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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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1張

本文摘自《從丹藥到槍炮:世界史上的中國軍事格局》,作者:[美]歐陽泰(Tonio Andrade)/著、張孝鐸/譯,中信出版集團,2019。已獲出版社授權。

大炮(artillery)的故事和一個不存久矣的邦國密不可分——勃艮第公國。在它的時代,勃艮第公國是歐洲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它的實力建築於巨炮之上。

勃艮第的第一任大公是勇敢者腓力(Philip the Bold,1363—1404),他創建了一支歐洲最強的炮兵部隊。他和他的子嗣極大地擴充了軍火庫中火炮的種類和尺寸。勃艮第大公還「讚助各類火藥武器技術的‘研究和開發’」。大公的領土不斷擴張,這歸功於他們對火炮的不斷改進,如果不是因為末代勃艮第大公勇敢者查理(Charles the Bold,1467—1477)倒行逆施(以及不產男嗣),歐洲今天的版圖會非常不同。他的綽號應該改叫「愚蠢者查理」(Charles the Foolish)才對。

1363年,勃艮第王朝的開創者—勇敢者腓力開始掌國之時,勃艮第只是個次等強國。到他離世時,勃艮第已經是西歐主要強國之一,成為法國的主要對手。在勇敢者腓力的諸多妙手之中,就有對火炮的重視。他建了許多火炮製造廠,最終成為有史以來雇傭鑄炮師最多的歐洲領主。

鑄造巨炮他並非第一人。史料記載,1375年,在法國的卡昂,十多位鑄炮師花費六周,鑄造了一尊重達兩千磅(約900公斤)的巨炮。但是,勇敢者腓力是第一個在戰爭中證明了巨炮價值的人——他運用巨炮,幫助法軍在1377 年奪取了英國人的奧德雷克城堡(Fortress of Odruik)。

奧德雷克離加萊(Calais)不遠,用著名中世紀編年史家傅華薩的話說,這是座「漂亮的城堡,亦很堅固」。它堅固的城牆或許可以抵擋早先的歐洲火炮—拋射只有三到四磅(約1.3 ~ 1.8 公斤)炮彈的那種,但是,腓力的炮要大得多。傅華薩寫道:「他們有七門大炮,每門都可以發射重達200 磅(90公斤)的拋射物。」事實上,在有些版本中,傅華薩稱這種加農炮的數量「達到了140 門」。英國方面的一段記錄也證實了這個量級,說有「109 門巨型加農炮」。

不管他有多少門炮,它們是好用的。圍住城堡之後,他試射了五六發,傅華薩寫道,「用以懾敵」。僅這幾發中就有射穿了奧德雷克城牆的。「城里人見到大公火炮的威力後開始擔心,不過他們仍然不可理喻地相信城堡可以抵擋得住。」隨後,勃艮第人開始搜集木料、草料,填埋護城河,為長期圍城做準備。事實證明,這些準備都大可不必。加農炮三下五除二完成了任務。奧德雷克城投降了。

過去,歐洲人的圍城戰和中國是類似的。火炮僅僅針對的是人,或者燒毀個木頭工事什麼的。但1377 年的奧德雷克之圍創造了新紀元。歐洲的火炮已經大到可以摧毀城牆了。

歐洲人開始比賽著造出越來越大的火炮。勇敢者腓力攻取奧德雷克那一年(1377),他的工匠鑄造了可以發射450磅(200公斤)炮彈的火炮。1382 年,一尊「超級巨炮」對準了奧德納爾德。它的炮口周長為60英寸(1.52米),直徑20 英寸(0.5米)。「白天五里格(約24公里)外都能聽見它的聲音,夜里則是十里格(約48 公里),響動之大……好似地獄群鬼畢至。」

這些巨炮體現了金錢和時間上的巨大投入。它們得到了極大的珍視,以至於都被起了名字。杜勒·格力特(Dulle Griet,意為「瘋梅格」)是鑄鐵炮中的一尊巨怪,造於1431 年,重逾1.2 萬公斤,發射的炮彈重達300 公斤。在低地國家中,格力特是一個常見的炮名,因為杜勒·格力特是荷蘭和佛蘭芒民間傳說中的名人,這是一個壞脾氣、聒噪又尖酸刻薄的家夥。

其他厲害的火炮也得到了類似的名字。「懶梅特」(Faule Mette)造於1411 年,可以發射重逾400 公斤的石彈, 不過從它的名字來看,它並不經常這麼幹。1404 年的一門炮銘刻著「我被命名為卡特琳。小心我,我懲罰不義」。

有些炮以傳奇人物命名,比如有一對鑄於1463 年的炮就叫作伊阿宋和美狄亞。還有的是以城市名(巴黎、倫敦)、委托人的名字命名的。比如,教皇庇護二世(1405—1464)就用自己和母親的名字命名了大炮。

這種給大威力火炮命名的傳統後來變得輕鬆戲謔,一張紙上寫著:「‘冷酷屠夫’將跳著舞跨越護城河,直入外城、內城、棱堡,穿過教堂、屋舍、房間、廚房。他會穿過大堂、客廳、臥室。」

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2張

圖:五代時期的敦煌壁畫,目前已知最早的關於火槍的描繪(右上方)

這些巨獸改變了歐洲的戰爭。就在14世紀初,法國人皮埃爾·杜布瓦還寫道,「一座城池很難在一年內被攻破,就算攻破了,也只能說明國王及其屬下征服的開銷大過帶來的價值」。一個世紀後,歐洲人的城牆就和這條搖搖欲墜的規律一起倒塌了。

15世紀初,英王亨利五世對法國的征討拉開了大炮時代的序幕。1415年,英王的巨炮擊垮了哈弗勒爾的城牆。卡昂城堅實的城牆在1417年9月也遭突破,卡昂旋風般地陷落。接著是貝葉、迪利、維萊·博卡熱、阿爾讓唐、阿朗松、法萊斯、聖洛、卡蘭坦、瓦洛涅、瑟堡、庫唐斯、阿夫朗什、棟夫龍、聖索弗萊維孔特,以及富庶的魯昂。然後是阿爾克(阿爾克拉巴塔耶)、里爾伯恩、弗農、芒特、訥沙泰勒、迪耶普、古爾奈、艾烏、費康、唐卡維爾、翁弗勒爾、日索爾、伊夫里、拉羅什吉永、蓬圖瓦茲、默朗、普瓦西、聖日耳曼、蓋拉德城堡。

並非所有這些城市的外牆都是被火炮摧毀的:很多市民發現,在第一發炮彈打過來之前就投降不失為權宜之計;貧窮和饑餓也一如既往地扮演了它們歷史上的作用。但是,亨利的戰局清楚地表明,戰爭的天平已經傾斜到進攻的一方。

英國人不是唯一以大炮開路殺進法國的人。勃艮第人在1409 年也轟開了維勒松(Vellexon)的城牆。1411 年,他們的「格力特」只用三炮就奪下了哈姆鎮——一發偏靶,兩發造成重創。接著也是一系列的勝利:阿利博迪埃、蒙特羅、桑斯、默倫、聖里基耶、阿布維爾、吉斯、特萊斯、昂格呂爾、庫厄斯、米西勒維克、弗特皮斯、阿瓦隆、索姆河畔聖瓦萊里、阿普蘭庫爾。同樣,並非每一次都是大炮直接建功,有時候只需要它們的威懾力就夠了。

後來,倒霉的法國人也終於取得了一些勝利,多虧了聖女貞德。這位著名貞女留給我們的印象是身穿明晃晃的鎧甲,手揮一柄長劍,但實際上,她也是一名出色的炮手。她的初次大捷是在奧爾良之圍(1429)。此戰是歐洲歷史上最重要的火器戰爭之一。凱利·德弗里斯(Kelly DeVries)寫道:「截至當時,世界史上都沒有哪場戰役比奧爾良之圍用到的火藥武器要多。」德弗里斯顯然沒有把中國戰場算進去, 許多發生於中國的戰役用到的火藥武器比奧爾良多得多,但是這不影響到把後者算作一場重要的炮戰。聖女貞德也在改進火炮戰術方面做出了自己的貢獻,一名參戰人員記錄道:「她的仗打得又聰明又明確, 就像個打了二三十年仗的指揮官。特別是在安排炮隊以及卓越的操作上。」

法軍在貞德的幫助下擊敗英國人之後,貞德和法國統帥們就用加農炮扭轉了英法百年戰爭的勢頭。不過要在她犧牲之後,借助法王查理五世(1422—1461)的改革,法國才建立起歐洲最為高效的炮兵組織。法國贏得百年戰爭,炮兵組織功不可沒,其後的15世紀90年代,炮兵又為法國對義大利的毀滅性入侵助了一臂之力。

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3張

圖:載有早期火炮武器的宋代樓船

在生產能摧毀城牆的大炮上,西歐人不是獨家。可能在世界歷史上堪稱最著名的巨炮是奧斯曼土耳其造出來進攻君士坦丁堡的,1453年奧斯曼人如願攻下了這座城市。比起英國人、勃艮第人和法國征服的那些小城鎮的護衛牆,這座古城實在是不可等量齊觀。一位希臘歷史學家寫道:「君士坦丁堡城在文明世界里就是以城牆堅固、防衛嚴密而著稱的;1500多年來,它讓每一個自以為是的征服者都無功而返。」我們把「文明世界」換作「西歐」,這句話也是成立的。君士坦丁堡的防禦幾乎堅不可摧。

對奧斯曼土耳其的蘇丹穆罕默德二世(1432—1481)來說則不是這樣。這位蘇丹年輕、聰穎、果決,他準備萬全,搜集了硝石、硫黃、銅、鐵等各種原材料,重金禮聘火炮工匠,給他們極大的研發自由。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是個匈牙利人烏爾班,原在拜占庭君主手下當差。因升職請求不成,他跨越邊境來到土耳其,得到穆罕默德二世的賞識。蘇丹問他能否造出摧毀君士坦丁堡城牆的大炮,烏爾班回答:「我的炮可以打碎它,甚至可以擊碎傳說中古巴比倫的城牆。」穆罕默德雇用了他,薪酬不菲。據一位編年史家說:「如果(拜占庭的)皇帝許他四分之一的薪俸,他也不會離開君士坦丁堡。」

烏爾班苦幹三個月,用掉40噸錫和銅,開模、熔漿、鍛造。最終,同時代的記載寫道,「造出來了一尊前無古人的恐怖怪獸」。文獻顯示,這門炮的長度在20 到30 英尺之間(6 米到9 米)。發射一發特制炮彈需要幾百磅火藥,炮彈為石球,每發重1200 磅到1800 磅之間(550 到800 公斤)。這個「怪物」的炮彈留存了下來,一些學者在21 世紀初測量過一顆,直徑為39英寸(99 公分)。

當時,一個拜占庭人記錄道,這門炮「看上去就讓人恐懼;如果只是聽說而非親眼所見,你一定不會相信它的存在」。他們要試炮時, 城里的居民都接到警告要找個地方躲一躲,那聲音能導致人耳聾,讓孕婦流產。試炮地點就在穆罕默德宮殿的大門附近,發射時地動山搖,轟隆聲傳到了4 英里(約6.4 公里)外,炮彈飛了1 英里(約1.6 公里), 砸出6 英尺(約1.8 米)深的彈坑。為了運輸這門炮,需要200 人指揮60 頭公牛拉動30 節車廂。50 名木匠和200 名工人在前方開道,修建橋梁,鏟平地面。

終於,這個寶貝被架上炮架,瞄準了君士坦丁堡的城牆。它並不是瞄準這座城市的唯一一門火炮。穆罕默德有幾十門大家夥。一個目擊者寫道,一些炮的炮彈立起來能到膝蓋那麼高,有的能到腰。另一個目擊者寫道,「他們有50 門巨炮,小一些的他們有500 門」。還有人說,那些巨炮也沒有比那個怪獸小太多。發射的大多是500 磅(約230 公斤)的石球,少數是800 磅(約360 公斤)的。

炮口對準的是君士坦丁堡最薄弱的一段城牆,轟擊持續了35 天。同時代的希臘人克里托鮑羅斯(Kritoboulos)寫道:「石彈帶著巨大的力道和速度擊中城牆,城牆立時劇烈震動、垮塌,石彈整個崩碎,碎片橫飛,碰巧在一旁的人都不幸丟了性命。有時炮彈摧毀的是整段城牆,有時只是一半,有時是一部分塔樓、一部分炮台、一部分城垛。沒有一處牆堅實、耐久、厚實到了可以抵擋的地步,完全不能抵擋這樣的力量和這樣的加農炮石彈的轟擊。」

「怪獸」其實不太好用。為了瞄準,需要在它下面墊高枕木,一條又一條。然後還要用繩索將它固定,「它才不會在巨大的爆炸力之下從炮座上滑走,導致錯失目標」。發射後要用熱油給它降溫,每三個小時才能射擊一次。有些記載甚至說,它在攻城的前期就炸了膛,一直沒有修復。

不過穆罕默德的其他炮則相當稱手,包括小一點的炮,它們這時就開始在歐洲和奧斯曼帝國逐漸取代那些龐然大物。(即使是小一些的炮,也比同時期的中國炮大得多)守軍及時修補城牆,用同樣非常優秀的火炮擊退沖鋒的奧斯曼人。拜占庭的火炮「可以同時發射五至十顆子彈,每顆有核桃大小,穿透力極強。如果一顆子彈射中一個士兵, 可以穿透他的盾牌、身體,還能射殺下一個人,甚至在這個人之後還能射中第三個,直到火藥的力道用盡。所以每一發子彈可以打中兩到三個人」。但是進攻方人數實在是太多了。在最後一次進攻中,蘇丹的大軍猛攻幾個缺口。奧斯曼人猛撲上來,搶奪、強姦、屠殺:「城里流淌著血,就像一場突然的暴雨過後水溝里的雨水一樣。」

君士坦丁堡這座古城的陷落是軍事史上的大事,是火炮這種武器標誌性的勝利。著名歷史學家邁克·霍華德寫道:「君士坦丁堡城牆被土耳其炮兵摧毀,標誌了……西方歷史中一個長階段的結束。」更近期的一位學者寫道:「穆罕默德二世於1453 年占領君士坦丁堡可能是火炮促成的第一件重大歷史事件。」這個觀點可以上溯到啟蒙時期的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他寫過:「天雷滾滾的火炮指向的城牆和塔樓,只是為了抵抗不太中用的老古董炮而修建的。」吉本又怎麼看待土耳其人如此先進的事實呢?那是歐洲人自食其果:叛徒泄露了技術和理論,是「叛教者的背叛」。

這個觀點自然是有偏頗的。土耳其人並不落後。他們的軍事能力達到了藝術的程度,可以與任何西歐國家比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樣重要的是,技術優勢摧毀了君士坦丁堡的說法也是誇大其詞。首先,拜占庭人也擁有堪為藝術品的火炮。其次,經濟和財政因素也不可小視。拜占庭人早就入不敷出。火炮工匠烏爾班才不是唯一感嘆俸祿微薄、在牆外找到了更好工作的人。我要褒獎穆罕默德這個人,雖然他沉默寡言,但他是一個熱愛征伐的英明統帥。時人甚至記載他「發明了各式各樣的機械」。比如有一次,他的炮手要瞄準敵人的艦船, 卻被城牆給阻擋了。據一位編年史家記錄,穆罕默德提議建造「一種不同類型的炮,稍稍修改設計,就能把石彈飛行的高度提升不少,落下後正中敵艦船腹。他告訴他們,應該先瞄準,再根據數學計算平移它,然後開火」。這種火炮表現驕人。拜占庭人不僅僅是超支了,他們更是被超越了。

毫無疑問,火炮改寫了攻城的戰術思想。古代城牆遭遇現代火炮,城牆完敗。正如吉本所寫:「在那個時代的一般戰爭中,優勢轉到了進攻者一邊。好一段時間之後平衡才重新建立。」不少歷史學家讚同吉本,火炮改變了攻防平衡的看法成為軍事史上的定論。最終,當歐洲人學會建築新式堡壘之後,平衡再次重現。

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4張

圖:元朝火銃

不過奇怪的是,這一切都並未在中國發生。

在中國這個火藥的誕生地,火炮還是那麼小,古老的城牆屹立不倒,直到20 世紀,乃至21 世紀才開始垮塌。當西方人造出重達數噸的火炮時,14、15 世紀的中國火炮輕得太多太多:中國人眼里的大火炮也不到80 公斤,大多數都只有20 公斤,或者更輕。正如我們所見,中國的文獻記錄得非常清楚,雖然大炮在攻城時已經無處不在,但它們並不是用來擊打城牆的。相反,它們被用來打人,有時也用來攻擊木制大門和塔樓。中國人不是造不出巨型炮,他們的冶金技術相當高超,而且在14 世紀70 年代他們也確實造出了大型炮。他們只是沒有追求實用。

為什麼?一些歷史學家提出,中國火炮不用於城牆是因為中國是一個統一的帝國:「自中國成為中央集權國家,火藥武器就只用於艦只和守城中對付蠻族入侵。從這兩個用途來看,火炮小巧、機動就講得通了。」但是我們也知道,中國軍隊也常常會遇到城牆,而且這片土地也不是自古以來始終保持統一的。

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5張

圖:明朝火炮

更可信的解釋是文化。中國人在修築城牆上比歐洲人花樣多,他們修的也絕不是那種一擊即潰的城牆。

20世紀中葉,一位歐洲的城堡專家回顧了中國的城牆是多麼宏偉、令人讚嘆:「在中國……直到今天,主要的城鎮都還環繞著堅實高聳、無法逾越的城牆,相比之下,歐洲中世紀的城堡簡直不堪一擊。」

有沒有可能,高聳的城牆正是中國火炮和歐洲發展迥異的一大原因呢?中國的城牆這麼厚實、修得這麼有技巧,並且無處不在,這讓早期的火炮—即使是歐洲的巨型火炮都難以取勝。實際上,在15 世紀晚期和16 世紀,當歐洲人開始重建可以抵禦加農炮炮彈的城牆時,他們採用的建築原理和古代中國是極其相似的,只不過,中國傳統的建築城堡的技術比火炮,乃至投石機都早太多了。

牆在傳統中國具有深刻的文化意義,它代表了政治權威和王權。伍子胥(死於公元前484 年)被問到如何建立一個國家時,據說他是這樣回答的:「凡欲安君治民,興霸成王,從近制遠者,必先立城郭,設守備,實倉廩,治兵庫。」一座城只在有城牆環繞之後才成其為一座城。漢字「城」常常就是「城牆」的意思,漢字「國」和「邑」也有城牆的象形。城市史學者徐亦農寫道:「修建一座城市的城牆可以解讀為等同於建立一個國家。」

中國人對宏偉城牆的愛好甚至從史前時期,他們的祖先用巨大的防禦工事把村寨環繞起來時就開始了。龍山時期(前3000 年—前2000年),新石器時代的小邦城子崖(大約前2500年)就是由一段寬8—10米的長圍牆環繞。到商朝(前1600年—前1046年),中國城市的城牆就更雄偉了。商朝城市鄭州一直是重大考古研究的對象,那里的城牆有10米高,底部超過20 米厚,頂部也有5米厚。下一個千年,中國人繼續修建高廣的城牆。明朝,幾乎所有縣、省的省會都由高牆防衛,牆底部厚10米至20米,頂部厚5米至10米。

歐洲的牆就大為遜色了。羅馬人是歐洲古代最擅長修建城牆的,羅馬城牆通常有10米高—和中國很多城牆的高度差不多—但厚度只有1.5米至2米。羅馬最宏偉的牆要數羅馬城的牆,它的塞維安牆底部可以達到3.6米厚;在奧勒留皇帝統治下,重建的城牆最終達到約4米厚,6米高。遠離帝國的羅馬城牆也能達到4米厚,比如戴克里先時期的撒克遜海岸城堡城牆就有4.3米厚。這比同期的中國城牆薄了很多,後者通常在底部就有20米寬。

西方最高大的城牆應該就在君士坦丁堡:外牆厚2米,內牆厚4米,中間間隔15米的無人區。那里的防禦一直以來廣受應得的讚揚。我們已經看到有人寫:「君士坦丁堡在文明世界里就是以城牆堅固、防衛嚴密而著稱的。」還有人把君士坦丁堡叫作「最無懈可擊的古代城堡體系」。但是君士坦丁堡外牆的厚度也只有中國主要城市城牆的十分之一,更為敦實的內牆也只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6張

圖:南京的古城牆

實際上,中世紀的絕大多數時期,歐洲大部分城鎮是沒有牆的。有些學者認為,在1200 年左右的日耳曼地區,只有12 個鎮子有真正的城牆,其中還有9 個是羅馬時代遺留下來的。法國和英國的鎮子通常也沒有牆,除非是有羅馬時代的牆保留下來。不過,這並不是說他們毫不設防。許多歐洲鎮子是用壕溝、柵欄和低矮的泥巴牆圍起來的。12 世紀和13 世紀的日耳曼鎮子也是如此。泥巴牆有時也會壘得很厚, 但總是很矮,也很簡陋。12 世紀赫里福德、英格蘭的泥巴工事底部將近15 米寬,但只有3 米高,只鋪一層碎石防止潰塌。無怪乎在13 世紀就被石牆給代替了。

赫里福德並非孤例。在13世紀和14世紀,全歐洲都築起了新牆。有時候會趕上羅馬城牆的厚度、高度和長度,但極少超過。中世紀後期,法國的大多數城牆厚度通常不超過2米。英國的更薄:南安普頓的只有0.76米厚,什魯斯伯里的只有1.37 米厚。英國其他城鎮的牆和法國的厚度差不多:布里斯托的在1.5—2.5 米之間,巴思的是1.9 米,紐卡斯爾的有2.1 米。

這樣一個事實就很說明問題——西方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經常用「非常厚實」來形容一些在中國語境里非常薄弱的城牆,比如,凱利·德弗里斯和凱伊·史密斯寫到法國南部納雅克在1253 年修建的要塞時說:「它的城牆亦是非常厚,測量可達2.2 米寬。」或者當他們寫到中世紀後期的法國城牆時會說「非常寬闊,大多數測量的厚度將近2 米」。當然,德弗里斯和史密斯是在歐洲語境里來做對比的,但仍然值得指出,他們口中「非常寬闊」的牆不及中國城牆平均厚度的十分之一。實際上,就連中國長安城的市場,城牆都比歐洲國家的都城厚,而市場只是位於長安城里,其城牆比之城市的外牆要薄許多。

轟開2 米厚的牆當然比擊穿15 米的容易太多,但這還不是歐洲的城牆在火炮面前如此不堪一擊的唯一原因。原因還在於它們修建的方式。歐洲牆是石制的,常常混合著砂礫和碎石,用石灰石灰漿作黏合劑,這種建造工藝可以上溯到羅馬時代。中國牆則是泥土胚子。泥土工事可以吸收火炮的動能。它們在攻擊下常常被打得千瘡百孔,但每個孔洞都不會很深,也不至於整座牆都被擊垮。

你一定想不到中國的城牆是用松散的泥土充實的。中國人可以用古法夯實,築起堅固的城牆。工匠首先用模板搭一個預定高和寬的框架,再往里鋪上一層泥土,壓扁夯實,接著再來一層,重復之前的過程,周而復始。直到城牆達到既定高度,工匠撤去木板,再利用它修建下一段城牆。這種土方夯實法造出的城牆異常耐久。有些古城牆經歷了4000 年風雨依舊不倒。為了避免腐壞,工匠有時要在土方表麵包上一層磚頭或石頭,這個做法在宋朝(960—1279)開始流行。到了明朝,有些城市也這麼做,明朝重建的長城就是如此:石頭和磚頭包裹的是夯實的泥土芯(有時石頭和碎石是摻在泥土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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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明朝架火戰車

但夯實法也不是中國城牆戰勝火炮的唯一因素,還要注意到:中國城牆是斜的。垂直的牆體受拋射物擊打的時候接受的是完全的衝擊力,而傾斜的牆體會分散吸收一部分拋射物的沖量。

有意思的是,當歐洲人想要改善堡壘的城牆以更好地防禦火炮時,他們做出的改變讓歐洲的牆變得更像是中國的牆了。在整個15世紀,歐洲人也開始修築傾斜的土方。這似乎是從法國和南尼德蘭開始的,因為那里的火炮對戰尤其激烈。防守方為了保護脆弱的城牆,開始修建泥土的外壘,法語叫作「boulevards」,弗萊芒語叫作「bolwercqen」,而英語叫作「bulwark」(壁壘、屏障)。修築外壘表面用木板,內部用泥土,並修出一定坡度,以分散水平的火力。人們認識到外壘的作用後,這種做法便固定下來,並開始在外壘表面覆蓋一層石頭。

外壘本是保護城牆的臨時措施,不過歐洲人很快就要修建新一代的城堡了。新一代的城牆與中國的傳統城牆頗為類似:內實泥土、外包石塊,比之以前厚實許多,目的是防禦火炮,實際上它們確有奇效。曾經破城似無物的火炮不管用了,攻城戰變得曠日持久。一兩炮過去即城穿牆破、守軍告降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一個佛羅倫薩的外交官寫道,在15 世紀90 年代早期,「法國人聲稱他們的火炮可以在一道八英尺厚的牆上打開缺口」。當然了,這位外交官也承認,「法國人本性就愛吹牛皮」。但如果我們把法國人的話當真——在1490 年左右,歐洲的攻城火炮可以洞穿2.5 米厚的牆,在歐洲來說,這是相當厚實的了。這樣的攻城炮對陣中國城牆能夠取勝嗎?如果它們瞄準的是11 米厚的蘇州城城牆呢? 11 米在中國不過是城牆的標準厚度,卻是四倍於法國人宣稱能擊破的城牆厚度。這種情況下,法國火炮會有什麼樣的表現?恐怕不會特別理想。

更重要的是,如果歐洲人遭遇的是中國那樣的城牆,他們還會想方設法研發出以擊碎城牆為目的的火炮嗎?不管是15 世紀早期的巨型炮,還是15 世紀晚期重量稍輕但威力更大的火炮,不管是製造、運輸,甚至是開炮,巨型炮都靡費巨大:最大的炮每開一炮要用掉50 多公斤火藥。後來的(比如輕一些的)攻城炮所需火藥較少,但開銷仍然驚人。學者做過可能,16 世紀的加農炮每射一發,相當於一個步兵一個月的軍餉。

歐洲的君主王公不惜巨資,還是因為火炮值這個價錢。他們知道,火炮一定能洞穿敵城,甚至逼得守城部隊投降。而在中國,炮兵就無法回報這樣巨大的投資。當然了,中國人還是會用投石車,也許還有火炮,去打擊城頭的城樓工事,但巨型的夯土城牆是阻礙火炮發展的致命武器。就算是穆罕默德的怪獸巨炮也難以撼動蘇州城分毫。

不過僅城牆這一點,也不能全盤解釋西方與中國的軍事分流現象。歐洲火炮不僅僅是大,還更有效。1490 年,歐洲的火炮達到了一個經典的形制,以至接下去的三百年間都無法做出新的改進。為什麼經典火炮出現在歐洲而不是中國?這是全球軍事史的核心問題。

(完)

作者簡介:歐陽泰(Tonio Andrade),埃默里大學東亞系主任、教授。耶魯大學博士,師承漢學宗師史景遷(Jonathan D. Spence)、歐洲史宗師帕克(Geoffrey Parker),海外中國研究權威。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史、全球史以及殖民主義比較研究。對中國軍事,尤其是熱兵器(火銃、火炮、火槍等)有深入研究。著有《1661,決戰熱蘭遮:中國對西方的第一次勝利》。

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8張

為什麼是西歐而不是中國研發出了大炮 | 文摘 歷史 第9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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