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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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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清輝一片，微風拂檻，陣陣梔子清香卷著龍涎香氣吹進暖帳。秋夜寂靜得可怕，微不可聞的虛弱呼吸聲有規律的輕響。
偌大的延禧宮里半個人影都無，年邁的帝王屏退左右，只餘下懷里的女子和透著鏤空窗欞照進來的幾點月色。房里沒有點蠟，弘歷瞧不真切瓔珞的臉頰，但一雙眼睛格外的亮，正帶著清淺笑意堪堪望著他。
近一年來，令皇貴妃的病情越來越重，太醫院的太醫尋試了無數法子，可瓔珞的身體還是一天天衰敗下去。今日令皇貴妃又在宮中無端暈倒，七位太醫輪番把了脈具是一驚，張院正將絲絹從貴妃手上解開，深深叩首，「臣等無能，娘娘是身體斷斷撐不過一年了。」皇上不似往日抬腳便踹，指著他們罵他們無能。這一次，他呆呆地扭轉過頭，看向榻上那個女子，她眼波流轉，笑得好看，仿似剛剛沒有聽見那道聲音對自己命數的審判。
「皇上，叫他們散了吧，臣妾有話想對您說。」
房中只剩下兩人，弘歷愛憐地將她耳畔亂發別過去，輕聲問道：」瓔珞，朕去點上蠟燭可好？」
「皇上，臣妾不想叫您瞧見臣妾這幅模樣。」瓔珞提不起力氣講話，輕顫嗓音透著些軟糯喑啞，依舊好聽得緊。
「你什麼樣，朕都不介意。」說著，兀自下床去了。燭影搖紅，瓔珞的臉龐蒙上了一層柔軟微光。瓔珞低頭在唇上使勁咬了咬，方才抬頭望他。弘歷見她臉色紅潤，唇上也有了殷紅血色，才稍稍放下心來，虛虛環抱住她，低到她耳畔道：「有什麼話，便講吧，朕聽著。」
瓔珞努力支起身子，用盡剩餘的力氣回抱住弘歷。細碎的嗓音浸染了梔子香氣，輕飄飄地落進他的耳朵里，每聽上一句，弘歷都抱緊一分，魏瓔珞，你何其殘忍。
這個女子，他愛之，憐之。相攜這三十年朝夕，竟覺得只是轉瞬。她的一頭青絲鋪散在瘦削的肩上，他枯瘦的手攏不住所有，一縷柔軟從他的指縫中滑落成繾綣弧線。他閉上眼，一顆清淚從眼角落下，落進青衫里暈開。
乾隆五十年秋，後宮里最受寵的十格格無端受了責罰，九歲的小格格被嚇得病了一場，皇上雖追悔莫及，可任淳妃如何相問，皇帝都不曾說出懲罰她的緣由。
左不過格格偷跑去那位娘娘的宮里折了枝花罷了，李玉看了眼哭哭啼啼的淳妃，垂眸嘆息，也便是這枝花叫皇上想起許多陳年往事罷。乾隆四十年冬的所見仍歷歷在目，這樁往事多年不曾亦是不敢提起，但想必沒人能忘。
令皇貴妃猝然薨逝的消息傳進養心殿，皇上正提筆批著奏折，筆端頓了一下，才又說道，「回去告訴魏瓔珞，朕昨個爽約是有政事要忙，她別想騙了朕去。欺君之罪，其罪當誅。」他未曾抬首，落下的筆鋒曲折不成文，聲音里的顫抖撕下他的偽裝。
李玉深深扣首，「皇上，令皇貴妃今早薨了，十五爺已經進宮了。」
燕京正月正是上冷時節，養心殿里的火盆子加了又加，桌邊那人的掌上依舊冰涼一片。小桌上了熱湯涼了又溫，不曾有人動過半分。李玉跪下求道：「皇上，您就喝一點吧，不然這數九寒天，身子怎麼受得住呢。」皇上擺手命他退下，抬眼望著簷落下的冰菱碎在窗下。
「魏瓔珞，朕又被你騙了啊……我們明明說好了，一起走這最後一年，你卻失約了。」
他猶記得去年秋日，那夜的月下清輝一片，微風拂檻，陣陣梔子清香卷著龍涎香氣吹進暖帳。她趴在他懷里喃喃自語，好像是偷了魚腥的貓兒，笑得狡黠：
我魏瓔珞從來信命不認命，可是這一次，臣妾也無可奈何了
臣妾最厭棄的一句詩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生死有命，誰又能做得了主，這樣的承諾聽起來像個笑話，總歸有一個人要先走的
這麼多年，皇上心里有怨臣妾都知道，因為魏瓔珞自從入宮以來從未承諾過什麼。愛也無，永遠也無
但其實，承諾什麼的，臣妾早已經給了啊
那年臣妾封皇貴妃時您的問題，臣妾答應將用一生回答您
臣妾……終究是做到了
皇上總說臣妾愛貪小便宜，其實臣妾心里知道，這一生能遇到皇上，才是賺到了
謝謝是你
還好是你
答應我，最後這一年，我們都要好好的
「我答應你。」
「魏瓔珞，你爽約了。」
——end——
-題目化用陸遊《沈園二首》，這是陸遊七十五歲遊沈園悼念唐婉寫下的悼亡詩，我好愛這對的《釵頭鳳》
-靈感來自一首詩「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正文並沒有引用……
-《詩經》中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解來自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很喜歡這句，大概是因為被用得太多了，所有特別喜歡張愛玲這個解釋，這里小小引用了下
