不會為求職者帶來最好的工作,在作者的研究中也發現,隨著教育程度的提高,使用「家庭—社會」型關係的比例卻在下降。當然,這種情況也會有例外,他們也可以找到滿意度較高的工作:
案例二:喬治是一家電力公司的技術人員,年薪八千美元,晉升無望。在追求妻子的過程中認識了她樓下的鄰居,這個人是一家全國連鎖糖果經銷商的經理。喬治結婚後,拜訪嶽母的過程中也會去看望他。這位鄰居最後說服他膠乳連鎖店的培訓項目,並為他安排了一次面試。在此後的三年時間裡,喬治在這項生意中賺了將近三萬美元。喬治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每天早上醒來,我都要掐自己一下來看看這是否是真的!」
那麼在另一種關係人中——職業關係(百分之六十八點七)找到工作的求職者的工作境遇又會如何?當然這裡不僅僅包括職業關係,還包括有關娛樂、運動等群體中的夥伴、鄰裡關係,或是在某一階段結識的普通朋友,也同樣會幫助你找到更好的工作。
弱關係的力量
在真正了解職業關係為找工作帶來的便利之前,我們先了解一下格蘭諾維特關於社會網路的認識。在《找工作》英文版出版之前,格蘭諾維特曾於1973年在《美國社會學學刊》上發表過《弱關係的力量》一文,在當時產生了不小的回饋,迄今引用量已超過二點六萬次。從本質上來說,如果說《弱關係的力量》是格蘭諾維特關於社會網路的理論思考,那麼《找工作》則是對「弱關係力量」理論的經驗查驗。
在《弱關係的力量》一文中,首次將社會網路分析界定為 「一種連接微觀和宏觀層次之社會學理論的工具」,個體互動與宏觀社會結構通過社會網路聯繫起來,從而「將微觀層次的互動關係關聯到宏觀層次的結構形態中」。格蘭諾維特通過「互動的頻率」「情感密度」「熟識或相互信任的程度」及「互惠互換」這四個維度區分關係的強度,在此基礎上將關係分為「強關係」和「弱關係」。「強關係」往往是在性別、年齡、教育程度、職業身份、收入水平等社會經濟特征相似的個體之間發展起來的,即前文所提及的「家庭—社會」關係,這種關係作用下圈子內部的同質性較強,因而所獲得的資訊往往是冗餘、重復的,這便很好地解釋了緣何「強關係」在一定程度上不能促成好工作。
「弱關係」則更多地出現在群體和群體之間,群體間的異質性較強。相較於「強關係」而言,「弱關係」的分布更廣、階層跨度更大,因而在某些程度上更能發揮資訊、觀念、影響力等方面的傳遞作用。通過「弱關係」所收集到的資訊往往異質性、新鮮度較高,基於此可以創造出更多工作變動、甚至是社會流動的機會。在格蘭諾維特看來,雖然不一定所有的弱關係都能充當資訊橋,但能充當資訊橋的必定是弱關係。
案例三:一位化學專業的研究生馬克從一位好友那裡打聽到當地一所專科學校準備設立一個自然科學系。他的朋友是從聚會時認識的一位女孩那裡知道這個資訊的,那位女孩在那所學校教授英語。馬克申請了這個職位,面試以後被錄用了。
案例四:羅伯特是X公司的工程師。他的一位該公司的好友告訴他,一位在W公司工作的熟人曾跟他講過,如果有誰希望跳槽,請跟他聯繫,他會安排一次有老板參加的面試。羅伯特照做了並被錄用了。
在這兩個案例中,關係七彎八拐,資訊都是通過求職者好友的熟人來進行傳遞的,正是在「弱關係」的作用下,最終成績了職位和求職者的匹配,「弱關係」的「資訊橋」作用得以凸顯。而在「強關係」的影響下,親密朋友會使關係變得過於龐雜和緊張。比如從朋友那裡獲得了一份工作,但遲遲不願意動身,而究其原因則是「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用這種方式保持友誼」。在這種情況下,求職者的工作滿意度自然會大打折扣,朋友間的親密關係也會受到一定影響。相較而言,「弱關係」此刻的優勢便會發揮出來。
資訊的傳遞
那麼資訊又是如何層層深入最終傳遞給求職者的呢?在書中格蘭諾維特提到了一種普遍的情況:那些能夠招來能幹員工的人,會提高他們的職業聲望,甚至也會獲得實質性的回報。關係人在其中可以獲得聲望地位,甚至是一定的報酬。從雇主到求職者中間,可能有一個關係人,也可能有若干個關係人,而這個資訊的傳遞的過程稱為「資訊鏈」,關係人的數量被表述為「資訊鏈長度」,「資訊鏈」可以通過這樣的一個公式進行計算:
1 + N + N2 + N3 + … + NL+1 = ( 1 – N(L+2) ) / ( 1 – N )
其中N為資訊固定傳遞的人數,L為資訊鏈的長度。如果雇主將招聘資訊告訴了四個相幹的人,那麼就有超過一千人對招聘資訊有了相應的了解。當然這個公式只存在於理想狀態下,即便是將資訊傳遞給不同領域的個體,現實中人們的社會網路很難避免所接觸到重復的資訊。
表一 資訊鏈長度與被訪者某些特征的關係
不可否認的是,資訊鏈越長,資訊所傳遞的範圍越廣,「通過長鏈找工作更可能通過正式門路而非關係人」;相反地,資訊鏈越短,資訊傳遞的範圍越小,資訊更有效,「那些使用長資訊鏈的人比使用簡訊息鏈的人在勞力力市場中所處的位置更糟糕」(第64頁)。
求職者在找工作的過程中,「弱關係」可以幫助他找到更加匹配的工作,「一個人在任何既定工作中結識的其他人(無論是否曾經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未來都會分散到許多公司和地區,這些工作關係人就能充當個人關係人,可以‘引導’或至少有助於一個人流動到其他職位」(第90頁)。個體所積累的社會網路和社會資本,都會為其資訊的獲得提供便利的條件,在找工作的過程中亦是如此,通過「弱關係」所建立的朋友圈更能有效地增加資訊的效度。
此外,格蘭諾維特還指出:個體流動的因素還可以從宏觀的因素去把握,組織與組織之間形成了更為龐雜的互動網路,組織間的個體流動可以是通過直接申請或通過正式的中介機構發生,可以依賴於個人關係,可以通過公司的商業同僚的「引導」,也可以由其他公司的個體提供資訊。特別是通過一種非面對面的聯繫(電話、信件等)更適合傳遞簡單的、結構完整的常規資訊。
本土化思考
「弱關係」盡管如此重要,但在不同的社會傳統文化和制度下又會如何?中國文化一直深受儒家文化影響,講求「仁」「義」「禮」,李澤厚將「仁」的核心含義歸為等差之愛原則。費孝通首次用社會科學的語言將這一等差之愛的原則概括為差序格局:「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繫成的社會關係,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在中國社會,關係的運作其實是社會結構與社會行動相權宜的產物,中國社會是一個講人情面子的社會。
那麼格蘭諾維特所提出的「弱關係」理論是否在講求人情、面子的中國社會同樣適用呢?邊燕傑曾於1988年在天津進行過一項調查,隨機抽取了九百四十八名被訪者,旨在查驗格蘭諾維特的「弱關係強度假設」(Bian,Yanjie.「Bringing Strong Ties Back in: Indirect Ties, Network Bridges, and Job Searches in China.」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1997)。邊燕傑發現,求職者更傾向於通過「強關係」而非「弱關係」謀求工作;直接和間接關係都用來獲取來自分配工作的實權人物的幫助;求職者和最終幫助者通過中間人建立了間接的關係,中間人與他們雙方是強關係而非弱關係,中間人與求職者的最終幫助者的關係,中間人與求職者和最終幫助者的關係越熟,而且最終幫助者的資源背景越高,對求職者的工作安排也越有利;求職者使用間接關係比直接關係更可能得到較好的工作。
邊燕傑在中國的研究結果與格蘭諾維特在美國的研究結果表面上看來是截然不同的,但共同點是社會關係網路在人們找工作中都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弱關係假設」強調的是以工作關係或熟人關係為主的「弱關係」發揮了提供或傳遞職業資訊的作用,即弱關係網路資訊獲取和資訊傳播機制,而「強關係命題」關註的是以親屬和朋友關係為主的「強關係」擔當了送人情和施加實質影響等角色,即強關係網路的人情和影響機制。值得指出的是,在關係本位和權力本位交織的中國社會中,「實權人物」掌握著可觀的權力資本,這是直接或間接的「強關係」得以發揮人情和影響作用的基礎。如果說邊燕傑在1988年的調查呈現的是中國計劃經濟時代人們通過社會關係網路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情況,那麼其在1999年對天津勞力力流動的調查中再次印證了「強關係強度假設」。職業流動者的社會網路主要是由親屬和朋友兩類「強關係」構成,社會網路發揮作用的形式以提供人情為主,以傳遞資訊為輔,這些作用在轉型經濟時代尤為突出(邊燕傑、張文宏,2001,《經濟體制、社會網路與職業流動》,《中國社會科學》第2期)。
格蘭諾維特的《找工作》以及邊燕傑的《找回強關係》給我們的啟示是,通過社會關係發現勞力力市場中的資訊、人情和影響,對於求職結果的成功非常重要,換言之,社會關係網路是勞力力市場運行的潤滑劑或助推器。無論是西方社會還是中國社會,勞力力市場中資訊對於供需雙方而言都是不對稱的,求職者和雇傭者都需要社會網路的渠道來獲得對方的資訊,這是公開的招聘資訊和應聘資訊都不能完全提供的,只不過美國等西方社會通過「弱關係」獲取和傳遞資訊,而中國社會則主要通過「強關係」發揮類似的作用。最為重要的是,人情、影響等關鍵性的影響,無論在計劃體制時期還是在轉型經濟時期,都主要通過「強關係網路」來實現。
張航瑞
南京大學社會學院社會學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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