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遊戲與它曇花一現的黃金年代

近期熱播的《樂隊的夏天 第二季》讓國內許多綜藝觀眾在盡情享受音樂的同時，也對樂隊文化產生了更多的認識和了解。看著節目中的樂手們，肯定會有不少人幻想著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在舞臺上忘我地揮灑對音樂的熱情。

在忙碌的現代生活中，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多餘的時間、精力和金錢來對此作出嘗試的，既然現實中有重重阻力，我們就寄希望於能在虛擬中完成組建樂隊的夢想。是的，在電子遊戲領域確實存在著這樣的一種遊戲，只是它們的全盛時期已經是在遙遠的 PS3/Xbox 360/Wii 時代，現在卻很難見到它們的身影了。

Now I’m Here

自搖滾樂誕生以來，眾多樂隊在推出各具特色作品的同時，也用自己的創新來豐富了它的風格，讓搖滾樂擁有了數之不盡的子風格類型。幾十年來百花齊放的發展歷程鼓舞了不少人拿起吉他，但最終能夠讓自己的音樂揚名天下的樂隊只能說少之又少。當電子遊戲終於發展到了讓玩家可以在家中的電視螢幕前「成為」搖滾明星時，樂隊遊戲的時代也就來到了。

從定義上來說，樂隊遊戲是音樂遊戲的一種。在街機遊戲在世界範圍內消亡和轉移到家用機的過程中，音樂遊戲始終展現了它在無可比擬的優勢，種類豐富的外設讓音樂遊戲可以充分地模擬樂器的演奏方式。當音樂遊戲逐漸開始細分，搖滾樂無與倫比的號召力，和搖滾樂隊中的多種樂器讓 Konami 看到了商機，樂隊遊戲的風潮正是由他們所帶來的。

1999 年，Konami 推出了街機遊戲《Guitar Freaks》，並移植到了 PlayStation 上。它創造性地以吉他作為主要的演奏樂器，並使用大量的搖滾樂作為自己的音樂歌單。盡管《Guitar Freaks》主要的收錄歌曲集中日式的搖滾樂隊上，但這種聚焦在一個音樂類型，而且還是搖滾樂的音樂遊戲，瞬間引爆了市場。

就在此時，在歐美給《Guitar Freaks》做外設的 RedOctane 看到了搖滾類音樂遊戲的商機。他們邀請了以創造了《卡拉OK革命》系列的遊戲公司 Harmonix 制作了以歐美為主力市場、聚焦搖滾的音樂遊戲，它就是《吉他英雄》，由 RedOctane 親自發行。

2005年，成本僅僅 100 萬美元的《吉他英雄》在 PS2 上發售，遊戲中收錄了諸如黑色安息日、皇后樂隊、紅辣椒樂隊、大衛·鮑伊、Sum 41 以及 The exies 等許多知名樂隊和個人的金曲，向玩家提供了吉他外設，允許玩家以在現實中彈奏吉他那樣的操作方式來進行遊戲。考慮到《吉他英雄》的成本，它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截至 2007 年，遊戲一共售出 150 多萬份，並帶動了外設的銷售，也正式開啟了系列十億美元的奇跡之旅。

而《吉他英雄》不光是市場表現出色，這樣獨特的玩法也引得一眾遊戲媒體叫好，IGN 9.2 分、GameSpot 9 分，Metacritic 91 分。對於一款新生的遊戲，它也做到了實實在在的名利雙收。

這個現象級的成就，也影響到了大廠的行動。2006 年 6 月，動視斥資一億美元收購《吉他英雄》IP 及其發行商 RedOctane，繼續打造這個未來可能有著極大號召力的系列。但在那時，RedOctane 已經聯合制作商 Harmonix 趁熱打鐵制作了《吉他英雄2》，遊戲於 2006 年 11 月 7 日於北美髮售，平臺是 PS2。動視只好讓 RedOctane 繼續承擔《吉他英雄2》PS2 版的發行工作。2007 年的 Xbox360 版本，則由動視親自發行。

可是制作組 Harmonix 卻被動視冷落了，可能在動視眼裡，《吉他英雄》系列的玩法不難實現，沒有必要再去收購一個開發商。當時維亞康姆攜帶著旗下「MTV集團」向 Harmonix 拋出了橄欖枝，並搶在了《吉他英雄2》發售之前完成了收購。

Harmonix 的「復仇」也即將開始。

We Will Rock You

《吉他英雄2》延續了前作的熱度，僅 PS2 版本就在 2006 年賣出了 130 萬份，並獲得了 2006 年北美最暢銷的 PS2 遊戲第三位。要知道，它可是在 11 月才發售的。Xbox360 出色的網路服務也讓歌曲拓展包也讓遊戲能夠在發售之後持續盈利，截至 2007 年 12 月，《吉他英雄2》的拓展包售出了 30 萬份。這個數字可以說是十分驚人了。

作為一款音樂遊戲，《吉他英雄2》本身的開發難度並不大，更重要的還是在於曲庫的擴展。因此，《吉他英雄3：搖滾傳奇》快馬加鞭地在 2007 年 10 月 28 日在北美髮售，登錄平臺為 Xbox360、PS3 和 PS2。果不其然，《吉他英雄3》再一次掀起銷量狂潮，僅發售第一周就在北美狂攬一億美元。

但就在動視和 RedOctane 數錢的時候，《吉他英雄》的「一生之敵」早已經蓄勢待發，而創造它的人，正是被動視忽略的 Harmonix。

在《吉他英雄3》發售了一個月後，另一個由 Harmonix 創造的遊戲《搖滾樂隊》於 2007 年 11 月 20 日發售，並由與動視爭鬥了一輩子的 EA 發行。

《搖滾樂隊》在選曲上，幾乎是與《吉他英雄3》杠上了，兩款遊戲同時收錄了滾石樂隊、METALLICA、空中鐵匠、The Who 等樂隊，甚至連 The Killers 的《When You Were Young》兩邊都有——可謂是火藥味十足。不光如此，憑借著 MTV 在音樂領域的號召力，《搖滾樂隊》還多了涅槃、電臺司令、邦·喬維等主流樂隊。

但 Harmonix 的復仇不光是硬碰硬這麼簡單。在遊戲性層面上，《搖滾樂隊》在吉他和貝斯兩種樂器的基礎上，加入了鼓和人聲。也就是說，《搖滾樂隊》裡面不光有吉他手和貝斯手，還有主唱和鼓手。這個在現在看來順理成章的創新，因為《吉他英雄》系列的名稱和創作慣性被忽視了，這也成為了《搖滾樂隊》的典型符號，實現了從「吉他」到「樂隊」的升級。

這樣的改變，讓 Harmonix 完成了口碑層面的復仇——Metacritic 媒體評分 92、IGN 9.4 分、GameSpot 9 分，再加上 2007 年 IGN最 佳音樂遊戲、最佳本地多人遊戲等諸多獎項。這些評價，都是它從早發售一個月的《吉他英雄3》上摘下來的。

但商業表現來說，薑還是老的辣。截止到 2008 年年中，《吉他英雄3》售出了 350 多萬份。同時，該作還是當時 Wii 最暢銷的第三方遊戲，直到 2009 年，才被育碧的《Just Dance》超越。

盡管《吉他英雄》和《搖滾樂隊》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讓整個故事看起來特別像家庭倫理劇，但你我都很清楚，這種主要參與者不多的遊戲類型，得有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能激勵雙方共同前進。

2008年，《吉他英雄》系列第四作《世界巡回演唱會》就像《搖滾樂隊》一樣，加入了大量的樂器，讓樂隊合奏成為了可能。與此同時，《吉他英雄》也不滿足在家用機發售，把遊戲同樣放到了適合音遊的 NDS 上。更為激進的是，《吉他英雄》還為了單個樂隊推出了相應的遊戲，2008 年 6 月，《吉他英雄：空中鐵匠》發售，開啟了單個樂隊的子系列，之後還有 METALLICA 和范海倫的單獨遊戲。

《搖滾樂隊》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在 2009 年和 2010 年，《搖滾樂隊：甲殼蟲樂隊》和《搖滾樂隊：綠日樂隊》相繼上市，系列也推出了掌機版。與《吉他英雄》不一樣的是，《搖滾樂隊》直接把系列第三代放到了 NDS 上，當然，就曲目來說，與家用機相比差了不少。

就在雙方此起彼伏的對壘之中，它們的影響向著人們未曾想過的方向不斷擴展：

兩個系列和它們的外設讓無數的青少年開始學習彈奏樂器，掀起了新一輪的搖滾狂潮。遊戲的歌單大大刺激了碟片的銷量，甚至有唱片公司找到這兩款遊戲的發行商，希望遊戲收錄他們的歌曲來為專輯做做宣傳。更偉大的是，它們因為其獨特的操作方式，還融入到了病人的康復中，讓很多截肢、自閉症等生理、心理健康存在問題的患者的病痛得到一定的緩解。甚至於，英國國家統計局甚至用這兩款遊戲來衡量英國的通貨膨脹風險。

在歐美，這兩款遊戲的影響幾乎無孔不入，深深地影響著流行文化乃至人們的生活。

也許沒有人能夠想到，《吉他英雄》和《搖滾樂隊》兩個系列的「黃金時代」極為短暫，才開始了沒多久，就要走到盡頭。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2008 年，遊戲業還剛剛跨入 PS3/Xbox 360/Wii 時代不久，發源於美國的次貸危機引發了一場全球性的金融危機。電子遊戲產業在那個時間段獲得了很大的增長，因為 60 美元一份的遊戲是性價比極高的娛樂選擇，但是對於《吉他英雄》和《搖滾樂隊》就不一樣了。

這兩款遊戲的生命線實際上就是來自外設，通過外設，玩家才可以如同演奏樂器一般地進行遊戲，獲得了與其他其他音遊不同的體驗。但高價的、只能供少數遊戲使用的外設也意味著一筆非必要的、可以被捨棄的支出。

數據最為直觀，2008 年的音遊的市場規模尚且維持在 14 億美元，到 2009 年就直接減半。即便《搖滾樂隊：甲殼蟲樂隊》這樣以全球最著名的搖滾樂隊作為賣點的遊戲，也無法滿足銷量預期，難以扭轉這樣的頹勢。這也讓準備之中的平克·弗洛伊德與《搖滾樂隊》的聯合戛然而止，無法出現在我們面前。

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就是智能手機和移動互聯網對傳統唱片行業的沖擊。iPod 和 iPhone 所構建的音樂生態，讓唱片的發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實體音樂的空間逐漸被數字音樂所蠶食。

體現在創作層面上，「專輯」的整體感不再重要，數字音樂的分銷模式、聽眾手裡可支配的娛樂支出和音樂的發行節奏，決定了唱片公司和音樂人的創作重心從專輯變成了單曲。這讓搖滾樂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因為搖滾專輯一直以來都特別重視專輯的主題性和整體性。同時，單曲時代也改變了聽眾的聽歌節奏，讓歌曲的更新換代迅速加快，進而導致音樂人如走馬觀花一樣迅速崛起、又迅速衰落。

隨著黑人文化愈加強勢，以 Hip-Hop 為中心的黑人音樂開始成為時代的主流。街頭文化成為了新時代年輕人的寵兒，也成為「酷」的代表，直到今天。搖滾樂隊作為一個團體，作詞作曲編曲一手抓，這就決定了他們根本不可能像 Hip-Hop 那樣採取「購買 Beats，然後填詞」的模式；這也決定了他們需要創作時間，經常兩三年甚至五年才「憋」出來一張專輯。結合數字時代的特征，讓搖滾樂逐漸開始跟不上時代的節奏。

那些已經進入主流的樂隊，不願成為被時代沖刷的對象，也加入了電子樂和 Hip-hop 元素，比如林肯公園和 Coldplay。就像當年被麥克·傑克遜沖擊的皇后樂隊，創作了非常 Pop 的《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一樣。

秉承著「朋克精神」的 Green Day，用《American Idiot》和《21st Century Breakdown》讓自己成為了流行樂隊之後，又為了對抗時代，試圖用純粹的朋克三和弦試圖抓住聽眾的耳朵。

和這些樂隊一樣，《吉他英雄》和《搖滾樂隊》也順應大勢，相繼推出了和移動版本的遊戲，但也無法減緩自身的跌落。2010 年《吉他英雄：搖滾戰士》的銷量無法讓動視滿意，使其逐漸關閉了曾經斥巨資收購的 RedOctane，以及跟《吉他英雄》有關的工作室，《吉他英雄》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系列也被冷凍。

《搖滾樂隊》與其創造者 Harmonix 的遭遇也是類似。維亞康姆以「虧損」的名義拋售 Harmonix，並關閉了 MTV 的遊戲部門。不過這也讓 Harmonix 在離開維亞康姆的時候繼續保留《搖滾樂隊》的開發和發行權。

The Show Must Go On

就算樂隊遊戲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但它至少曾經輝煌過。過去的號召力讓廠商不會將其輕易放棄，當 PS4 和 Xbox One 的世代到來，也讓人們看到了樂隊遊戲重返輝煌的些許希望。

動視了重啟《吉他英雄》系列，並由旗下工作室 FreeStyleGames 進行開發。可能是由於動視當時冷藏《吉他英雄》時所說的「搖滾持續衰減」原因，《吉他英雄LIVE》中加入了大量的流行和說唱音樂，還需要《Paint it Black》這種半個世紀前的作品充當門面。

《吉他英雄Live》像極了那些不願被時代淘汰的搖滾樂隊一樣，試圖在迎面而來的巨浪中求得一條生路。可糟糕的銷量徹底讓動視失去了耐心，把開發商 FreeStyleGames 出售給了育碧，《吉他英雄》再一次銷聲匿跡。

同樣是 2015 年，終於把《搖滾樂隊》的命運握在自己手裡的 Harmonix 推出了《搖滾樂隊4》。但事與願違的是，在搖滾式微的今天，縱使 Harmonix 再努力，《搖滾樂隊4》的銷量依舊不盡如人意，甚至還把外設廠商搞破產了。

但就像「搖滾精神」一樣，Harmonix 依舊沒有放棄——尋找新的外設廠商、眾籌、移植 PC，他們用盡渾身解數，來讓《搖滾樂隊》這個名字繼續存在下去。

不像《吉他英雄LIVE》，《搖滾樂隊4》在選曲上幾乎全部都是搖滾樂隊的作品，並且引入大量新興樂隊。在他們的曲庫中，還有 2018 年 Ships Have Sailed 所發行的單曲《Let’s Just Dance》和 PREACHERVAN 的單曲《Love That Hurts》。直到今年 4 月，《搖滾樂隊4》依舊在堅持，曲庫中已經收錄了 2800 多首歌曲。在 2017 年，Harmonix 還在 VR 大潮中還推出了《搖滾樂隊VR》。

或許，今天的市場只能容下一個樂隊遊戲，那麼就選一個比較純粹的吧。

有趣的是，作為類型先行者驅動了《吉他英雄》和《搖滾樂隊》這兩大系列誕生的《Guitar Freaks》，幾經變化和沿革，到了 2019 年還有街機新作推出。

在今天這個時間點，Harmonix 依舊身體力行地用《搖滾樂隊》證明那句已經被人說爛的「搖滾不死」。搖滾死不死我可不敢妄下定論，但我知道生活還要繼續——

The Show Must Go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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